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感动呀,看着贾政前所未有的顺眼。连裁撤自己一房的奴才都交给自己决定,老二还真不亏了他端方之名。嗯,老太太别的话不靠谱,对老二的评价倒是一点错也没有。他冲着贾政点头:“放心,做哥哥的不会让你吃亏。”
贾政再次与贾赦道了别,才回到王夫人的院子。仿佛就在一天之间,院子里的生气就让人给抽走了,人人都尽量缩减自己的存在感。贾政就有些理解王夫人为何非得要抓住管家权不放了:这个时代的女人,生活的天地不过是这四方院子,出门的机会都不多,可不就只能抓紧自己能看到的东西。
就算是理解,贾政也不同情现在的王夫人。他重新端起原主的架子,把丫头们都喝了出去。王夫人看他的眼神里,即有畏惧,更有愤怒,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你兄长下午来过了。”贾政无意卖关子:“说是王家没有休弃之女,求大老爷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放你一次。只是日后管家的事儿,你身子不好,求大老爷另请高明就是。另外你从公中挪的东西,凡是你这屋里与私库里没有的,你兄长愿意回家看看,是不是在往日走礼时疏漏了。”
王夫人的泪终于没忍住:“老爷好狠的心。”说什么大老爷,要不是自己枕边人通风报信,成日里只知道窝在家里的大老爷,能知道什么?
贾政道:“这也是为了你好。你没见到昨日大老爷从赖家收上来的东西,自然不知道这些奴才胆子有多大。说起来竟是他们吃肉,老太太喝汤呢。你那好奴才周瑞一家,手段虽不比赖家,可也和你平分秋色了。”
王夫人不信:“不可能!”
贾政这时才笑了一下:“信不信都由得你。只是这样的奴才,我是不想再看到了。就照着赖家一样处置吧。你身边的人也该清一清,凡是你从王家带来的,都送到庄子上去就是。大太太自会再送好的过来使。”
王夫人咬着牙问道:“老爷纵是对我不满,又何必羞辱我娘家。这些年我哥哥与老爷相得,竟换来老爷如此对待,让那些老亲们知道了,谁不说老爷一声凉薄。”
“你也说了,那不过是些老亲。将来当家作主的是大老爷,与老亲们交际应酬的也是大老爷。我一个小小的主事,怕是咱们那些眼高于顶的老亲们,还没放在眼里。”贾政表示自己对这样的威胁不在意。
“我与老太太所求为何,老爷竟一点都不知道,一点想法也没有,从来没有起过相同的念头?”王夫人咬着自己的嘴唇,把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明明以前贾政虽然帮不上什么忙,可是对得到的好处,也享用得心安理得,她不相信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一点想法都没有。要制止自己,早在三年前不制止,国公爷在的时候还一个劲地表现自己打压贾赦。现在突然说自己对荣国府的一切从来都没有过想法,骗鬼呢!
只是贾政是一丝希望也不愿意给王夫人留的:“什么想法、什么念头?你自己阴微卑鄙,就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亏得你还是信佛之人,你想想自己犯了几条戒律?”
他睁着眼不认帐,王夫人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继续流泪道:“只盼分家那日,老爷不要后悔。”
贾政点头道:“我求仁得仁,自是不会后悔。只是你兄长虽然认了些东西的帐,却还是不全,你把那东西收拾出来,趁着夜让人给兄长送过去。”
夺了自己的管家权,收了自己放利的银子,又讹了自己娘家银钱还不够,竟然还要让自己拿东西出来,王夫人愤怒到了顶点:“那些东西,难道只我一个人用了不成?老爷书房里摆的是哪儿来的,珠儿、元春屋里的东西难不成是大风刮来的?!”
贾政一点也不为所动:“两个孩子屋子里的东西,我自会让人一一看过,凡是不在帐上的,都会给兄长送回去。至于我书房里的东西,上午就已经回了公库了。我让你自己找人送东西,不过是为了存你的体面,难道我真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不成?”
