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琴探案录——贺心渔
时间:2020-02-01 09:03:52

  一个熟悉的声音低低响起:“知,知道了。”
  朱孝慈!梁王妃蓦地抬起头来。
  一个窈窕的身影进来,返身将门关严了,怯怯望过来,欲言又止,却不是朱孝慈是谁。
  梁王妃只觉脑袋嗡嗡作响,见她穿了件颜色俗艳的窄裙,腰臀处绷得紧紧的,简直同以往那些想要争宠的姬妾之流没什么两样,不由地一股郁气涌到胸口:“你来做什么?”
  大约她的声音过于严厉,朱孝慈瑟缩了一下,停了停才靠近过来:“嫂子,你,你还好吧?”
  梁王妃不答,冷笑了一声。
  朱孝慈怔怔落下泪来:“嫂,嫂子,我对,对不起你和哥哥,不配活着,他,他们告诉我,从筠自缢了,秦家将,将她的尸骨烧,烧成了灰,他们还是容,容不下她。”
  “如果你是来劝我的就省省吧,王爷没有你这不争气的妹妹。”
  朱孝慈掩面而泣:“自从被,被掠了去,我这辈子就完了,我不想,变成她那个样子。”
  梁王妃嫁入王府时,朱孝慈还小,受丈夫的影响,她对这小姑子十分偏爱,简直拿她当半个女儿待,见她哭得不能自已,不由地心软,叹了口气,道:“男人在外头要如何不跟家里商量,可苦果却要女人们来吞下,从京里逃出来那会儿我丢下了那么多人,现在报应来了。”
  朱孝慈蹲下身,将面颊贴在她大腿上,喃喃低语:“嫂子,不如就,就先服个软,我帮你,给侯爷送信,你和哥,哥哥当初是宫中赐婚,怪,怪不得你。”
  梁王妃神情木然出了一会儿神,道:“是啊,宫中赐婚,所以你哥哥同我这些年就像是搭伙过日子,他把中馈交给我,我不妨碍他找了一院子的莺莺燕燕。”
  朱孝慈听这话似是有门,不由地抬起头来。
  梁王妃握住了她的手:“可是我得为绍儿打算。作为母亲,我希望他平平安安的,日后在他父亲跟前直得起腰,不会因为旁人提到我而觉着难堪。”
  梁王世子朱元绍是梁王妃亲生,今年刚满十四岁,跟在父亲帐前,费冰未受伤时主要由他来教授朱元绍文才武艺。
  朱孝慈感受到她手上传来的力度,不由地放声大哭。
  自从半路上被崔绎的人戳穿真相,梁王妃便再没有这么好声好气地同她说过话。
  这是原谅她了么?
  梁王妃手上用力,将她拉了起来:“孝慈你坐,快到一刻钟了,不说那些无用的话,嫂子帮你整理一下头发。”
  她将朱孝慈那满头金饰摘下,丢在床榻上,手指穿过青丝,重新帮她结了个未出阁少女的发辫,道:“之前匆匆一聚,我和你哥哥都很自责,是我们将你养得太软弱了,你哥哥说,宁可你和秦从筠的遭遇换过来,大不了养你一辈子。”
  “嫂子……”
  “孝慈,这乱世之中,身为女子太难了,那些豺狼虎豹见你好欺,就会一点点蚕食掉你的勇气、尊严,将你变成你最痛恨的那种人。嫂子害怕自己将来会像你一样,变成他们的提线木偶,只能从一开始就寸步不让。”
  朱孝慈惊觉梁王妃语气不对,连忙扭身回头,顿时惊得魂飞魄散。
  就见梁王妃紧握着由自己头上取下的金钗,身体歪在一旁,两手都是鲜血,双目圆睁犹自望向她,眼眸中却已失去了光彩。
  “嫂,嫂子,你别吓我,啊……”朱孝慈尖叫出声。
  ***************
  梁王妃的死虽然意外,却并没有令严永昌和齐洪打消公开处死陈曦化的计划。
  少了一位重要的看客,齐洪担心回头在肃王和监军简康那里吃挂落儿,私下里忍不住埋怨严永昌太过纵容朱孝慈。
  严永昌四十出头正当壮年,相貌堂堂,一点儿看不出头生反骨有卖主之相。
  “齐兄,你要体谅我的难处,我根本不想见到她,都怪疤狼,说实在的,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把朱英泽的妹妹放在身边,这不等于是在玩火吗?”
