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危机近
得知魏国公将作为钦差来泉关府,最激动的不是别人,正是武王弦中的孤魂野鬼——他自己。
从养尊处优、一呼百诺的国公爷、主公,到孤零零被关黑屋子只能听到声音的“囚犯”,他茫然过,绝望过,直到能与燕韶南一点一点的交流,平静地接受了现状,现在突然被告之,年轻时的自己来了,他将有机会近距离去试着接管那具身体,为改变自己和许多人的将来而奋力一搏,这叫他如何能不心神激荡。
但是,哪怕是燕韶南也没感觉出他的异样。
崔绎是个越到紧要关头越冷静的人。
要权衡筹划的实在太多了。
要想接近真身,他必须借助于燕韶南,那要不要告诉她实情呢,此外还有一个更麻烦的难题,年轻的自己并不甘于让位,要怎么去接管,靠抢夺吗,且不说他能不能从琴弦里出去,怎么笃定就一定抢得过对方,之前的那次不就失败了么,若万一两败俱伤,神魂俱灭怎么办?
燕韶南觉着羽中君最近一段时间格外沉默。
她隐约记得羽中君对张山似有成见,自我宽慰道:“这样也好,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钦差一来,我爹的责任就小了,万一案子查得不顺利也怪不到他头上。”
说完了,她又有些担忧地自言自语:“不知为何,我右眼从早上起来便跳个不停,早知道就该找个理由跟着我爹一起去。”
话是如此说,燕韶南自己也知道,现在不比安兴,那会儿她爹是一县之尊,她还能女扮男装跟去瞧瞧,被人发现了也顶多惊讶一番,不至有不利她爹的传闻,现在燕如海升了官,她再想跟去查案,确实不如之前方便了。
崔绎的反应很激烈:“不要去。”
燕韶南没有多想:“知道了,真是的,算了,我找蒋老爷子去。”
蒋双崖也收到了魏国公要来泉关府的消息,他知道小公爷此次因何而来,刚刚去逼问了一番文青枫。
关于笔洗那事,文青枫表现得很无辜,这次他特意带了个老管事过来,算是给蒋双崖个交待。
老管事和蒋双崖年纪差不多大,言道那笔洗是有人拿到店铺里来死当的,价钱也不贵,正好老板在搜罗合适的礼物,他就作主留下了,没想到竟是贼赃,考虑不周,自己真是老糊涂了。
蒋双崖见对方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也不好为难他,问了问那人的模样,得知是个大众脸,只得作罢。
他提醒燕韶南:“小姐,魏国公这次来,除了奉旨查案,少不了要顺着文老板这根线查他府里失窃的东西,张山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你要是拿文老板当朋友,就找机会劝劝他,不要心怀侥幸,真有什么主动说出来总比被张山查到了强。”
燕韶南皱眉:“魏国公到底在找什么,若只是笔洗之类,哪值得他如此兴师动众?”
蒋双崖摆了摆手:“我不能说。”
“那算了,我会和文老板说一声,但他多半也同我一样一头雾水。”燕韶南扭身而去。
结果不等她收拾心情去见文青枫,文青枫先找上门来,通过祝大林找了檀儿帮忙通报。
“小姐,小姐,文老板等着想要见您。”
燕韶南说了个“快请”,将人让到客厅。
多日未见,文青枫穿了件玄色浣花锦长袍,看上去神采奕奕,见面先送上一个大锦盒,道:“一点薄礼,聊表心意,还请燕小姐笑纳。”
盒子甚大,檀儿接过去抱了个满怀,觉着那盒子沉甸甸的,想开句玩笑:“怎么这次不是金盒子了”,又觉说出来太轻浮,叫对方误会小姐就不好了,看向燕韶南,等着她拿主意。
燕韶南好奇地道:“什么东西?”
文青枫笑着冲檀儿努嘴,示意她打开来看。
檀儿将盒子放到桌案上,打开盖子,不禁“哇”的一声。
就见盒子内壁用染料涂成水蓝色,打眼一看,只觉水波荡漾,盒底摆着石子珊瑚以及各种奇怪的海草,宛如一方小世界,当中又有海螺、乌龟、螃蟹等十余种海中生物,一只只不但小巧可爱,且金灿灿的,由重量可知,这全都是纯金打造。
燕韶南也探头看到了,……文青枫这算是投自己所好吧,未必比那笔洗值钱,可的确花了不少心思。
这些黄金海族有些她认识,有些只在书中见过,还有几只闻所未闻。
文青枫显然也颇为得意,道:“这次总算是时间充足,我叫他们特意打造的,模样丑的都排除在外,等小姐把玩欣赏够了,还可以当金锞子用。”
燕韶南有些为难。
一来二去,文青枫在她身上可花了不少金银,若他和丛朋真有瓜葛也到罢了,若没有,而是像他说的那样是误收贼赃,自己频频收人礼物可就过了。
她示意檀儿出去守着,道:“文兄,我问你个问题,请你跟我说实话。”
文青枫笑眯眯地回望她:“好,你问。”
燕韶南犹豫了一下,没提丛朋的事,而是直截了当地道:“文兄之前就屡次送我不菲的礼物,我却没有什么可以回馈的,原本我们甚至不在一地,现在我爹虽来彰州赴任了,但他的脾气你该知道,若有作奸犯科之举,别说是朋友,就是我这亲生女儿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绳之以法,我想问问,你花这么多的心思,到底因为什么?”
