“谁说许你去庄子了。”贾母虎着一张脸说了一声。这个王熙凤只当是笑话,也不过是由着两位太太再出面劝劝自己,自己重新坚决要求一回,此事也就成了。若是不做这一场戏,可怎么在世人眼前显示家里长辈慈爱呢?
终不过是做给世人看的,除了听说王熙凤要带着巧姐儿一并去,大家还有些异议外,别的还真是只劝两声。对于大家不同意她带着巧姐儿,说什么庄子简陋,怕孩子受委屈的话,凤姐儿是一概不听:
“就算是庄子上简陋些,我带的人手也足,到时让人采买也就是了。老太太、太太都知道我们那院子里现在的情形,也没个人照管得了巧姐儿。原本想着让她与她姑姑住着,谁知道姑娘们又管家忙,总不好为她一个小孩子耽误了正事。”
几个人的嘴,哪里说得过凤姐,不得已只能同意了她的话。不过却说定不管王熙凤将来的身子如何,年是一定得回府来过后。这个王熙凤也不反对,这次不过是个小小的试探,知道剧情的她,晓得这个年,会是荣国府最后一个灿烂的绽放,到时她只管看戏就好。
“大太太,”贾母想了想还是对邢夫人道:“明日让琏儿带了人手,亲自送凤丫头去庄子上养病。”口气里有着不容人置疑的坚持。
邢夫人应了一声,问道:“琏儿媳妇带多少人过去?”
王熙凤道:“我不过是去养病,也用不着多少人手,只带着我的陪嫁就好。若是不够的话,庄子里的人也立时能选出几个。留下丰儿给我看屋子,那丫头如今也还能用。”
听她都安排好,贾母也没别说,让鸳鸯开了自己的私库,拿出一千两银子来:“这个给你补身子用,庄子里不周不备的,总得手里有钱才好采买。”又对王夫人道:“公中一会儿送两千银子给凤丫头,她不在府里,不能吃用都使她的嫁妆。”
大家都知道老太太这是在堵那日王熙凤说花用了嫁妆的嘴。王夫人心下再不甘愿,也不得不从——王熙凤是跟着她管家时花用的嫁妆,她若是此时反对,老太太让她把王熙凤的嫁妆都堵上怎么办?
王熙凤也不矫情,有钱可拿,只不过是几句话不好听,算得了什么?说不得自己留下的东西,将来都得陷在这府里,此时能多拿些就全当把东西准折卖给荣国府了。
辞了老太太与太太,王熙凤回自己的院子里继续收拾东西。这次就与前几日悄悄摸摸的不同,现在凤姐儿去庄子上,可是过了明路的,正可以把原来不方便带的东西,再带上一些。
什么玻璃屏风、珊瑚摆件等等大件东西自是不能带的,可是几张字画却可以装上。布料等物不能都带上,不过四季的衣裳也可以都带走。首饰早就带着了,房契、地契也都带着了,想想也只再装巧姐儿的东西了。
正忙乱着,姑娘们都已经得了消息,来与凤姐儿辞行了。最先来的就是黛玉与惜春两姐妹,现在她们在一处管着厨房,倒比别的姐妹亲热些。
黛玉见了凤姐儿,眼泪就又下来了:“怎么姐姐竟要去庄子上?”
王熙凤安慰她道:“也不过是为着我的身子不好,在家里无法静养,这才找个地方好生调理一下身子。”
惜春在一边道:“若我说,林姐姐也很不必哭,焉知凤姐姐这一去,不是得了好处?”
黛玉都让她气乐了:“好好地家里不住,去那人生地不熟的庄子上,算是什么好处。”
“这里就好了?一个个乌眼鸡似的,人人盯着别人的错处。凤姐姐到了庄子上处处可以做主,又有什么不好。”惜春浑不在意地说着。倒把黛玉急个够呛:“四妹妹,这样的话可是咱们说的?”
