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也是紧缺资源好吗?认识字的官员目前更是少,如今江尤底下就是个空架子,到处缺人,因她是女子,还顶着孟国的头衔,根本没有几个名士来投,士族还在观望,江尤想要人才,只能自己培养。
所以这个政策此时颁布,受到阻力是最小的,等以后士族下场了,江尤想要打破固有的观念,就会难上加难。
扫盲班的老师,第一批是江尤曾经所设育婴堂的人员,那些人多少认些字。
其实按照计划,应该是张奇教导的那些孤儿,但那些孤儿如今被江尤打发出去统计人口了,半年以内都回不来,只能让育婴堂的人先顶上。
缺人啊。
江尤发出了每个主公都会发出的声音,她现在看到人才,眼睛都会冒绿光了。可人才难得,实在是不好找。
还好,就在这个关头,孔直的师父以及师兄弟来了。
孔直的师父,是一位名士,虽是出身士族,但他的家族很小,如今满打满算,也就还剩五个人了,这五个人,还包含了三家。
子嗣艰难到这个程度,江尤都怀疑孔直师父家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后来江尤才了解到,孔直师父家的家训是不允许娶妾,也就是说,这一生只能有一个妻子,其余女子都不可纳,不光不能纳妾,连出去喝花酒都不行。
人生目标只有两个,一个是娶上老婆,一个是读书,往死里读书。
这是孔直师父,名魏成字仲基,号桃李先生如今才不过四十出头,却以小家族出身,位居天下名家之列的根本原因。
人生若只有两件事可做,就算是个傻子,也能做到极好了。
魏成是个非常纯粹的文人,纯粹到什么程度呢?他面见江尤的时候,见到了白纸和印刷术,直接抱着白纸就哭起来了。
真的是哭,嚎啕大哭,直言若是以前有此神物,他的胳膊就不会日日酸的抬不起来了。
江尤闻言,不知道该露出一个什么表情,只能笑的尴尬而不失礼貌。
“师父他向来如此,虽已逾四十,却依旧保持着一颗童子赤心,十分难得。”孔直已经习惯自家师父时不时的奇怪举动了,这对师徒就差十三岁,虽说是师徒,但平日里相处的模式,更像是兄弟,而且孔直还是兄的角色,“主公,别看我师父状若疯癫,他其实极会教人,我的师兄弟遍布天下,有四十余位呢。”
这年头收徒弟就跟养儿子一样,江尤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收四十多个徒弟。
她先是惊讶,然后狂喜,她要是有着四十多个徒弟,还怕手上没人才?
不奢求这四十个人都是孔直的水平,只有孔直一半就够了,现在上霸不光缺基层,高层被魏国屠杀殆尽,也是十分缺乏啊!
“那不知令师兄弟,何时前来?”江尤控制不住的嘴角上扬,一想到日后有四十多个人才投奔,她都要笑出声了。
然后孔直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我那四十多个师兄弟,有大半已经投效他人,还有几个欺师灭祖之辈,实在是不堪。收到我信后回信于我的,只有小师弟周轩与二师兄朱凌。”
所以,四十多个人才,瞬间只剩两了?
江尤只觉得自己瞬间变成了一块石头,风一吹,就碎成碎块了。
见她神色有异,孔直咳嗽了一声,纵然他脸皮再厚,被主公这犹如怨妇般的眼神盯着,也实在是羞涩,“主公不必担心,师父他还年轻,既然他能教出四十个,以后必定还能教出更多有才之士。”
“以后?”我现在就要人才啊!江尤牵强的笑了笑,以后也挺好,至少以后她真的不用愁人才的事了,“也好,桃李先生舟车劳顿,快些去休息吧,虽说年纪不大,但读书人身子孱弱,还是要多注意。”
江尤说的读书人,指的是犹如魏成般一心一意只搞学问的家伙,不是说那些游历天下的读书人。
如今这世道乱,真正游历天下的读书人,手上的功夫不比兵将弱,一般的游侠都打不过读书人。
“诺。”孔直向江尤行了一礼后,退下了。
他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扫盲班的事,目前他卡在了政令发布上,因为这条政令有一项十分可怕的问题,那就是老师全是女的。
对,全是女的。
江尤也没办法,育婴堂里的人,都是她请来养孩子的,如今没有人手,只能让那些个妇女上阵。她们多是死了丈夫的寡妇,被江尤救下后认了字。
如果叫她们做扫盲班的老师,江尤就要给她们封官。
这是必须的,任何为君主效命的人,都必须有官衔,哪怕这个官衔不值钱,也得有,而且还要有赏赐和惩罚,全要定出一个章程来。
“想要做好一个君主,是十分不容易的事。以前我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如今倒是能知晓一二了。”江尤伸个懒腰,毫无形象的趴在书案上,冲花容感慨道。
今天又忙了一天,从早上到晚上。
如今已月至中天,想必已经将近凌晨了,江尤还没睡。
不光她没睡,整个长公主府,就没有人睡着,政务实在太多,每个人都要加班加点。
最近,孔先生的头顶,秃了一小块,头发少到发冠都歪了。
江尤看着很不忍心,但是也没办法。
江尤认为,古人一成不变,而且全是老古板,无法接受新鲜的事物。
就好像设立讲女官职一事,孔直将这条政令颁布给大众后,遇到了强烈的反对,反对的声音,主要来自上霸的大族。
天上京已经没有几个世家了,但还是留有一些余孽,这些建有坞垒的大族十分棘手,他们手上有兵有佃农,而且他们不住在天上京,而是在天上京附近。如今他们已经是江尤的子民,江尤纵使觉得留着一堆蛀虫很心塞,也没道理平白无故的攻打他们。
那些大族认为设立了讲女后,他们家族的子弟就少了许多出头的机会,认为身居讲女官职的女子抢夺了他们的资源,所以反击力度特别大。
“他们又来了?”
