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想起之前文青枫的态度,笑道:“我看他急着找门路想要投靠国公爷。”
崔绎不动声色:“这种底子不清白的,不用理会。”
蒋双崖称“是”。
燕韶南暗忖文青枫一门心思想要贴上来,可惜已经被拒之门外了。要不要找机会提醒他一声呢?
就听崔绎吩咐道:“梁家灭门案交给张山去办,咱们就不要多管了,燕通判这边抓紧时间把我府中丢失的另外几样东西找回来。蒋老爷子,你回头好好和梁大人说一下,全力配合。”
燕韶南和蒋双崖齐齐应了,告辞退出来。
对崔绎的交待,燕韶南除了确定他府里丢的东西非同小可之外,并没有太多想法。梁家的案子虽说父亲已经着手了,但要不要查,怎么查,自然是钦差说了算,纵然觉着遗憾,也得忍着,正好可以瞧瞧张山张大人的手段。
她抱着琴走出行辕,正遇上一队侍卫匆匆回来,燕韶南和蒋双崖往旁边让了让,对方领头的和蒋双崖认识,却顾不上说话,拱了下手示意有急事,两厢擦身而过。
燕韶南隐隐觉着不对劲儿,不住回头去瞧,未等走远却见陈管事从行辕内追出来,喊道:“蒋老爷子,燕小姐,留步,国公爷有请。”
燕韶南脸色登时就变了,她只觉头发根儿发炸,两腿发软,两臂死死抱紧怀中瑶琴,颤声道:“怎么了,是不是我爹有消息了?”
“是,你别激动。”陈管事板着脸神色肃然。
燕韶南不等他再说,调头就往回跑,裙角飞扬,竟然把蒋老爷子都甩在了后面。
她一直跑到刚才的花厅,见崔绎已经站了起来,小厮崔平正给他披外边的大氅,方才那队侍卫在花厅门外站了两排,鸦雀无声。
燕韶南站定,方才跑得太急了,胸膛剧烈地起伏,一颗心几乎跳出来,惶然不安地问道:“国公爷,我爹他怎么样了?”
她这么突兀地跑进来,打破了肃杀的气氛,崔绎看了她一眼,道:“刚发现你爹他们的马车和几具尸体,离于泉城还有数十里,应该是回来的途中遇袭,别太担心,报告的人说死者当中未发现你爹和谭素。”
燕韶南如何能不担心,这些天她一直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却不知这不安由何而来,陡然听到噩耗,只觉脑袋里嗡嗡作响,她连着几个深呼吸,强自冷静下来,问道:“国公爷这是准备做什么去?”
崔绎有些意外于她的反应,道:“你爹是我安排来的,这是在给本国公下马威呢,我自然要亲自去瞧一瞧。”他迈步出来,同报信的侍卫道:“通知张山张大人,叫他随我走一趟。”
当即有人答应一声,退了下去。
燕韶南强抑住焦急的心情,道:“国公爷,请允许我一起去。”
崔绎“嗯”了一声,吩咐道:“蒋老你跟着她吧。”自顾自率先往外走。
蒋双崖连忙答应,得知燕如海出事,老爷子颇觉内疚,他被派到燕如海身边虽然另有任务,但明面上总是奉命来保护对方的,燕家父女对他十分尊重,从来没有拿他当下人看,他是放心顾佐和黎白这次才没有跟去,那两人论能力和武功,保护个六品通判绰绰有余,谁知竟这么不顶事。
小公爷和燕姑娘虽没有一言半辞怪他,他老脸也觉着挂不住,不等侍卫们整队出发,问清楚出事的地方,讨要了两匹快马,燕韶南换了装,两人先行一步,快马加鞭赶了去。
燕韶南一路忧心如焚,哪有心情和羽中君讨论。
这突发的意外却令琴中魂魄那有些抓狂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看来只是距离靠近了还不行,不足以恢复真身,要自琴弦中出去,需要再想办法。
唉,也罢,徐徐图之吧,眼下自是燕如海的生死更加重要,那是燕韶南的父亲,他呆在琴里有大半年了,两人能沟通之后,韶南什么都不避他,他听那小姑娘诉说对亡母的思念,担忧父亲续弦不知会找个什么样的,深知燕如海在她心中的地位。
可千万不要出事,人家父女俩前世平平安安的,若因现实变了,当爹的遭遇不测,那他岂不成了扫把星?
燕韶南是下午得的消息,赶到出事地方正是深夜,好在那段路已经被官府接手了,灯笼火把亮如白昼。
崎岖的山路穿过密林,正是埋伏袭击的好地方。
现场几辆马车翻倒在路旁,车上有血迹,拉车的马全都不见了,一共有十来具尸体,全都裹着草席,整整齐齐躺在整理出来的空地上,不但车上,人身上值钱的东西也被搜刮一空。
二人到得早,负责保护现场的官员不认识他俩,蒋双崖主动上前去交涉,燕韶南下了马,三步并作两步抢到草席旁,拉开,露出一张脸来,不认识,下一个,依旧不认识,看衣着打扮有的是马夫,有的是当差的,一直看到最后,她两腿一软,坐倒在地上,闭上眼睛想了一想,不放心地问一旁官兵:“再没有其他人了?怎么知道这是燕通判的队伍?”