文青枫目光沉沉望着她,欲言又止,停了停,苦笑道:“文某着实不想骗你,但说实话小姐肯定会不高兴,还是不说了吧。”
燕韶南点点头,没有再问,将那个盒子推了回去:“这礼物我不能收,不过可以和文兄一起欣赏一下,有几样我还不认识呢。”
于是文青枫和她并肩站在桌案旁,教她认识了海马、海星还有乌贼。
“你看,这是墨斗鱼,它其实是粉白色的,在大海中游得很快,以鱼虾为食,它身体里有个墨囊,一旦遇上强敌,就会喷出墨汁来,将附近的海水染黑,敌人看不到它,就能趁机逃之夭夭了。”
燕韶南听得津津有味,文青枫笑看她一眼,道:“等你什么时候有空去宝中港,我那里有家酒楼,菜式新颖,这些食料也都是刚从海里捞上来,新鲜美味得很。”
燕韶南点头应承。
燕韶南虽然没收礼物,两人却聊得很开心,按说文青枫再没有别的事该告辞了,但他明显有些恋恋不舍,坐着喝茶,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出海的趣闻。
燕韶南道:“文兄,之前的那个笔洗是魏国公府失窃之物,蒋老爷子是魏国公派来的,所以他才会追着不放,我想依你消息之灵通,应该听到消息,魏国公和提刑按察司的张山张大人很快会奉旨来泉关府查案,文兄你要早做打算了。”
文青枫听她说正事,连忙道:“多谢小姐提醒。此事是我疏忽了,眼下只能尽量弥补,我想魏国公身份高贵,不一定有那工夫为这点小事计较,若是燕大人和蒋老爷子能从中帮忙美言几句,看在他们两位面上,文某这个小小的商人就此因祸得福也说不定。”
燕韶南心下啧啧两声,看看人家,难怪生意能做得那么大,野心着实不小,竟想借此为契机投奔到那小公爷门下。
本来国公府失窃,内贼已然抓到,不过丢了几件宝贝,确实是件小事,但看小公爷那样子,哪像个不计较的,所以成不成还难说。
燕韶南将文青枫和那盒礼物一起送走,回来右眼依旧跳个不停,她不由有些心烦意乱,胡乱弹了几下琴,道:“怎么搞的,今日一直静不下心来。羽中君,你都听到了,文青枫说他不想骗我,他那会儿到底想说什么?”
崔绎正想着该怎么做才能夺回身体,听燕韶南问他,暗自撇嘴:这都想不明白?男人这么挖空心思的讨好姑娘家,还会有什么别的目的?早在文青枫给燕韶南送冰糖梨水喝的时候,他就觉出来了,将心比心,若叫他崔绎对着一个女子这么上赶着嘘寒问暖的献殷勤,咝,这么一想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商贾果然是脸皮厚了才赚钱。
但他决定一句话都不点醒燕韶南,只是凉凉地回应:“静不下心,是因没有收礼,心疼的吧。”
燕韶南:“……”
此时燕如海已经带着人来到了灭门案所在县城,当地的县令带着大小官吏将他接入县衙。
燕如海进到大堂,居中而坐,简单寒暄介绍了几句,吩咐把梁家灭门案的相关案卷全都拿来,又叫县令说一下案情。
当地县令比燕如海还大着几岁,在任上也干了不少年头,但人的名树的影,燕如海虽然踏足官场不久,却连破大案,县衙众人看他身着正六品的官袍,目光深邃,神情肃穆,像有光环似的,手下人也都精明能干,一看就不好糊弄,忍不住发自内心地敬畏。
燕如海却不知,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正悄悄地向他逼近。
第99章 梁小荻
梁家灭门案并不复杂,几句话就能说清楚。
谭侍郎的母亲梁老太君今年刚六十出头,身体康健,她是在八月初的时候来到泉关,先由弟媳妇陪着逛了宝中港,又在弟弟家过了中秋,原本打算住上两天就回京城,哪知道稀里糊涂的在梁家送了命。
凶手既残忍又冷静,趁着黑夜翻墙而入,没有惊动外宅的家丁,进到内宅大开杀戒,如入无人之境,杀完人之后扬长而去。
死的二十余口里梁老太君和近身伺候她的占了六人,其他是住在主屋的老太君的弟弟、弟媳,外加长房主子下人十来个。
梁家还有个二儿子,年轻时就投奔了表兄谭素,在京城开枝散叶,此次逃过了一劫,正和谭家人一起往泉关赶着奔丧,这会儿还在路上。
梁家现由官兵把守,衙役们逐一筛查幸存的家丁仆从,看有没有人同凶手内外勾结。
燕如海仔细翻阅了卷宗,又带着人去梁家实地查看了一番。