江尤看花容急匆匆的进屋,有些疲惫的问了一声。
花容点点头,“长公主,我瞧着那几个大族派了不少耄耋老者在外跪坐,如今快到夏季了,正午天气炎热,他们在外头暴晒,怕是会出事啊。”
江尤微微闭眼,天气热她是知道的,早在冬季之时,她就觉得今年会有旱灾,因为整个冬季都没有下雨。她目前最苦恼的事,是大旱之后,会不会闹蝗灾。
至于因讲女一事闹出来的风波,江尤倒是不怕。这年头,手里有兵就有话语权,那些大族加起来都不足三百人,即使算上他们的佃农和养的农兵,撑死了不过一两千人,对于蒋震手下的正规军来说,就如同纸糊般脆弱。
再说,那些大族内部也不团结,怎么可能合起伙来造反。
不过,他们一直在外头这么闹,确实挺麻烦。
“这些人真是太过荒唐,我见有一大族族长,说自家十岁的孩童通读千字文,读书知礼,可做讲郎。还让那些耄耋老者跑到门口捧着书念,来来回回就那么一页,而且好几个连书拿反了都不知!这样的人,还口口声声说要求得讲郎的官职,当老师!”
花容年轻,活这么大,就没见过男人不要脸成这个样子。
在她的记忆中,后宫的女子你争我抢时,都知道要脸皮,谁知这些个大族,一个个能胡搅蛮缠到这个地步!
“你很生气?为何?”
江尤见花容气的舌头都快打结了,莫名觉得好笑,花容一个伥鬼,竟然还会因为几个凡人生气。
“长公主不生气吗?那些人分明是在逼迫长公主,想让长公主收回成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讲女之位,居于最末等的品级,月俸都少得可怜。这样的官职,捧到他们面前,他们都不屑一顾,为何还要去争抢!之前长公主发令,叫有识之士来官府任职时,许下的官职与待遇,不知比讲女高出多少!他们这些家族,可是一个人都没派出来!”
花容气,就气在那些家族跟江尤对着干。
江尤听罢,哑然失笑。
第18章 大族之乱
“讲女位居最末等的官职,她们负责教导百姓简单的文字,还有百以内的加减乘除。”江尤说着她为讲女定下的职责,“花容,这世上有才之士多如牛毛,掌一地的诸侯,必须要知人善用,好的□□面,是指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合适的位置,大展拳脚,不会让任何一个有天赋的人被埋没。但想要做到这一点,十分困难。这困难并非来自于外部他国,而是来自内部。”
“内部?是指大族吗?”花容听不懂江尤说的很多话,但她隐约能明白江尤的心思,在江尤眼里,最重要的是百姓,世家和大族也是百姓组成的一员,同样也很重要。但她不允许,有人想要脱离百姓这个群体。
脱离百姓,意味着不可控,同时也意味着对王权形成了威胁。
“讲女,是女子第一次为官。”
“啊?不是啊,以前有许多女将军,而且后宫中也有女官啊。”在花容的认知这种,女将军是大官,后宫的女官也是大官。
江尤却摇头了,“不同,女将军是时局造就的英雄,后宫女官是不得已而有的退让,讲女和她们不同。讲女,是真正以女子的身份踏入朝堂。她们可以对政事产生影响。这是许多男人不愿意放出的权利。”
就好像男人也不愿意有别的男人进后宫,给自己戴绿帽子,于是产生了后宫女官和太监,两种扭曲的制度。那都是服务于男人的欲-望。
“政事?讲女没有权利影响政事啊,而且,长公主您也是女子,您不光能影响政事,您还能掌管一方作王侯,您才是女子为官第一人吧。”
江尤摘下腰间的玉佩,低头看着,上头刻有繁琐的纹路,最后组成一个孟国的“孟”字,“我靠的不是自身的能力,而是我的出身。这里头的区别,太大了。”
大族们反对的是讲女吗?不一定,除了讲女官职的出现外,他们还反对讲女的出身。一堆农家寡妇,原来长公主的奴隶,如今读了书识了字,摇身一变就靠着自身的学识成了官。
这是一条特殊的路,象征着江尤是真的唯才是举,在她眼里出身不重要,重要的是才华。
这让才华一般,出身也一般的大族们,如何坐得住?