不幸中的万幸,死人当中她一个认识的都没有,不光父亲,计航、陈嘉阳以及阿德等人都不在当中。
“还有个受了重伤的,大夫正救着呢,不知道能不能救活。”负责的官员回答她。
“在哪,我看看。”燕韶南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站起来。
伤者是顾佐。
蒋双崖看过伤之后神色凝重,燕韶南以前虽然没接触过这些,但见他昏迷不醒,找来的大夫一副尽人事的样子,也知道情况不大妙。
“老爷子,如何,还能救过来么?”
蒋双崖对燕韶南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不好说,看造化吧。可惜了,他原本腿上功夫不错,现在右腿都快被人拧成麻花了,对方功夫很厉害,最致命的是胸口上这一掌,唉,也就是仗着年轻,要是我,这会儿肯定已经交待了。”
“这么说是和敌人正面交过手,对方武艺高强,应该不是寻常的劫匪。”燕韶南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若父亲和计航等人只是被抓走了,那就还有挽回的余地,尽全力营救就是。
“燕小姐,蒋老爷子!”离远草窠里突然有人喊道,声音竟有几分耳熟。
官兵们“呼啦”就围上去了,纷纷叫道:“咦,有人!”“这有一个!”
那人头发披散,满身的泥土草屑,看上去十分狼狈,被官兵围上去之后,忙不迭地解释:“别误会,我是燕大人的幕僚!我家小姐在那边,我要同她说话。为什么早躲着不出来?我又不认识诸位官差,哪知道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燕韶南急忙过来,道:“这位是我父亲的师爷陈嘉阳陈先生,陈先生你没事太好了,快说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一众官差面面相觑,颇觉不可思议。他们自觉将这附近细细搜过了好几遍,怎么会没发现藏了个大活人呢。
第102章 石血佛
相较于众人用怀疑的目光打量陈嘉阳,燕韶南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到底是羽中君特意推荐的,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却能在这种情况下保全自身,等着她赶来,能做到这一点,就不枉她特意绕了那么远的路上门去请。
出于对羽中君的信任,她想都未想过陈嘉阳通敌的可能。
出事到现在已经大半天了,足够陈嘉阳将诸人的遭遇理顺清楚,汇拢起有用的信息。
“我们是昨天一大早动身的,路上很顺利,原定今天中午之前赶回于泉,经过这段山路的时候是上午辰末巳初,还没走近,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着一阵不得劲儿,心里毛毛的,就跟大人说,常言道逢林莫入,最好派几个人前面探路。同行的谭侍郎听了很不耐烦,大人就叫黎白到前面去看看,大家继续赶路。走不多远,黎白发现有人鬼鬼祟祟的,听到呼喝不但没站住,反而撒腿就跑,他艺高人胆大,直接追了下去。
“我觉着不妥,就落在了后面,想着若是平安无事,大不了晚些时候再追上队伍,万一出现意外,我这书生起码不拖累同伴。结果还就真出事了,黎白追去之后很快没了动静,前面冒出来十来个人拦住了去路,一看就是盗匪强人之类,为首的直呼大人和谭侍郎名讳,招呼手下喽啰上来绑人,有反抗或是看着不顺眼的,直接就杀了。顾佐上前阻止,还想着擒贼先擒王,哪知道一个大和尚从天而降,两人打到一起,顾佐不敌,惨叫声传出老远,叫人听着头皮发麻。我那时候见势不妙,早已经藏进了草丛里,那些贼人没有留意到我,搜刮一番,押着燕大人、谭侍郎还有其他的人就走了。”
一旁衙门的官儿将信将疑:“你怎么藏的,我们这么多人搜查了好几遍竟未发现你?”
陈嘉阳抖了抖袍子:“我这衣裳和沙石随色,只需扯些杂草插到身上,不到眼前看不出破绽。”
燕韶南点点头,问道:“对方首领长什么模样?”
“长得膀大腰圆,年纪……留了一副大胡子,不好判断,差不多三四十岁吧,面孔黝黑,好像长年在太阳底下曝晒,一身短打扮,这么冷的天还敞着怀,听口音应该就是这彰州人。”
陈嘉阳还在仔细回忆,蒋双崖却急着打断他:“那和尚的招数你看清楚了没有?”
“那和尚空手,顾佐用刀,打着打着不知怎么,顾佐就被对方近身一把抓住了腿,我不会武,有些说不清楚当时的情形,只觉着那和尚赢得颇为轻松。对了,贼人首领对他似是十分钦佩,还赞了一句,说十佛一出手,是人都要栽。”
蒋双崖从他一说到和尚就有所猜测,此时肯定地道:“不是十佛,是‘石血佛’。能将顾佐伤成这样的,全武林也没有几个。”
燕韶南喃喃道:“石血佛温庆,金风寨?”
