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楣姐儿自从那日宁国公府春日赏花宴后,便认被安王妃认作女儿的事儿,自然是传遍汴京城的,高门贵族里,无论是谁家夫人,都不得不赞一声楣姐儿好命。
后头,楣姐儿便顺理成章喊安王妃为母亲。
哪怕已经过了四个月有余,安王妃虞南嘉每每想到楣姐儿那声母亲,她都是忍不住落泪的。
如今瞧见了楣姐儿,她哪里舍得,更是恨不得把人给时时刻刻搂在怀里头才好。
凤灼华抬手擦了擦楣姐儿嘴角处的站着的糕点碎屑,又拿了帕子擦赶紧楣姐儿的手,这才鼓励的看了楣姐儿一眼。
楣姐似乎有些迷茫,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头闪着让人疼惜的怯意,她小心翼翼的走到安王妃身前,小小的身子弯腰,认认真真的对着安王妃行礼:“母亲安好。”
这才欢欢喜喜的扑进安王妃的怀里头,悄声道:“母亲,楣姐儿也是极想母亲的,母亲让府里头捎的那些东西,楣姐儿都收到了,都喜欢的。”
“哎……好孩子。”安王妃抬手摸了摸楣姐儿毛茸茸的小脑袋,看着凤灼华双眼通红,更是欲言又止,毕竟这里头如今还有一个未曾出嫁的姑娘虞南枫,总不能让安王府里的龌龊事,污了她的耳朵。
虞南枫先是看了一眼楣姐儿,又看了一眼自家小姑的神情,她若有所思看了凤灼华一眼,揪了揪手里头的帕子,也知道这事儿恐怕不是她能问的。
第88章
凤灼华那马车里头,空间很是宽敞,因着安王妃与虞家表妹二人也同与她挤做了一处,再加上一个半大的孩子,自然本该在马车里头伺候的花嬷嬷与春山如笑三人,便去了后头的马车。
一行人出发的时间并算不得有多早,今日凤灼华起身时,便是已经极晚了,所以等她们到了慈宁寺的山门时,就连午膳都过了许久了。
马车停下,后头马车上等着的丫鬟婆子第一时间上前,把自家主子给扶下马车。
慈宁寺山门前,此时已停了好几辆看着便是华贵异常的马车。
凤灼华搭着花嬷嬷的手,抬眼扫过,当她看得那辆熟悉的马车时,她眼角一挑,心头冷笑想着这还真是孽缘了。
等众人进了山门后,里头便有看着年纪极小,长得倒是灵巧可爱小沙弥从里头出来,恭敬的把她们给迎了进去。
这慈宁寺在汴京皇城周边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庙,据说里头无论的求子还是求平安,那都是极灵验的。
小沙弥带着她们一行人往寺庙后头女客住的厢房去。
这一路上,因着小沙弥长得好看,那嘴儿又是格外讨巧,而凤灼华本就是为了躲晏昭廷出门的,本是压沉沉的心情,倒是被小沙弥这么一逗,明朗了不少。
当即凤灼华看了一眼身后紧跟着春山道:“赏了他几个金豆子玩儿。”
春山一愣:“是。”
倒是后头笑眼瞧着的虞南枫笑痴痴笑道:“平阳表姐你倒是有意思,哪里有给寺庙里头的小和尚赏金豆子的,最多等会子多捐点香油钱才是。”
一旁的安王妃笑着戳了戳虞南枫的脑袋:“不过是几颗金豆子,人家小沙弥也是要吃饭的,只要是个富裕的人家,这般小的孩子,谁舍得放到寺庙里头讨清苦的日子。”
小沙弥在前头带路,也胆子也大,春山递了几颗金豆子给他,他倒是大大方方的收下了,最里头还不忘念一句佛号。
到底这慈宁寺,香火盛足,小沙弥也是见惯了世面的,自当是知道讨巧些,汴京城里的贵人,随便赏几颗金银豆子,都够得上家里头一年的开销。
这一转眼便到了寺庙里头女眷的厢房,她们一行人还未进去,便听得里头传来数声压抑的咳嗽声,接着那脚步声倒是越来越近了。
凤灼华听得那声音也未觉得有多少惊讶,她不动神色把楣姐儿往身后挡了挡,果然下一刻从里头当先出来的是和安长公主与太后一行人。
只是这一行人出门,今日倒是难得低调,并未如宫中那般盛装打扮。
和安瞧着突然出现的凤灼华,她先是一愣,继而眼里头跟萃了毒一般,狠狠的盯了她一眼,奚落道:“平阳你倒是阴魂不散,仗着在宫里头本宫不敢拿你如何,这宫外头你倒是不长眼的来与我撞上。”
和安仗着太后在身旁,这一刻气焰极为嚣张。
听得她那话,凤灼华也只是抬眸,不咸不淡瞟她一眼,便眸光扫向被宫婢们小心翼翼搀扶着的太后。
微微屈膝行礼,礼仪却是挑不出丝毫的错处:“给祖母请安。”
太后深深看了凤灼华一眼,干瘪苍老的嘴唇抿了抿,半晌才道:“起吧。”
凤灼华当即起身,抬眼打量太后。
不过是半年未见,本四十多岁看着宛若三十出头少妇般的女人,不知何时变成了如风中干瘪的老树根,面色蜡黄,身形枯槁,就连走路都要丫鬟婆子小心翼翼的搀扶着。
凤灼华看见太后这般模样,她一点儿也觉得歉疚,心里头更是隐隐几分快意。
太后她若是不心思
歹毒,不联合安王一起谋害她们一家,她也不至于被她逼得这般田地,在宫里头享尽荣华富贵,老老实实当她的太后娘娘多好。
一行人行完礼,也未曾有多余的话,太后带着人往大殿的方向去,凤灼华则依旧跟着小沙弥往女眷的厢房那处去。
只是即将要错开的时候,和安咬牙切齿在凤灼华耳旁道:“平阳,你给我等着!迟早一点你要跪求在本宫面前!”