  齐洪哈哈一笑:“昔日高高在上的郡主,肯定是格外刺激,严老弟,别说你没想法,便宜那小子了。”
  严永昌脸色微变。
  齐洪摇了摇头,惋惜道:“那二位是杨长史的结义弟弟,肃王老早布下的棋子,可比咱们都近着一层呢,有便宜自然是他们占,出了事难保不拿旁人顶缸。”
  严永昌正色道:“这次连笑佛不一定能活下来,咱们还是少惹他俩为妙。”
  差不多十天前,疤狼带着身中剧毒的连笑佛入城求医,当时连笑佛已经面泛死灰,全仗内力撑着,就这还是被毒蛇咬中之后当机立断砍下了受伤的手臂。
  两个人达成共识,看看天将正午,齐洪提醒严永昌:“一会儿杀陈曦化还是你去监斩吧,肃王千岁正在沂德等着你我前去拜见,别叫他老人家觉着你还对朱英泽留有余情。”
  梁王妃自尽,这些事情更是要注意,严永昌无奈地站起身,穿甲戴盔,出门带上亲兵赶赴法场。
  之前背叛朱英泽,他自己的亲兵也换了不少,新提拔的亲卫队长见四下没有外人,凑上前禀报:“大人,简监军又派人传了信,叫咱们挪些粮饷出来,说是急用。”
  严永昌足下未停:“给他。”
  简康明摆着不放心他,严永昌无奈地想。
  “相神教今日又打发人来给齐总兵送礼。”
  “不是刚来过么,这次又是谁?”
  “还是常三谷的手下,看来他真搜刮了不少。”
  严永昌也收过常三谷的礼,之前他瞧不上这些江湖骗子,齐洪不嫌弃将其收入麾下,所以这也没有什么好眼红的,严永昌没往心里去,随口吩咐:“不用难为他们,当不知道就行了。”
  法场位于十字长街的街口,距离西城门不远,靠近苦力市场。
  选在这里开刀杀人,还可以震慑那些游手好闲的流民宵小,可谓是一举两得。
  最近杀得人多,将法场沙土都染成了黑褐色,弥漫着叫人恶心的腥气。
  平心而论,严永昌不喜欢来这里监斩,这与战场上杀敌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他面无表情进了监斩的棚子,在当中的太师椅上坐下来。
  副官上前禀报:“大人,死囚已然押至,行刑的也都准备好了。”
  严永昌点了下头,这都是做熟了的,知道接下来该验明犯人正身了,当即下令:“将人带上来吧。”
  陈曦化被俘时没受太重的伤,之后也未被严刑拷打,至多受了点皮肉之苦,此时行动无碍,穿着宽大的囚衣被锁链锁着推到堂下,看守用棍棒在他膝弯里一顶,陈曦化便不由自主跪了下去。
  严永昌见昔日同袍披枷戴锁跪在距自己数丈之外,发髻披散遮住了脸,衣裳上斑斑血迹,真是说不出的狼狈,暗叹一声:“成王败寇,你自己命数不好,跟错了人,就不要怪我。”
  怕即将行刑之人说出什么不该说的,牢头常常会提前上点手段,严永昌见怪不怪,正好也不想听陈曦化骂自己祖宗十八代,伸手去拿面前的令签,突然觉着有些不对,手停中途,道:“令他抬起头来。”
  陈曦化身旁的看守应了声“是”,抓住他头发往后一扯,露出五官。
  “你是何人?”严永昌脸色剧变,一股寒气涌上心头,腾地站起身。
 
 
第199章 叛徒的下场
  “混账!这哪是陈曦化?一群废物,死囚被人调包了还不知道!”
  严永昌脑袋嗡嗡作响,诸般念头挤成一团,下意识问那一句也根本没指望着假陈曦化能回答他,随即张嘴吼道:“来人,快些来人布防!立刻关闭城门,全城搜捕!”
  可如此反应速度,也已经迟了!
  呼哨声骤然响起,不知由哪里冒出来一些蒙面人,手持钢刀利剑,围住监斩棚痛下杀招,出手就是拼命的打法。
  监斩棚附近大约有七八百兵丁站岗,听到主官下令,不等有所动作,便如割麦子一样纷纷仆倒。
  鲜血喷溅,惨叫惊呼连连,短兵相接的瞬间严永昌手下官兵硬是堆上去近半的人命才勉强稳住,未被对方一举杀穿。
  蒙面杀手们迅速靠拢,聚成了一字长蛇阵,这么一看人并不是很多,只有几十个,最前面的七八人身手极高,挡者披靡,组成阵首如箭头硬生生穿透了严永昌亲兵的死命防护,杀进监斩棚。
  负责看守法场的副将这才如梦方醒,高呼:“放箭!快些放箭!”
  再厉害的高手也怕万箭齐发,四下弓弦声齐响,乱糟糟箭雨飞至的同时,阵尾几人忽地散开,撑起盾牌比人高,显然他们对这套军中章法十分熟悉,提前做足了准备。
  此时阵中一位蒙面客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取下一直背着的机弩,这机弩本是用做攻城的,死沉死沉,一般需得四五个壮汉同时用力才能拉得动,只见他双臂猛一较力,竟然将那机弩拉开了七八成满,如同钢矛一般的长弩离弦呼啸而去。
  “呜!”
  一声巨响,机弩射中十字街口另一侧的钟鼓楼。
  严永昌当初建这钟鼓楼不为报时,是防备着胡人抢粮,用来示警传讯的。
  这一弩下去动静可太大了,三层高的钟鼓楼直接坍塌,黄尘弥漫,稻草飘扬,石头瓦片飞起多高,加上本来周围积存的泥水,登时就迷了不少官兵的眼。
  全城都为之惊动,这已经不是行刺了,如此嚣张,不亚于直接对着庆云城的上万官兵宣战。
  严永昌拔剑在手,听着外边自己的亲兵纷纷呼喝“大人快走”、“拦不住了”之类,顾不得再在假陈曦化身上浪费时间,暗忖:“来者不善啊,难道是朱英泽临死反扑?”