蒋双崖咦了一声:“小姐你竟然知道温庆?”
燕韶南未答,深深吸了口气,问陈嘉阳:“陈先生,你可有听到他们说接下来要去哪里,准备拿我爹他们怎么样?”传言温庆出手狠辣,十分痛恨官府,父亲落入此人手中,令得她非常担心。
陈嘉阳道:“我离得远,只听到寥寥几句,好像说来收供品遇上肥羊什么的,又说谭侍郎已经不当官儿了,卖不上好价钱,但谁叫他得罪了佛爷,先绑回去慢慢收拾。最后那带头的说了句‘赶紧的,等上了船再说。’”
衙门的小官儿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听起来到像是海匪,那就有些不好办了。”
他见燕韶南面带愁容,大大的眼睛望过来,不得不多解释两句:“燕小姐您不知道,咱们彰州除了富庶之外,也盛产海盗啊,沿海的那些小岛上究竟聚了多少人,怕是没人说得清楚。那些当家的几天一换,死人往海里一扔直接喂鱼虾,更要命的是,海边的买卖人为保平安也不得不与之虚与委蛇,这帮人说的‘收供品’就是。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暗地里给他们通风报信,唉,除了宝中港有兵驻守,有船有火炮,海盗们不敢去,旁的地方还真拿他们没办法。”
燕韶南想了想,同蒋双崖道:“不管怎么说,温庆的动向应该查的到。”
这等闻名天下的反贼,朝廷必然时刻关注着。
蒋双崖应道:“我马上找人打听。”
不多时两名钦差率众赶到,蒋双崖和保护现场的地方官吏一起去向魏国公禀报案情。
崔绎亲自看了看一众死者,下令着附近几县关闭城门,封锁交通要道,调遣兵卒,征集民壮,沿着眼前的几条路搜捕,尤其是往东去海边的官道,要重点设卡。
这命令一下,调兵遣将,泉关和相邻几府都是一片鸡飞狗跳。这么大的动静,可除了抓住几个蟊贼之外,并没有值得一提的收获。
燕韶南在了解彰州海盗是何等猖獗之后,对这结果早有预见。
父亲没有当场遇害,而是被抓走了,说明他在劫匪眼中还有价值。怎么救人,与其盼着官兵能找到对方,且把温庆那凶煞拦下,不如盯着蒋双崖这边,先找着对方再说。
依靠国公府的力量,蒋老爷子没费什么力气就打听到了,石血佛温庆这半年来行踪不定,多数时间呆在海上,最近一次露面是半个月前帮着海龙帮打下了黑池三岛。
海龙帮的大当家尉迟熊人如其名,是个三十来岁的壮汉,与陈嘉阳当时所见的贼首也颇为吻合。
知道对手是谁了,燕韶南一时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按时间推算,他们这会儿就算尚未押着燕如海、谭素等人出海,也必然找着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了。
要救人,需得先找着对方的老巢。
对此别说燕韶南一个姑娘家,就是两名钦差外加泉关府上下这么多官员都没有太好的办法。
蒋双崖为此四处奔走,托江湖上的朋友帮忙打探消息,出事六七天之后,就隐约有消息传出来,说尉迟熊已经放话承认劫持朝廷六品官的事是他们海龙帮做的,要钦差准备赎金,具体怎么交货放人再商议。
燕韶南再次去求见崔绎。
蒋双崖一旁跟着,他深知燕如海这闺女有勇有谋,不同于一般闺阁小姐,很想帮她一把,最好是能说动小公爷倾全力救人,既是不想见她失望,也怕她救父心切,做出什么叫人意想不到的举动来。
说真的,他还真有点发憷这个足以做他重孙女的小姑娘。
崔绎这些日子忙得很,没工夫同两人兜圈子,直接道:“赎人是不可能的,别说你父亲,就是本国公失陷在贼人手里,朝廷也不可能做出拿钱赎人的事情来,可若是虚与委蛇,想办法引他们出来,除去温庆,剿灭黑池三岛的海盗,这到是个难得的机会。”
蒋双崖担心地看了燕韶南一眼,语带安抚:“到时候也可以趁乱救人,咱们准备周全些,温庆就交给老夫好了。”
燕韶南不想听遥遥无期的安排,问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已经在调兵了。彰州的军队一有动作,难保不走漏风声,这次是从澄海卫调兵,差不多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时间太长了,每一天对燕韶南而言都是煎熬,她想说父亲落在那伙贼人手中,谁敢保证能活上一个月,趁乱救人说的容易,温庆那等杀人不眨眼凶徒又怎么会放人质逃生,再说还有计航、阿德等人,难道都放弃不管了么?
但若换她和小公爷易地而处,她又能拿出什么好办法呢?
身为钦差,更是她父女在朝中的靠山,崔绎不能说没有尽力,再说其它,实在也是强人所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