他原本以为凶手深夜做案,绝大多数死者直接死在睡梦中,不会有目击者幸存,谁知出乎他预料,那一晚,有人见到了凶手。
县衙的人之前排查的时候,所有幸存者都一问三不知,坚称当晚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也没有看到可疑的人。
燕如海前来查案的消息传开后,有一个人改了口,提出来要见一见燕通判。
燕如海屏退众人,只留了计航在旁记录,叫带梁家长房的庶女梁小荻。
梁家老大并未纳妾,梁小荻是他在外边和一个歌妓所生,还在襁褓中的时候被抱回了梁家,同父异母的梁二娘比她只大半岁。梁家上下待她十分冷漠,梁小荻主不主仆不仆的长大,今年十六,还未许配人家。
出事那天,她因为对嫡姐不敬被关了柴房,太太的意思是要饿她两天长长记性,哪知道因祸得福,活了下来。
梁小荻带到,差役退出去。
小姑娘怯怯地望了燕如海一眼,跪倒磕头,口称“见过青天大老爷”,声音如黄莺出谷一般悦耳。
燕如海叫她起来说话,上下打量此女,不由地暗想:“这姑娘的长相一定肖母。”
梁小荻生得柔弱无害,楚楚可怜,叫人一见就莫名生出怜惜之意来。
未等燕如海问话,她主动道:“大人,那晚民女见到凶手了,他也发现了我。”
燕如海不动声色,心里却翻起惊涛骇浪,沉声问道:“之前因何不说?”
“民女之前对县衙的官差撒了谎,是因凶手曾警告民女说,若敢对人多说半字,定要回来取我性命。那些官差民女不是很信得过,大人是上面派下来的,都说您断案如神,民女相信大人,一定能为我家人报仇,保护民女安全。”
燕如海微微颔首:“你且放心,大胆将经过详细说与本官听。”
“大人,我那日和姐姐梁二娘闹翻了,被关进柴房……”
梁小荻平时在梁家没什么存在感,梁二娘隔三差五的欺负她,她知道无人为自己做主,全都忍了。
这次是因为梁老太君来家里过中秋,梁家上下全都换了新衣,又在镇上施粥送干粮,做了好几天的善事,热闹得像过年一样。
她是长房的庶女,场面上不能太丢人了,也领到了一套新衣裳,把她原来那带补丁的换了下来。
哪知当天梁小荻不知怎么惹得梁二娘不高兴,被她的丫鬟故意泼了一身浓茶,好好的衣裳污了一大片不说,茶水滚烫的,梁小荻只觉由肩膀到前胸热辣辣的疼,幸好天冷了,衣裳厚实,被烫的地方只是有些红肿,没有大碍。
吃晚饭的时候,老太君到得晚,太太皱眉问她怎么搞的,梁小荻说了实话,梁二娘骂她不长眼,白吃白喝还糟蹋东西。太太担心她俩当着老太君的面闹起来,责怪梁小荻衣衫不整还顶撞嫡姐,叫她别在这里杵着,去柴房呆着好好反省一下。
梁小荻不敢不听,饿着肚子去了柴房,半夜等人都睡下了,才敢点起小灯打了盆水,想将污了的衣裳洗一洗,好歹挽救一下。
她穿着单薄的里衣,就着昏黄的灯光蹲在地上用力地搓衣裳,并没有听到外边有动静,直到关着的柴房门“吱扭”一声响,她扭头望去,就见一个黑衣人站在门口,手里提着把带血的钢刀。
她看那人的同时,对方也眯着眼睛在打量她。
“凶手什么模样?”
“他当时蒙了面,个子不高,眉毛很粗,眼睛细长,目光凶狠,”梁小荻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道,“若是能再见到他,民女一定认得出来。他那样盯着我,我非常害怕,脑袋里一片空白,张嘴想喊救命,没等喊出来先打了个喷嚏。”
说也奇怪,因为这个喷嚏,凶手那凶神恶煞的眼神竟然缓和下来,站在那里未动。
“这时又有一个黑衣人过来,同样蒙面提着刀,问道:‘怎么还不动手?’我吓得瑟缩成一团,就听之前那蒙面人说:‘差不多可以跟上头交待了。她不过是个小丫鬟,伺候人的,饶过她算了。’后来的那个却不答应:‘她看到咱们了,留着麻烦。’先来那人问我:‘你会乖乖的,不跟旁人多嘴对不对?’我只会连连点头,那人就留下了句‘记着这话,否则我必取你性命’,然后叫上同伴一起走了。”
梁小荻说完低下了头。
面前这位大人断案如神,她有些心虚,不敢同对方对视。
其实那晚,蒙面人说的不止这些,那人说,前些日子才受过她一饭之恩,这次饶她不死,就算报还了,还许诺等事情平息之后,他会回来带她走,带她去享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