惜春扭头只看着巧姐儿:“林姐姐是和谁学的,行动就说咱们怎么样,咱们怎么样。咱们可和有的人不一样。”
黛玉恨得咬牙,却也知道惜春说得是谁,只是那人说来也是凤姐姐的亲戚,她也不好当着凤姐姐的面说人的不是。可是这屋里人多嘴杂,传出去又是一场是非。
凤姐拉着惜春坐下:“往日竟不知道咱们四姑娘是个看得清的。只是你林姐姐与你又不同,她小心些也是该的。只是林妹妹,”将眼睛看向黛玉:“你该知道,这里是你的亲舅舅家,还有老太太在,日后还有,”想着惜春不知情,也不好说破:“你只大大方方地该做什么做什么就是。”
黛玉听出她语中的深意,当着惜春不好谢她,只后悔应该自己独自走这一遭。此时已有小丫头来报,二姑娘、三姑娘来了,少时,宝钗与宝玉两人也来了。
王熙凤看着来送行的人,明知道这些人里或有一二可能改变命运,大多数怕还得如原著中一样各自悲惨收场。只是她能力有限,又不是什么圣母,只好心里可惜,面上谢着大家的好意。
宝玉最是不爱与人分别,说道:“凤姐姐好好地怎么要去庄子上,不如我去求了老祖宗,只把凤姐姐挪出这院子就是了。”
再是严肃的场合,听了这样孩子气的话,也足以让人喷笑。宝钗那里已经接口道:“宝兄弟又胡闹了。凤丫头不过是图个清静,才说去庄子里。若是挪开管用的话,怎么老太太、太太们想不到?”
宝玉就懊恼起来,想不出法子。王熙凤也有些恼,不为别的,就为了那名凤丫头。原著里宝钗也是这样一口一个凤丫头叫的,事不关己的时候,只觉得这姑娘有些没礼貌,可是发生到自己身上,却觉得话里有一股说不出的轻蔑。
“看看我们薛大姑娘说的,多在理。也就是薛大姑娘的话,宝玉才能听进去一分。难怪太太总是让薛大姑娘督促着宝玉呢。”王熙凤身为主人,刚才宝钗又替她回答了宝玉的问题,她说出这样感谢的话。
宝钗闻言就是一滞,不知道自己哪处得罪了这位表姐。原来二人虽然算不上亲热,可也没有龌龊,难道真和姨妈说的那样,凤丫头与大家离了心?
“凤丫头快休胡说的,我也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不及细想,宝钗还是不能让王熙凤的话落到实处,那样可就太打眼了。
“怎么是胡说,”王熙凤脸上的笑都收了起来,不紧不慢地道:“薛大姑娘的口气都是与太太一样的。我乍一听,还当是太太当面教训我呢。想来宝玉也是一样感觉吧。”
除了宝玉还在那里点头,大家都知道王熙凤突然变脸是为了什么了。宝钗那平日一直淡定的脸上也出现了裂缝,嘴里喃喃着:“不过是…”是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偏这时李纨带了些燕窝之类过来送凤姐儿,大家起身见礼,才算是把此事遮了过去。这以后姐妹们再说什么,宝钗也就不大言语,只那脸上还是不时挂着端庄的笑容,仿佛刚才主人家说的不是她一般。
这样的对手,就是王熙凤也得说上一个服字——懂得隐忍的人,往往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黛玉遇到这样的对手,败得不冤。只盼着她这一世,仍能远离这里吧。
次日一早,荣国府侧门赶出了五辆大车,上面是满满的箱笼,都用绳子拴得牢牢的。一时又出来了四辆车子,一辆青幄翠盖,一看就是贵人所乘,正是王熙凤带着巧姐儿坐了。平儿与小红是一辆,只是蓝色车围,另外两辆坐了凤姐儿的陪房和粗使丫头。
贾琏骑了马,带着小厮们把几辆车来回护定了,才叫启程。车子里巧姐儿的声音传来:“娘,怎么宝二叔叔说,咱们是受苦去了?”