凤灼华嗤笑一声,直接当成耳边风,就连一个余光也未曾赏给和安。
和安再想说什么的时候,倒是前头的太后慢悠悠抬了眼皮子狠狠一瞪,和安赶紧闭嘴,前头嚣张的气焰,这时候焉得如离了岸的河鱼一般,白眼翻尽,偏偏做不了什么。
……
小沙弥安置好凤灼华一行人后,正要退出去。
靠在一旁让春山揉着肩膀的凤灼华突然道:“前头那一行人,小师傅可是知道她们几时来的?”
小沙弥悄悄瞧了外头一眼,想着袋子里的金豆子,这才笑声道:“回贵人的话,前头的贵人昨日午间便到了此处了,我听大师傅说,那贵人似乎在寻人。”
凤灼华摆摆手让他下去了,至于寻谁小沙弥自然是不会知道的。
不一会儿功夫,外头的膳食便送了过来。
小葱豆腐、几样山菌,还有用山菌汤吊出来的青菜,看着是朴素的菜色,味道上却是难得的好吃,更不比外头的荤腥差了一星半点去。
楣姐儿很乖,估计是母女连心,这相处的时间久了,她倒是显得越发的粘着安王妃。
凤灼华用了膳,又等着楣姐儿用了睡着后,她才小声吩咐如笑和安嬷嬷在厢房里看着楣姐儿,她打算去大殿里头拜一拜,再顺带的添一点香油钱。
前一世,她性格泼辣又从小独立惯了,在宫里头那种妖魔鬼怪处长大的人,怎么会信神佛,还不如信自己的手段来的实在。
如今重来一回,凤灼华想着前生过往,心头一叹,也就当祈求个平安了。
安王妃看了眼睡得暖呼呼的楣姐儿,倒是一眼也舍不得错开,她想了想不放心留下楣姐儿,便未与凤灼华同去。
慈宁寺香火鼎盛,今日倒是难得冷清,也不知是不是多数人在山脚下便被拦下的原因,这大殿里头却是显得前所未有的冷清。
凤灼华带着虞南枫,她凭着记忆也不用小沙弥带着,弯弯绕绕不一会儿便到了正殿处。
里头立着的金身佛像眉眼慈悲,也不知是普度众生还是怜悯众生。
凤灼华抬步跨了进去。
正殿里极为安静,最大的佛相前放着三个绣着层层叠叠莲花样子的蒲团,正中间的铺垫上头跪着一人。
那人的背影,凤灼华心尖一颤,只是一眼她便认了出来。
二人宁国公府分开,不过是半日功夫,晏昭廷竟然比她更早一步到了这慈宁寺。
只是还不待她走进,去见得晏昭廷身后站了一人,但从衣着打扮与凤灼华竟然是三分相似。
女人痴痴的盯着晏昭廷的背影,眼里头是贪婪更是迷恋。
下一刻更是提着裙摆便准备往晏昭廷身上扑去,只是蒲团上的男人,似乎早有察觉,这一刻快速起身,往旁边微微一闪,却是让那女人扑了个空。
女人似乎不甘心,她嘶哑吼道:“本宫哪处不如她,为何本宫与她同等身份你偏偏就选择了她,若是你娶了我,别说是晏家的荣华富贵,就是那个位置本宫也能替你去争一争!那个位置你们宁国公府难道不想要么!”
“长公主慎言!”晏昭廷哪怕听得和安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他神情丝毫未变,说话的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冷冽,“五年前秋猎时,臣便与长公主说过,臣心里头唯一放得下的女人只有平阳公主一人。”
和安怎么会不知道,她只是不甘心,从小事事都想压凤灼华一头的她,除了辈分上大她一辈之外,其她的却是事事都不能如她的意,就连曾经事事都护着她的太后如今都是隐隐有些厌弃她。
不就是她如今年纪渐长,眉眼长开了,与安王那张脸倒是越发不像,越发的多出三分像了她死去的生母去了。
大殿殿门处,凤灼华看了这么一出好戏,她嘴角翘了翘,也不出声,转身便拉着虞南枫的手往外头走去。
正殿里头,晏昭廷看了一眼殿门处那一闪而过的身影,他眸色无由的沉了沉,抬眸往大殿深处的帘子里瞧去:“太后娘娘,您当真是不准备出来管教长公主一番。”
许久。
那帘子动了动,太后被宫里头的嬷嬷扶着走了出来,她看也不看躺在地上的和安,而是死死的盯着晏昭廷道:“你倒是个沉得住气的,怎么是,她都打扮成那副样子了,也不见你心动,男人三妻四妾不是正常么?”
