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多做说明,只催促道:“我累了,赶紧回去吧。”
箜篌与琴瑟虽不明具体缘由,但姐儿这么说应该是真的了。听她说累了,便赶紧扶她上了肩與。
一行人回到萧旷的小院,留守的婆子们迎了出来,瞧见阿梨又是一阵惊讶的询问。
阿梨不胜其烦,一瞥眼瞧见林玉梅,便朝她指去:“要不是她,海贼也不会知道夫人就在岛上,更不会知道夫人有了身孕的事。”
众人唰地一下回头,目光统统集中在林玉梅身上。
林玉梅正低眉敛眸,一付乖顺的样子站在一旁,闻言惊吓般猛然抬头,无辜地瞪大眼,委屈地叫道:“不是我,我没说过!”
箜篌挑起眉梢,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她:“那几个海贼不就是你领来的吗?要不然姐儿能让他们劫去?”
林玉梅拼命摇头:“不,我不知道他们是海贼啊,熊大人和于军师不都被他们骗了吗?”
“那你就连姐儿有了身孕的事都告诉他们了?”
“不不,我什么都没告诉他们啊!”林玉梅惊慌地看向沈童,惶急地辩解道,“夫人要相信我啊,我真的什么都没对他们说!我一出门就遇见他们了,他们说是熊大人请他们来的,还说火势太大要带我们去安全的地方避一避。”
阿梨轻声冷笑:“不是你与别的村妇私下议论夫人之事,他们又怎会知道?夫人到了岛上才请的大夫,有了身孕的事儿只有自家院里的人知道,你转头就传了出去。夫人好心要带你娘去城里看病,你却一万个不情愿,还说宁可留在这里……你说说看,你打的是什么主意?”
这事儿沈童也是头回听说,不禁诧异地看向林玉梅。
林玉梅的小脸一下子白了,连连否认:“没有,我没这么说过。你胡说!”
“我胡说?”阿梨呵呵两声,道,“不如找常和你在一起的那几个女人来问问,是不是听你抱怨过夫人的事儿?”
林玉梅无言以对,羞惭地低下了头。但只隔片刻,她忽然想起一事,抬头看向阿梨,目光灼灼:“就算我抱怨过,你又是怎么知道海贼是听我说的?”
阿梨一脸淡定:“我偷听他们说话听到的。”
林玉梅不服气地道:“于军师看见你了,你和海贼是同坐一条船走的。”
阿梨怔了怔,道:“于军师又不在这儿。我还想问问他怎么回事儿呢!”
林玉梅还想说什么,沈童皱着眉轻咳一声,她急忙住口,不安地看向沈童一眼,对上她的眼神便惶惶然低下了头。
面对院子里所有的丫鬟仆妇,沈童沉声道:“是阿梨甘冒危险救了我,我不想再听到有人怀疑她,或是议论她的是非。”
丫鬟与仆妇们纷纷点头应是,不管心底对阿梨是什么想法,看向林玉梅的眼光却都是一致的鄙夷。若非主人家为人接物实在太恶劣,做仆役的哪有随便在外议论主人家是非的?
林氏母女虽非萧家仆役,但萧将军有恩于林家,萧夫人对她们母女也算是够仁义了的,她却到处抱怨夫人,这不是白眼狼是什么?
沈童看她说的话达到效果了,便道:“我累了,你们也别聚在这里,该做什么就去做,散了吧。”说完,她转身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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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于令秋正被靳飞堵在巷子里。
听说萧夫人安然回来,所乘的船已经停靠时,于令秋就坐不住了,搁下手中的笔就直奔码头。
到了那儿却只见船不见人,他又往回走,在半路遇到靳飞。
于令秋满怀欣喜地开口:“靳知事,萧夫人回来了吧?她……可还好么?”
靳飞一言不发,走上两步,逼近于令秋,神情冷峻。
于令秋:“……”
靳飞:“你看见阿梨上了海贼的船?”
于令秋点点头。
“亲眼看见的?看清脸了?”
于令秋略显迟疑地道:“只是远远地看见,身形样子是个年轻女子,和阿梨很像,且萧夫人被带走后,她身边的人只有阿梨不见影踪……”
靳飞“啪!”一掌拍在墙上,于令秋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没有看清脸,就不要随便说是谁。”
于令秋讶然道:“不是她么?那阿梨去了哪里?难道真的被害……”
“啪!”又是一下掌击,打断了于令秋的话。“她活得好好的!”