又是给自己留体面,他这几日所做之事,哪样是真想给自己留体面的?只是这样的话她说不出口,毕竟娘家哥哥都铩羽而归了,她自己做再多的抗争只能是徒劳。日子还长着呢,王夫人心里暗暗想着,总有自己重新得势的那一天。
谁不想着当家作主,有了这样的动力在,贾赦与邢夫人的行动力空前高涨起来。人家不光第二日早早地安排了人收拾荣庆堂,还把西侧院也一起收拾了起来。贾政听说也只是一笑,看,就说人贾赦并不是真的任事不懂吧,人家还知道自己现在住的东大院,是该继承人住的地方,只打算把西侧院给贾政一家住。
不过贾政也不放在心上,老太太的荣庆堂,原著里三个孙女加上一个贾宝玉都养得下,现在自然不会少了贾元春一个孙女的地方。至于贾珠,很是该搬到外院居住了,那孩子已经让原著和王夫人逼得不成样子,还是放到外院松快些。
想及此,贾政也不过是让人给贾赦带了个话,提醒他两个男孩子已经大了,要在外院收拾出两个院子来让他们住。就是身边的丫头也很可以裁了,只配小厮就好。贾赦也觉得有理,反正都是动土,一起收拾也不费什么事。
至于贾赦如此尽力的原因,他自己是不承认有王夫人连夜给他送了几箱子古董字画的原因的。虽然他原本以为,能得了王家的赔偿,王夫人那里的东西也就算了。他只是再一次对贾政的人品表示了佩服:要是他自己,再不会将东西重新拿出来的。
如此没等到当今对他们折子的批复,荣国府大规模的搬家就已经开始了。先是老太太与元春搬进了荣庆堂 ,接着两个男孩子搬进了外院的独立小院子,最后是贾政一家搬进了西侧院。
这个院子其实比荣禧堂的那个套院大得多,足有三进大小,又有一个月亮门与主宅相通,关上大门,内里一样前后院分得清楚。别说现在只有贾政、王夫人外加一个周姨娘,就是贾政再添人进口,一时半会也不用担心住不开。
这些天下人们也都听说了贾赦有意清理奴才的事,所以人人小心,个个在意——实在是赖家与周瑞家倒台的太过突兀,余下的奴才哪儿有不怕的。因此这次搬家,别说是东西有不见的,就是刮了牙子、磕盆打碗的事儿都没出一桩,倒让贾母没法说邢夫人管家不行了。
拎包入住的贾政,对院子的大小没有什么意见,只要不是搬进荣禧堂,住哪里对他来说都一样。王夫人倒是有意见,可是她现在还是待罪之身,什么抱怨的话也说不出口。
“明日就是出孝之期了,想来圣人的批复也该下来了。”贾政对贾赦说出了他的猜想。
贾赦点头,他现在对贾政倒信服起来,觉得贾政办起事来还是有一套的。贾珠与贾琏也在座,说起来他们已经不小了,在这个时代能算上半个大人了。二人又都是长子,所以贾政建议了贾赦,无关紧要的人情往来,还是让他们两个听一听的好。
不过两个孩子很是适应了几天,才能面对各自的父亲不再发抖,又让贾政无语了半天。好在两个人的心智真不算低,不过是原来没有与男性长辈相处的经验,这几天多给几个笑脸,再适当地问问他们的意见,参与的积极性不要太高。
“圣人会下圣旨吗?”问话的是贾琏。
贾赦也不知道,他看贾政。贾政点了点头:“还欠银的事儿圣人不会大张其鼓,不过换匾额和改制的事情,还是会下圣旨的。”
贾珠就有些骄傲地看了贾琏一眼,贾琏再看贾赦,低下了头。贾赦刚想开口骂人,贾政就拉了他的袖子,他也就忍下了,只看着贾政与孩子们互动。
这其实也算是一种身教,贾政问得也是实际的问题:“如果圣人下了圣旨,咱们应该怎么办?”
贾珠想想道:“先让人把香案预备好,省得到时候忙乱,还得让宣旨的人等?”
贾琏看贾政点头,赶紧补充:“老爷们的官服、老太太、太太们的衣服也准备好?是不是还得给宣旨的人准备些赏银?”
看了没,这就是有亲妈和没有亲妈的区别,贾琏为什么就能想到赏银的问题?因为他亲妈没了,他想额外要点什么东西,就得给那些奴才赏钱才能到手。而贾珠呢,人家亲妈不光活着,原来还是当家太太,那些奴才巴结他还来不及呢,哪儿会想着从他手里得赏钱,王夫人自己赏得不要太勤快。
贾政就看贾赦:“兄长,府里一旦改制,奴才们还是快些清理才好。”
贾赦还没明白怎么一下子就从圣旨扯到奴才身上了,这些天府里四处收拾院子,各房忙着搬家,哪儿能顾得上。贾政看他不解,就把自己刚才从两个孩子回答里听出的内容说给他听。
贾赦的些不信:“琏儿,你真的自己想要点什么,还得给那些人赏钱?”
贾琏点了点头:“对呀,赵嬷嬷说我们的月钱,就是干这个用的。”
贾赦再问贾珠:“珠儿的月钱也做这个了?”
