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又变成了课堂上瑞英背不出文章,她在后面悄悄地提醒他,旁边的魏澹紧张地双手捏拳,来来回回看少傅和戚善,倒叫少傅发现了问题,罚戚善和瑞英一起抄课文。
最后画面一转,又变成了那个雨夜,她负伤走下山,然后遇到了魏洵,他替她撑伞,要和她解释。
解释什么呢?
其实谁都没有错。
错的是天真地还守着这十年情谊的她。
泪水从眼角滑落。
戚善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不是戚家,不是她的卧室。
想到昏迷前魏洵焦急的呼喊,戚善艰难地抬起右手,摸上自己的左肩,触及到了被包扎好的伤口。
她一怔,下一刻颓然地一笑。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把所有事情都搞砸了。
“你醒了。”
有一双手温柔地拂去了她眼角的泪水,然后在她身后枕上垫子,将她扶坐了起来。魏洵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整洁的玄衣,眼下有些青黑,坐在床前。
他轻声:“阿善,不哭。”
戚善轻咳两声,嗓音还有些沙哑:“你都知道了?”
魏洵嗯了一声。
他看着戚善,目不转睛,心中想:她那么好看,其实长得一点都不像男人,身材纤弱,个子也矮了他一头,他以前怎么会没怀疑她是个女孩呢?
扇子上写的真假,夜半的醉酒,还有那句“我也有天大的难处”。
一切都有了解释。
魏洵见她抿唇垂眸,神情迷茫,眼睫不安地上下翩跹,嘴唇都干得有些起皮。
看起来又可怜又可爱。
他无声扬唇一笑,拿起一旁的茶杯,递到了她的唇边,柔声说:“喝水润润嗓吧。”
一顿,接着说:“我……我不会告诉别人。”
所以,你想做什么,想过什么样的人生。
我都不阻拦。
戚善猛地抬眸,不可置信地望过来。
魏洵温柔地抚她的发顶,再次说:“所以阿善,不要害怕。”
我只希望你,不要害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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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善在宫里修养了三四天,就回到了安国公府。
魏洵早就以皇后的名义向安国公府打了招呼,是以大家都以为戚善只是在宫中玩了几日。戚善归家时,梁氏还有些责怪。
“宫中真的这么好?让你这么多天都不回来。”
戚善抱住母亲的肩膀,和她撒娇:“宫里才不好呢,母亲身边最好。”
她把头埋进梁氏的脖子里,闷闷说:“我以后就待在母亲身边。”
把梁氏哄得眉开眼笑。
她嗔道:“你这坏孩子,真会哄我。”
魏澹也马上就来找她了。
“瑞英没事,那些伤不过皮外伤,也幸好那些人只在刀上抹了迷药。醒来后他知道你安好,就直接去西北了,说是那些人瞧得起他,他也一定做出些成绩来。”
他上下打量戚善,语气担忧:“阿善,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戚善如同以前一样玩世不恭地挑眉笑:“你别忘了少傅当初可夸我是个武学奇才,我若是不当这探花郎,也能当个武状元。”
魏澹见她的确不像有事的样子,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戚善毕竟还有职位在身,很快就回到了翰林院,继续做起编修的事情来。
面对学士和同僚们的问候,她都表现得若无其事,说词统一:“我那日身体忽感不适,这才夺门而出,让大家惊扰了。”
大家又问她现下如何,她就说:“不能更生龙活虎了。”
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只有程治没有信她的话。
只是他为人体贴,知道哪怕自己去问,戚善也不会如实相告,甚至还要劳神费力地编出一套新说词,干脆就闭口不问。
戚善很感激他的这份体贴。
自从宫中出来后,戚善便再也没有见过魏洵。
两人保持了默契,一下子在对方的生活中销声匿迹。
日子就这么看似安稳地过着,一直到魏澹大婚那一日。
戚善从翰林院出来就赶往了魏澹新建的府邸中,等被小厮引入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才发现身旁就是魏洵。
两人平平淡淡地互相道了声好。
同宴席的魏琰奇了怪了,他一边看看戚善,一边看看魏琰,好奇:“你俩自小就好得不得了,怎的我瞧着如今似乎生分很多?”