王熙凤轻声说着:“怎么,巧姐儿可是怕吃苦,不愿意和娘一起去了?”
巧姐儿的声音再响:“巧姐儿觉得,和娘在一起就好,巧姐儿不怕吃苦。”
贾琏心下苦笑了一下,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只好让那些跟的人多谨慎些,盼着凤姐儿能看出自己心里已经有了悔意。
一出了城,路上也就颠簸起来,巧姐儿先还觉得新奇,后来就渐渐地不出声了,也不知道是睡了,还是让车给颠得没了精神。
足足又走了两个时辰,才算到了凤姐儿的陪嫁庄子。庄子里的管事早得了旺儿的通知,带着自己的媳妇,还有庄子里的人在道口迎着了车队。
就算是自己的陪嫁,因不是常见的,王熙凤也无意此时立什么规矩,只在车里回了一声有劳,就让车子直接进了主院。
这里不过是给来收租子的管事们落脚的地方,只可三进大小,即无雕梁也无画栋,窗子上现糊的窗纸看着也不如窗纱来得精致。贾琏一看就觉得不是人住的地方。凤姐让人扶着下了车,倒觉得比自己预想的还强些。反正两人的思路不在一条线上也不是一次两次,并不去看贾琏那张臭脸。
好在一进屋,这里面明显有新修饰了的痕迹,屋子也干净,东西也算整齐。巧姐儿也就来了精神,觉得处处与家里不一样,算是个新奇的体验。
只见屋子已经重新粉刷一新,桌椅也不知道擦过几遍,露出了原本的本纹。只那木头一看只是普通的松木,再怎么干净,也无法与原来王熙凤用的紫檀相比。又都以结实为主,没有贴片也没有勾花,贾琏看着只觉粗笨异常。
“只住几日新鲜也就是了,何必逞这个强。”贾琏再看看光光的墙面,连糊都没糊,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王熙凤只做未闻,平儿只好说道:“二爷放心,我自会劝着奶奶。”
贾琏还是阴着脸,看屋里除了平儿再无别人,小声对王熙凤道:“就算前日的事儿是我错了,可是你强也要了,气也出了,还要如何。只在这里呆上几日,我来接你,你也好借着台阶下来吧。”
此话一出,倒有些出乎王熙凤意料,看来原主与这贾琏,也还有些感情。只是她的任务不允许她回头,前头等着王熙凤病死好填窝的尤二姐儿,也让她不能回头。
“就算是错了?”王熙凤向着贾琏笑了一下:“我今日新来,不想着在这些人面前与琏二爷说谁对谁错。也是我叔叔不在京中,没有人替我向琏二爷分说分说,可有自己让人捉奸在床还要拿剑杀了老婆灭口的。”
听她又用王子腾压自己,贾琏本来有几分内疚的心,又硬了起来,觉得秋桐有句话说得很对:二爷是荣国府的爷们,何必处处受那王子腾的拿捏。
鼻子里也哼出一声冷笑:“是我白操了心,你只管等着你的好叔叔回来给你做主吧。”
王熙凤本想着若是贾琏真心悔过,将来又不发生尤二姐之事,将来也不是不能救他一救。至少可以提醒一下他,自己曾用过他的名帖之事,好让他尽早抹平,也好减些罪责。见此人现在还是一幅不知悔改的模样,把那稍软了些的心,又重新武装起来,不再理会。
主子头一次来庄子,前些日子又已经换了庄头,还有不上紧着巴结奉承的?王熙凤几个刚打量完了屋子,堪堪说了几句话,庄头的媳妇已经亲自带着人送了热水过来,好服侍主子洗漱。
送上来的饭菜,也都是农家本味:风干鸡、蘑菇炒肉、腊肠,加上一碟子拌菜心算是素菜。看着一桌子人,只有这四样菜,就是量再大,贾琏也觉得没有伸筷子的地方。刚才被王熙凤挑起的火气又消了下去:“这样的日子你怎么过得,还是住几日就回去吧。”