贾珠摇了摇头:“我没觉得额外要添什么东西,不过月钱也是李嬷嬷管着。”
贾赦这回想明白了,不是贾珠真的不缺什么,而是人家的东西预备得比他儿子足。不过现在管家的已经不是王夫人了,他也不能老是找人的后帐,毕竟人家亲儿子还在跟前呢。
不能找管家的,还不能找服侍人的?贾赦就要直接把贾琏的奶嬷嬷给揪过来。贾政对原著里贾琏的奶嬷嬷没有什么恶感,你看她做了贾琏的奶嬷嬷,两个儿子也没有什么正经差事。还是求了王熙凤,才算是与贾蓉等人一起下了江南。如果真是那狐假虎威的,说不得早自己打着贾琏的名头,把儿子给安排好了。
当然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贾琏与这位嬷嬷的关系真的不太亲近。一个早早没了娘的孩子,按说应该与奶嬷嬷的感情要深些才对。又从另一个侧面说明,这位奶嬷嬷对贾琏不会太尽心。
所以贾政对这位赵嬷嬷只是没有恶感,同时也没有什么好感就是了。现在他关心的是贾琏的反应,若是贾琏开口给赵嬷嬷求情,说明这位就算是不大尽心,不过也没让贾琏受什么委屈。要是贾琏不求情,可以说贾琏凉薄,不过也说明贾琏是巴不得这位早点离开。
“明天就是出孝的好日子,老爷先饶了嬷嬷一回吧。”贾琏迟疑了一下,还是乍着胆子向贾赦求了情。
没等贾赦骂贾琏妇人之仁,贾政已经开口了:“琏儿是个心善的。那婆子是先大嫂子留给你的,服侍了你这几年,总有些苦劳。不过该敲打的时候还是要敲打。就算她家里有事要用钱,好生与你开口,你还能不管她?这么巧立名目,不行!你是主子,这个府日后也是你袭,想要什么只管要就是了。”可千万别和原著似的,为了几个小钱,把自己窝囊成了个跑腿管事的。
见贾赦还要教训儿子,只好劝道:“那个嬷嬷是先大嫂子给琏儿留下的。不过是咱们没把人用好。”
贾珠想了想,道:“要不让琏儿和我住?我那个李嬷嬷很尽心。有她看着,赵嬷嬷也能好些。”
贾政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孩子,一般敏感的孩子,心思都很柔软,可惜这种柔软让有心人利用或是被忽视了,是会逼死人的:“你们已经大了,这次让你们搬到外院来,就是让你们学会管自己的院子。这院子里不光有东西,还有奴才。怎么让奴才们认你们为主,唯你们是从,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贾珠有些蒙:“可是嬷嬷们从小把我们奶大,自是与别人体面不同。再说院子里的人,都是太太们所赐,该当敬着些。”
这么经典的荣国府语录,让贾政气也上来了:“你是主子,就得有主子的气度。就算那些人是太太们给你们配的,那也是府里的下人,没有当主子的,还得敬着奴才,那他们是主子,还是咱们是主子?”
就是贾赦,也没觉得刚才贾珠说得有什么毛病,可是让贾政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一时与贾琏、贾珠两个都有些发愣。不过二人想得更多的,则是怎么回去收拢自己院子里的人。
贾政看三人的神态,倒笑了:“兄长清理奴才的时候,不妨把那些自以为有脸面的奴才,放些出去。本就是服侍过上人的,怎么好让他们多劳累?咱们在时他们尚且拿捏小主子,若是到琏儿当家的时候,孩子们怎么办?”
这个贾赦当然同意,他刚清点过公库,对自己的家底还是清楚的。再想想还得还六十万两的国库银子,以后每年还得再还六万两,巴不是把奴才多放出去些,好省些月钱。
贾政又道:“明日出了孝后,我也就该到部习学了,在家读书的日子怕是不多。再说我也不过只是个小小的主事,倒不如把那几位清客相公都辞了吧。”
现在凡是能省钱的事儿,贾赦都愿意办: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现在是一家之主了,才发现自己接手的真心不是什么富足的家当。不过贾政即没住进荣禧堂,又逼得他媳妇交出了管家权,还伙着自己坑了王家一把,贾赦真心觉得再没有这样大公无私的兄弟了。现在兄弟又提出要把清客相公们辞了,倒让贾赦觉得他是不是律己太严了。
“那几个清客相公,一个月能用了几个钱,好歹还能与你说话解闷。”贾赦决心做一个好哥哥。
贾政摇头一叹,合着整个荣国府,对原主的定位都比他自己准确,看,人家贾赦就知道,那些清客相公,并不是与贾政真的教学相长、诗词唱和,其实就是陪着他说话解闷的。
“兄长不必为我费心。说来这些人当日所以来投,也不过是冲着国公府的名头。哪个有真才实学的人,愿意对着人屈颜谄笑的,可见人品就有不足。如今兄长居了家主之位,那些人最是见风使舵的,说不得现在正想着说辞,自己求去呢。与其这样,还不如咱们主动说出来,面儿上还好看些。”贾政真心觉得养那几个清客一点有没有,还不如人家贾代善留下的那两个文书相公呢。
好在现在贾赦也是听得进劝的,见贾政坚持,也就不再反对了。又和贾政商量起自己家里的收益来——每年要还六万两银子,就算是库里还有些镇库的银子,可也压力不小。
贾政觉得这是一个好现象,贾赦关心府里的收益,总比买个丫头就花八百两强得多。只是他也没看过荣国府现在的帐本,不知道府里名下的庄子,现在是不是就已经开始四处报灾了。
现在家主是贾赦,他只能在旁提醒道:“兄长是不是找上几个人,把各处庄子都巡视一下。”
贾赦又不理解了:“那些庄子有什么好看的?”又没有古董字画,更没有美人。
贾政看向贾珠与贾琏:“你们觉得呢?”
几天来的参观见学,两个人已经知道这是考察他们的意思,不能不回答的。于是贾珠先道:“就和大老爷查公库一样,不亲自看过,不知道里面的东西是不是与帐本上相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