戚善微笑不回。
倒是魏洵开口说:“并无。”
也不知反驳的是两人自小感情好,还是反驳如今生分了。
魏琰饶有趣味地笑。
他本来对参加魏澹的婚礼毫无兴趣,如今却突然来了几分兴致。
戚善一边拿了桌上的果子吃,一边心中想:也不知道今晚的座位是魏澹府上哪位排的?她不过一个小小世子,竟然能够和皇子们位列一席。
也真是看得起她。
不多时,门外鞭炮声响起,吉时已到,一对新人便走进了堂中。
戚善就看到魏澹穿着一身大红袍子衣服,扶着一位身姿窈窕戴着红盖头的姑娘走了进来。魏澹长得英俊,今日穿上喜服,就更显得比往日还要亮眼一些。
她和魏澹也算一起长大,如今看他已经成亲了,心中既替他感到欣慰,又有些时光逝去的惆怅。
经过这一桌时,魏澹眼尖,一眼看到了戚善。
他停住脚步,惊喜:“阿善,我还以为你今日来不了了呢。”他前些日子特意去国公府给戚善递帖子,那时候戚善还说翰林院事务近日有些多。
魏澹刚才还有些忧心戚善不来,这会儿看到她坐在席上,别提有多开心了。
戚善起身,冲他摆手祝贺。
“二皇子,新婚大喜。”
她目光从他身旁的新娘身上略过,含笑:“戚善祝二位百年好合。”
按礼新郎新娘是不能在此刻停留在宾客桌前的。魏澹破了规矩,旁边的喜娘有些着急,连声招呼:“二皇子,该去堂前给圣上皇后磕头了。”
戚善也劝:“快去吧,不要耽误时辰了。”
魏澹这才回头,带着新娘子继续往堂前走了。
魏洵看戚善坐下后神色有些恍惚,轻声问:“怎么了?”
戚善摇头,说:“没什么。”
也不知是否她多想,她总觉得那新娘刚才似乎看了她好几眼。
礼成后,圣上和皇后很快回了宫里,新郎新娘也被送入洞房。
宾客们终于开始享用食物。
魏琰拿起酒杯就想要和戚善敬酒:“阿善,我们来一杯。”他问:“你也年纪不小了,你家中可曾为你寻过亲家?”
戚善还没开口,魏洵就冷笑:“与你何干?”
魏琰不开心,把酒杯放在桌上:“魏洵,你今日吃了炮仗?”
两位皇子争吵,旁边的宾客都噤声。
戚善蹙眉:“今日是二皇子的喜日,请两位殿下心平气和。”
这才免了一场纷争,宾客们都投以感激的目光。
戚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最近又忙着翰林院的事情,难免有些劳累。她只夹着筷子随意吃了两口,就要离席。
魏洵想要送她,被戚善劝住。
她清淡地笑:“六皇子再多吃一些。”
魏洵触及她目光,到底沉默,没有跟上去。
月亮已经爬上枝头。
戚善刚跨出大门,就听见身后有人疾步而来,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她回头,就看到了快步走到跟前的魏澹。
在这个时候看到新郎,戚善实在有些不解。
她抬眸问:“二皇子有什么事情吗?”
魏澹看着她,神色有些迷惘。
他局促:“我……我只是……突然想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戚善被他逗笑了,她冲他挥手道别:“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快回去陪的新娘子去。”
魏澹便挤出笑:“那我送送你。”
戚善拿他固执的样子无法,只能任他去。
她坐上国公府的马车,掀开帘子冲他笑,或许是月色太好,魏澹竟难得从她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温柔。
她最后说:“我走了,你回去罢。”
魏澹一直目送那马车拐了个弯,消失在视线中。
他摸了摸胸口,不知为什么觉得很失落。
第24章 帝王侧
魏澹大婚没多久,戚善接到了宫中皇后的懿旨,说是邀请她进宫小聚。
于是休沐那天,戚善就早早地换了一身常服,坐了国公府的马车去往皇宫。
等到戚善下了马车,门口守卫的侍卫忍不住露出笑,和她寒暄。
“世子最近是否忙碌?好久不曾见到您了。”他见戚善人似乎清减了一些,面色看上去也有些劳累,有些担忧:“事务再忙也该保重身体才是。”
戚善谢过他的好意:“劳你关心了。”
侍卫又问:“是又来见六皇子的吗?”