这话太后仿佛是自言自语,而后她看着身旁的嬷嬷道:“愣着作何,还不把这丢人现眼的东西给我带下去,都指了婚的公主,近来做事越发没个章程。”
“宁国公家世子,今日哀家叫你来不过是想问你件事儿,世子爷觉得那个位置如何?”太后盯着晏昭廷突然没头没尾问了这么一句。
“臣不知太后所说何事。”晏昭廷退后一步,当即转身准备离去。
正殿里太后冷笑一声:“你倒是沉得住气,难怪你父亲越发奈何不了你了,当初你怎么娶的平阳公主难道心里没电底?无非就是她利用你,你利用她的事儿罢了。”
外头走的男人身形突然一僵,继而头也不回的往外头走去。
第89章
大殿里头静得有些吓人。
莲花座上,或站或坐的佛陀眉目慈悲,金身璀璨,眼里是普渡苍生的悲悯。
太后盯着大殿里头的佛相久久不语,许久之后她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浑身踉跄,一下子跪倒在那莲花蒲团上头,哭得凄惨又苍凉。
大殿里头安静极了,只听得那哭声呜呜咽咽道:“是不是哀家年轻时做的坏事太多,所以到了如今这般年岁,上天你便要惩罚哀家,可是当年哀家进宫,哀家与先皇大婚,那一件事儿是能如了哀家意愿去的。”
“哀家年轻是喜欢的,哀家后来惦记的,后头哀家明明有了孩子,还是一个男胎,便想着与先皇那般过一辈子也就将就将就算了,老夫少妻,他想尽法子把我娶进宫中,日后皇儿继位,哀家便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那哭声一顿,似乎极度悲伤到说不出话来,许久之后,这声音又对着上头的金身佛像断断续续道:“谁能想到,哀家生下来的不过是个死胎……”
太后扑到在那莲花金身的佛像下方,神情更是前所未有的狰狞,不甘又怨恨,几乎的咬牙切齿:“世人皆是万般如意,唯独哀家一人要尝遍这世间苦楚,哀家不甘心,哀家怎么能甘心,不就是那张脸么,一个个都舍不得,既然舍不得那便死了去,哀家倒要看看还有谁不舍得,狠不下心的。”
太后跪在蒲团上呢喃自语,往日里通亮的双眼如今也是一片浑浊,外头似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
安王恰巧从外头进来,手上还牵着一个看着乖巧无比的小姑娘。
小姑娘明眸大眼,一身粉色的蚕丝绣锦袄子,衣领上一圈的白狐毛,更是把人衬得如玉如雪娇软可爱。
太后听得身后的东西,慢悠悠的让丫鬟扶了她起身,一转身却瞧着安王笑盈盈的站在她身后,她梦里头千回百转的那张脸哟,此时这般极静的看着,哪怕看了千百次,她的心尖尖还是不由自主的颤了颤。
而后抬手指了指安王手里头牵着的那小姑娘:“这瞧着玉雪可爱的,王爷是哪处找来的小姑娘。”
凤安拍了拍楣姐儿毛茸茸的脑袋:“给太后娘娘请安。”
这些礼数平日里府里头都是有教过的,楣姐儿虽然做得不甚熟练,好歹磕磕碰碰一套下来,却也丝毫挑不出一点儿错处。
等楣姐儿给太后请安后。
凤安这才一丝不苟的对太后行礼道:“回母后,这小姑娘是儿臣王妃认的女儿,宁国公府出生的小姑娘,母后瞧着是不是格外的玉雪可爱,是个好孩子。”
这声‘母后’,愣是把太后的心扎得如凌迟般痛苦不已,偏偏的她却是又发作不得。
只得抬眼细细的打量起楣姐儿。
至于那安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安王妃不就是和皇后生了一张有七分相像脸的女人么,要说这世间女人太后真的最记恨谁,恐怕这虞家出身的两个女人一定能排得进前三的。
一个是安王求而不得心心念念的红朱砂,一个的嫁给安王成了代替品的女人,自然连带的,当即太后便冷了神色:“小孩子家家的有什么好不好的,这还未长成的事儿,哀家就怕一句话说重了,哀家的福气压垮了她的命数才是。”
“王爷这般时候怎么有空过来,前儿不是在与惠空大师谈论佛法?”
凤安眼中深意一闪而过,他突然上前几步,太后搀着太后的手臂,声音不急不缓道:“瞧着这天色也不早了,母后不如早先回宫,这秋日里天儿一日凉过一日,母后莫要冻伤才好。”
回宫?
太后的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她不管不顾,抬手便打落凤安的手:“你这是嫌弃哀家?你莫要忘了哀家病了这般久,若不是你早些……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