平儿都有些感动了,奶奶一心想着出府,还不是因为二爷伤了奶奶的心。现在二爷处处为了奶奶着想,怕是奶奶也能感知一二吧。只盼着奶奶能不再倔强,同意二爷过几日就来接她。
王熙凤也觉得贾琏并非一无可取之处,耳根子是软了一点,心也跟着软些,和荣国府里其他人比起来,竟也算看得过。可是想想等在前头的尤二姐儿,凤姐儿还是硬着嘴道:“已经敲锣打鼓地来了,怎么也得住到过年的时候。”
贾琏听她话语比原来松动了些,好笑地看了凤姐儿一眼:“怎么还是这个性子。过几日就是冬至了,等那时我来接你。也说得过了。”
凤姐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只自己挟了菜吃,又要照顾巧姐儿。贾琏只当她是默许了,心下有些得意:嘴里说得山响又如何,见识了庄子里怎么过日子,才能知道府里的好。也该让她知道知道。一时竟志得意满起来,脸上洋洋如有得色。
就在一个桌上坐着,还能看不出贾琏脸上的得意?凤姐儿心下冷笑,她可是记得,上一世每到这个时候就是给那些老兵们送补贴的时候,贾赦自己不会去,能去的也就是贾琏。过不几日贾赦就会让贾琏去平安州办事,冬至来接?还是等他到时候能回来再说吧。
现在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巧姐儿可能是一上午颠簸得累了,又见饭食与家里不同,正把小脸埋在碗里苦吃,王熙凤见她爱那道风干鸡,也就一点一点地挟了鸡腿肉给她。难怪人家说,当娘的看着孩子吃饭吃得香,自己就饱了,现在的王熙凤可不就是如此。直等着巧姐儿放慢了吃饭的速度,她才自己慢慢地用心吃饭。
冬日天短,贾琏还要赶回城里,用过饭后就走了。王熙凤拉了巧姐儿,在院子里转着消食。嘴里问着巧姐儿喜不喜欢庄子。
“也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巧姐儿想了想,才回答道。
凤姐就问她原因,她才说:“若说喜欢呢,这里有娘,有平儿姨姨,还能让娘好生养身子。若说不喜欢,这里可是什么景儿也没有。”
是呀,对孩子来说,跟在自己母亲身边自是高兴,可是她还只是一个小孩子,爱热闹也是有的。又想起巧姐儿这么大了,连个自己的丫头都没有,不过是用着自己房里的小红。王熙凤只能报怨原主:说起来还是管家奶奶,连自己闺女身边的人都没配齐。人家迎春几个在巧姐儿这个年纪,也都有了自己的丫头了吧。
至于说她自己也来了这么长时间,怎么没想到,她心里早就用自己一直在养病遮过去了。不过现在已经到了庄子里,这里可是她最大,就是从庄子里挑出几个,从小陪着自己的便宜闺女,有何不可?
“那娘挑几个人来陪着巧姐儿一起玩好不好?”王熙凤征求自己闺女的意见。
巧姐儿听了眼前就是一亮,从小到大,跟着她的不是奶嬷嬷,就是娘房里的姐姐们,还没有与她一般大小的:“那娘多挑几个。”
平儿已经自用了饭,出来找她们娘两个,正好听了王熙凤与巧姐儿的话,笑道:“也不能只挑与巧姐儿一般大的,总得有个大点儿、懂规矩的弹压着小丫头们才好。”
“平儿姨姨就是这样,老是要与我讲规矩。”巧姐儿不依,拉着王熙凤的手摇着撒娇。王熙凤点点她的小脑门:“你平儿姨姨是为了你好呢。她提着你,就省着你的嬷嬷们说你。”巧姐儿一想也对,这才无话。
平儿好笑地看着巧姐儿撒娇无效,对着凤姐儿道:“奶奶与姑娘也该歇歇了,日子还长着呢,这庄子什么时候不能转。”扶着凤姐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