于令秋:“…………”
这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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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童不是第一次等萧旷出征回来,从最初的担忧焦虑惶惶终日,直到如今的镇定自若淡然处之。她已经学会了不去过分操心自己无法掌控之事。
岣山岛上的海贼已经有不少伤亡,赖总兵带去的船只与士兵又远超海贼,按说以多胜少,没有赢不了的道理,甚至不会有太多人受伤。
然而这一回的分别,却给她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一想起在屋里治伤时他和她说得那些话,她心里就慌慌的,总是落不到实处。
偏偏一回到后所不久,她就又开始犯起头晕来,凡是吃下去的全都吐了个干干净净,喝口水都犯恶心,虚弱得只能躺在床上,连坐也坐不起来。
她真心怀疑,那个在岣山岛上满山坡钻林子钻山洞,炸了赵直后院,还背着鸟铳到处点火的女人是不是自己。又或者她就是和后所这个地方犯冲。
也或许犯冲的不是地方,是人。
她回屋后没多久,林玉梅便跟来了,在门外说是要认错。沈童头正晕着,让箜篌打发了她。
没过一会儿,林玉梅扶着她娘亲出来了。
丫鬟们都十分看不起林玉梅的为人。至于箜篌,叉着腰直接就训斥上了:“你自个儿犯错也就罢了,拖着你病重的娘亲来求情算是什么事儿?天下有你这样做女儿的吗?姐儿身子不适,需要休养,让你先回去,你却三番四次来打搅,是存心不让姐儿好好休息?”
沈童听见外面动静,唤箜篌入内询问:“是怎么回事?”
“还是那个林玉梅在作妖……”
箜篌把情形一说,最后道:“姐儿,你可不能心一软就把她放过去了。这小蹄子心大得很,一心想进萧家的门……”
沈童揉着额角低声道:“我知道。”
她吩咐道:“你去找几个人来,先把林夫人送回屋里去,小心别伤着人,本来咱们占理的别让人说咱们仗势欺人。至于林玉梅,也让她回自己屋里去,别再让她来了。”
箜篌应声点头,出门瞧也不瞧林玉梅,径直唤人,几名仆妇应声而来,客客气气地把林夫人送回自己屋里的床上。
林玉梅想拦,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架住双手直接送回屋。一个婆子跟着进屋,站在门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箜篌亦跟着进屋,用警告的语气说道:“你安安分分在屋里呆着,你娘要是有什么事,就说一声,但不许大声喧扰,再有什么作妖的举动,就别想在这院里呆下去了。”
林玉梅发了会儿愣,默默点头:“箜篌姐姐,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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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梨在院子一角瞧着林玉梅这出好戏正乐呵着,忽然头顶被拍了一下,她不由缩了下脖子,回头看去,就见靳飞正在她身后,这一下自然是他给的。
阿梨摸了摸头:“好好的打我做什么?”
靳飞瞪她一眼:“谁打你了?我根本没用力。你是蚊子还是臭虫?拍一下会死?”
阿梨:“……”
靳飞朝门外侧了下头,示意她去外面说话。
阿梨跟着到了院外,靳飞仍是脚步不停,阿梨随着他走了一段,不禁纳闷地发问:“这是去哪儿啊?”
靳飞头也不回地道:“别废话,跟着走就是了。”
萧旷所住的院子地势已经算是高的了,靳飞却沿着山坡直往更高处走,很快离开居民院落聚集之处。
山坡上青草依依,小径两旁的树木苍翠葱郁,午后的阳光斜斜穿过林荫,投下一团团圆融融的光斑。
靳飞走路仍是有些瘸,步子却迈得很大。
金色的光斑落在他挺直的后背上,不断地跳跃着,移动着,像是活物一般。
阿梨望着靳飞肩背上的光斑出了神,却不防他忽然止步:“就这儿吧。”
她反应不及,差点一头撞上他后背,急忙跟着停下脚步。
靳飞转身问道:“你答应过我什么?”
阿梨茫然看着他:“答应过什么了?”
靳飞环臂抱胸:“你怎么认识那些海贼的?你不是说回来后全都告诉我吗?”
阿梨怔了怔,轻轻点头。
第153章 【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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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小片山坡土层较浅,因此没有什么高大的林木,只稀稀落落生着些野草。
斜坡上有片青灰色的岩石露出地面。阿梨找岩石上较为光滑平坦的地方,随意吹了吹浮灰便坐下了。
靳飞本想跟着坐下,但看这块岩石太小,他要是坐下就和她挨在一起了,犹豫一下后还是作罢,就站在两步开外。
阿梨混没留意他的举动,只望着天海交际处浓重的云层,目光变得有些迷离。
“我自小就在岣山岛上长大。”
靳飞对此并不惊讶,追问道:“赵安生是你什么人?”