不管大族们如何闹,讲女还是正常上班了,因为这所名为“天上京附属小学”的扫盲学校学生太多老师太少,再加上大族们一直上蹿下跳,江尤担心有人对讲女不利,就让张三招了一个百人小队,在学校保护讲女的安全。
张三的百人小队成员,多是游侠,张三曾游历天下,交了不少朋友,这些人听说张三投在孟国长公主门下,有心者就过来寻他了。
之前江尤还在想,要如何处理这些人。
游侠整日里打架,一言不合杀人者也不少,他们就像是一群野狼,想要养成能驱使的军队,没那么容易。
不过江尤在看过这个年代的兵后,对这群游侠又实在眼热。
军户是贱籍,除非打仗后自己抢来些东西,否则一辈子都是个穷苦命,比普通的农民过的还差。再者,许多将军攻占他国城池后,也会取战利品的,魏国灭了宣国,魏国国君将宣国国君的妾与女儿作为战利品收下,还将借机宣国许多城池抄了个干净。上行下效,如今的兵是什么素质,可见一二。
烧杀抢掠,这年头的兵比土匪做的还顺手,如果游侠是野狼,那兵就是野狗。
狼比狗要凶狠,能力更强,而野狗成群行动,比狼更危险。
兵这边有蒋震管着,江尤把她知道的练兵方法给了蒋震,然后还支出许多军费,提高军户的待遇,同时还要求她的能工巧匠们改造武器,力图造出更好的武器。
双管齐下不说,江尤还准备拟一套关于军人退役以及烈士家属的安置规程,知道这件事后,孔直当天就又修书一封,催小师弟周轩与二师兄朱凌快些过来!
再不过来的话……孔直摸摸自己光秃秃的头顶,觉得周边稀少的头发,大概也保不住了。
“豆娘!豆娘!快些走了,再晚便赶不上马车了。”
“来了!”
清晨,豆娘收拾了一下今日要用的东西,放入书箱中,这书箱是用木头框架以及轻薄的布做出的方箱子,用来拎书比原来沉重的木箱轻松许多。
更别说,她这书并非竹简,而是纸了。
豆娘隔着薄布想要摸摸里头的书,可惜那木头框架太大,根本摸不到那极其细腻的手感。
她穿着一身赤红色官服,官制的官服比外头的布更为柔软,穿在身上不会像麻布般硌得慌。豆娘出身不高,她的父母都是佃农,从小她连一身得体的麻衣都没有,何曾想过,嫁了人后遇上战乱,死了男人两年,没有儿子,还能穿上这样好的衣服。
豆娘穿着赤红色的官服,看着上头绣着的竹林图,深吸口气,缓步走出院子,门口是熟悉的衣服,熟悉的人。
“豆娘,今日是怎么了?叫了你许多声都不应我。”
“抱歉,昨日睡得晚了些。请孟讲女莫要计较,快些同我去学校才是。”豆娘笑着说了两句,孟雪性子极好,见她这样说,便笑着揭过了此事。
孟雪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还带着少女的娇嗔,年纪小,忘性大,来到这天上京后日子过得好了,从她的身上,已经看不到曾经的酸苦。
豆娘还记得,第一次见孟雪时,冬日的雪极大,飘飘洒洒的自天空落下,若是那些贵族子弟见到,免不得做些士人风雅之举,寒亭观雪清谈文会的雅事。
可对于穷苦人来说,见到这样的美丽,代价是他们的生命。
孟雪当年不过十三,家中断了粮食,就将她做两斤粮食卖给傻子做了媳妇,谁知那傻子在孟雪过去的当天就不小心一头栽入冰河去了,主家觉得孟雪不详,大冬天将孟雪赶出家门,连身蔽体的衣裳都不给。
若不是豆娘饿得狠,到街上去寻吃的,孟雪大概要赤身冻死在大雪地里了。
即使豆娘将孟雪带了回来,孟雪也落下了极为严重的后遗症,她发热将自己烧傻了,整日里只会呵呵傻笑。说来也奇怪,遇到长公主进了育婴堂后,孟雪就好了,她变得聪明伶俐了许多。
只是……
“夏日炎炎,如此热的天气,你怎么手还这样冰凉?”豆娘拉住孟雪的手,舒服的叹息一声,“冬日时觉得你像块冰,我不喜与你亲近,夏日倒是舒服许多。”
握着孟雪的手,就像是握着一块冰,夏天别提多凉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