他担心戚善白走一趟:“六皇子今早出去办事了。”
戚善说:“不,今日是来拜见皇后娘娘的。”
她笑:“许久未见娘娘了。”
侍卫这才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告罪,说自己白操心了。
戚善笑着和他说无事,转身进入皇宫的时候却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她这时候还有些不敢面对魏洵,能不见面当然是最好了。
到了皇后处,就见皇后正坐在庭院里,面前摆放了一副棋子。
看到戚善到,她温柔冲她招手:“终于等到阿善来了。”她眉眼弯起,眼眸似水,“阿善快来陪我下棋。”
戚善就坐在了皇后的对面,默默选了黑棋。
白棋先行。
皇后知道她在谦让自己,也不说破,缓缓执起一颗白棋,放在了棋盘上。
她一边下棋,一边同戚善聊天,聊早些年对戚善的印象。
“我还记得你当初进宫来的样子,那么小小的一团,又胖又白,走路似乎都走不稳,还要坚持给我行礼。”皇后噗嗤一笑,“当时我就想着,这么可爱的孩子,看着就像是要被人宠着长大的。”
戚善赧然:“小时候胃口好,吃得也多,身材也比同龄人要显眼很多。”
她含蓄地用了显眼二字。
“挺好的,小孩子能吃是福。”
皇后含笑看戚善,“你十多岁的时候人就抽条了,不到一年就瘦了许多,脸上的肉没了,五官更明显,倒是更好看了。”
她说着说着叹了口气,“不过还是小时候更可爱一点。”
“你们都长大了,而我却老了。”
戚善连忙摇头:“我长大了,娘娘这些年却一点都没变。”
她倒不完全是恭维。皇后保养得极好,头发乌黑,眼下也无皱纹,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看上去却不过三十出头。
“你从小嘴巴就甜。”
皇后笑叹。
棋局上黑白棋难分难解。
皇后随意放下白棋,突然说:“听说你和阿洵好久没有见过面了?”
她没有看戚善,只把目光放在棋盘上,“哪怕是有天大的矛盾,你们这么多年的情谊,也不能说放弃就放弃。”
戚善放下黑棋,轻声嗯了一声。
没有说更多。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身旁的宫女和太监不知何时已经全部退了下去。
皇后看出戚善不意回答,也不为难她,反而话锋一转,说起了另外的事情:“阿洵这孩子虽然不是我亲生,但是我好歹是养了他几年,知道这孩子外冷内热,对旁人全然不在意,但是对于放在心上的人,却是珍之重之。”
她问戚善:“还记得去年阿洵曾被圣上派去江南治水灾吗?”
戚善点头:“记得。”
这事去年闹得极大,江南无数亩农田被淹、无数堤坝被毁,再加上江南腐败严重,当时朝中无一人站出来肯接这个烂摊子。
最后还是圣上下了旨意派了魏洵去的。
他做得极好,在江南待了几月,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回来后果然被圣上大加夸奖。这件事情后一向默默无闻的魏洵才算是入了圣上的眼,之后很快就被圣上派到了户部,开始真正做起了实事。
皇后却叹:“他那时候差点没回来。”
戚善抬头,不可置信。
就听皇后继续说:“他在江南遭遇了三次伏击,其中一次更是差点丢了命。那刀已经插进他胸口,只离他的心脏不过厘米,幸好他命大,又有神医相救,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想要杀他的不过那几人。
原来早在他下手之前,别人就已经不放过他了。
戚善喃喃:“我不知道……”
魏洵从江南归来后,她还进宫恬不知耻地问他讨要礼物——他当然给她带了,是江南有名的好茶和文房四宝。
皇后说:“阿洵让身边的人都闭了嘴,也嘱咐过我不要告诉你。”
她顿了顿,看戚善:“他的原话是:反正我已无大碍,又何必要告诉阿善,让她徒增烦恼?”
皇后语重心长:“阿善,这些年来我瞧在眼里,早些年是你追着阿洵身后跑,可是后来阿洵待你也算是用心良苦,并不比你差。你一向是个纯善的孩子,可是我也不希望你因为别的什么事情轻易误会了阿洵。”
戚善不自觉松了手中的棋。
黑棋落在棋盘上,把这盘棋局打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