“他是赵直的族亲,按辈分,应该是侄儿辈的。我跟着爹喊赵直作叔,也就喊他作哥。”
靳飞微挑了下眉梢。
暮云重重,映着西垂的落日,金红浅黄,层层叠叠。
阿梨望着远处的落霞,喃喃道:“有一回,官兵来攻打岛上,我们抵挡不住,各自逃命。我娘体弱多病,那时候正犯病,路都走不动,更别说逃命了。她求爹带我走,可我舍不得她,死死抱着她不肯放手。我爹急着要逃,一把推开她便自顾自逃走了。”
“娘倒地的时候,大概撞到什么地方,流了许多血。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抱着她哭……”
“后来官兵没能把岛打下来,其他人也就陆续回到岛上。我爹也回来了,可娘亲却过世了。”
她的眸中流露出几分恨意:“娘亲就是因他而死的,我恨上了他,不想再见他,不想再喊他爹。有天给我找着机会,搭船离开岛上。”
靳飞不由问:“那时候你多大?”
阿梨想了想,摇头道:“不记得了,好多年前的事了。”
“带出去的钱花完了,我就讨饭,饥一顿饱一顿的混着。后来遇见了一个戏班子。我看他们唱大戏看得入了迷,散场了还留在场边舍不得走,班主问了我身世,就把我收进戏班子了。”
靳飞挑眉望着她:“什么戏班子,就是那个贼窝吧?你手上的伤也是因此而留下的吧。”
阿梨点了点头:“进了戏班子就要‘学艺’,学得太慢或是做得不好要挨打。”
“那你还呆在里面?!”
阿梨看向他:“你学武没有挨过打么?”
靳飞眉头拧了起来:“那能一样?”
“有啥差别啊?”阿梨小巧的脸庞上浮起一抹浅笑,酒窝里映着霞光,“其实除了‘学手艺’之外,戏班子里的人对我还是挺好的。要是做得好了,还有好吃的。”
夕阳渐沉,她凝视着暮云中正逐渐消失的那一抹残红:“至少有个安身之处。”
“后来你为什么又要走呢?”
阿梨长长的睫毛抖了一下,眸中掠过一抹阴影,但她迅速垂下眼皮,掩去了眼中神情。靳飞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她半低着头笑道:“每次带回来什么,大半要交给班主。自己留不下多少。可要是干活的时候被事主抓住了,挨打的都是我们。有些大孩子就把钱偷偷藏起来,可要是被发现了,不但要挨顿好打,还要挨饿……我就自己跑出来了。”
“难怪你总是打扮成个小子……”靳飞喃喃道。
阿梨道:“我本来就是戏班子里手最快,出来单干,什么都是自己的,日子最好过的时候我住客栈上房,点馆子里最贵的菜,没人管头管脚……”
靳飞挥手往她头顶拍去:“你还嘚瑟起来了?还想回去当偷儿?!”
阿梨侧头躲开了他这一下,做了个鬼脸道:“我又不是蚊子,老拍我做什么?”
靳飞拧着眉,摆出一副凶巴巴的表情来道:“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你如今跟着我,就不许再走这些歪门邪道!”
阿梨嘻嘻一笑:“那是自然。”
她侧头躲他那一下,脖子上新添的淤青被靳飞看到了,那几道紫青的指痕正是前一晚他一时气愤掐出来的。
靳飞的神色顿时变得不自然起来,转过头去挠了挠鼻子:“……没上药啊?”
阿梨摸了摸自己脖子:“外面又不疼,不用上什么药了。”
“里面?嗓子疼吗?”
“嗯,肿了呀。”
靳飞愧疚更深,当时他下手有那么重吗?“给你找点治嗓子的药吧。”
“不用了,过几天自己就好了。”
靳飞讪讪地住了口,隔了一会儿,又催促道:“太阳下山了,快回去吧。要是吹风着了凉,嗓子不是更疼了。”
“哦。”阿梨应了一声,站起身来。
两人一前一后往山下走。
“晚上你喝粥吧。粥比饭软乎。”
“汤比粥还软呢。炖个鸡汤吧。”
“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哪来的鸡?”
阿梨低头默不作声。
靳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