  这令他微感迷茫,梁王朱英泽此时的处境严永昌再清楚不过,费冰垂死,朱英泽自己如丧家之犬,连发妻亲妹都顾不上,哪还有余力劫法场营救陈曦化?
  此念方生,几柄钢刀齐齐斩在监斩棚的木门上,前面的刺客直冲而入,带着锐风直扑严永昌。
  严永昌这些年虽然不怎么亲自冲锋陷阵了,却一直习武不辍,自觉今天来劫法场的充其量和陈曦化身手差不多,他怎么都能抵挡几招。
  等一交上手,他才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
  来人不但力大刀猛,招式也快至无迹可寻,他根本反应不及,仓惶后退的工夫,后面三四个蒙面人一股脑挤进来,手起刀落,副官和两个看守便人头落地,只有亲兵队长还了一招,中途被刀剑齐齐架住,不及变化,被一剑扎了个透心凉。
  眨眼间严永昌这边就剩下了他一个,身前身后都是敌人,在自己的地盘上竟成了敌众我寡的局面。
  “你们是什么人?”严永昌大声而呼。
  那些蒙面人并不与他废话,两刀一剑同时斩在他拿剑的右手上。
  “当啷”一声,严永昌的护身宝剑坠地,剑柄上还遗留着半截手掌。
  严永昌惨呼出声,对面一名黑衣人抬脚踹出,正中他小腹,踢得他当场倒飞出去,被身后一人抓住背心,就势提了起来。
  直到这时,才有人开口骂道:“狗叛徒,忒便宜了。”
  严永昌已被踢得背过气去,完全丧失了抵抗能力。
  由发动袭击,到活捉严永昌,前后不过一刻钟时间,真如疾风骤雨一般,得手之后这些人也并不多做停留,互相望望,出声道:“快些离开!”“走!”
  等齐洪得到消息,匆匆披挂,召集兵丁赶到法场,只见房倒屋塌一地的狼藉。严永昌的手下死得横七竖八,劫法场的那伙人已经杀去了别的地方。
  再一打听,好嘛,都快就近由西城门杀出城去了。
  齐洪得报说严永昌落入对方手中生死不知,不由吓得一哆嗦,目眦欲裂:“一群废物,还不快去将人拦下!”
  这要叫这伙狂徒就这么扬长而去,不用等肃王问罪,监军简康都能揭了他的皮。
  不提齐洪这里暴跳如雷地调兵遣将,且说“将死之人”陈曦化,糊里糊涂在上囚车之前被调了包,又糊里糊涂被安置在法场外一间小破屋里等着。他套近乎,人家不搭理他,他想出份力,人家也不带他同去。
  直到他们抓了严永昌要撤离了,才匆忙路过将他带上。
  “各位,王爷的家人和不少手下还被关着,尤其是王妃,能不能……”
  那些蒙面客丝毫不为所动,行动飞快,显然目标明确,其中一个带头的闷声道:“听说梁王妃自尽了,不知真假。其他人暂时顾不上,回头再说。”
  陈曦化乍闻噩耗,半天说不出话来,浑浑噩噩被这支高手组成的队伍夹在当中,往西撤退。
  一众蒙面人一边突围,一边商议。
  “西城守门军官是严永昌任命的吧,不知道能不能拿狗叛徒逼他开城门。”
  “做梦呢,姓严的都这德行了,哪还有人管他死活。一耽搁咱们可就冲不出去了。”
  “一群粗人,做事之前也不先想好后路。”
  “没办法了,硬冲吧。”
  “冲!”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很快统一了意见,语气虽然透着无奈,却并不沮丧,显然对自己人的身手充满了信心。
  西城守军头领得到急令,仓促召集起两千余人守着城门严阵以待。
  那支劫法场的队伍离远冒了下头,一看这刀枪如林的架势便改了方向,避开弓箭的射程,直扑旁边箭楼。
  密密麻麻的官兵涌过来,将箭楼包围。
  陈曦化被人裹挟着几个飞跃上了箭楼,同行的高手冲在前面,硬生生杀开了一条血路,为首之人探头向城下望望,两指撮唇,打了个响亮的呼哨,不等同伴都聚过去,飞身向着城外跃下,身体疾坠的同时单臂一扬,一根儿臂粗的绳索缠到箭楼的栏杆上。
  军官声嘶力竭吼道:“快放箭!”
  此时城头箭楼那附近就像下饺子一样,又跳下去了好些个,有人提前准备了绳索,也有的如壁虎般游墙而下,跳得迟的撑起盾牌,更有几个背弩的拉开了弩弦,下一刻长矛般的□□呼啸飞出,“夺”“夺”连声,钉进外侧城墙,由高至低排成了简陋的弩梯。
  太快了,简直目不暇接,陈曦化只觉身侧有人推了一把,喝道:“走!”便随着他们跃离了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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