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饶命!将军饶命啊!”魏五吓得抖成个筛子,眼泪鼻涕齐下,连声大喊,“冤枉!冤枉啊!”
“慢着!”萧旷喝止住正要上前杖打魏五的士兵,对魏五道:“你再想想,能进出牢房大院的,都是你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就算只是看了一眼,也会有些印象吧。这人的身高怎样?背影如何?走路姿势是否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魏五暂时幸免于难,抹了把涕泪横流的脸,趴在地上苦思冥想起来。
过了片刻,他忽然兴奋地叫道:“想起来了!大人,小人想起来了。他走路背有点驼,肯定是阎满,是他!是他!”
萧旷若有所思地看向桌案上那一叠纸,阎满正是另一名独自离开过的狱卒。魏五的证言看起来是能对上的。
将魏五押下后,萧旷正要开口,熊昊焱抢在前头喊道:“把阎满带上来!”说完,转向萧旷干笑一声,“接下来的事就不劳萧将军费心了。”
你赶紧让开吧!
萧旷端坐桌案后,并无半分“让贤”的意思。还冲熊昊焱点了一下头:“应该的。”
熊昊焱:“……”
什么叫做应该的!这就不是你该管的事儿好嘛!
萧旷占了堂上正位,熊昊焱若要坐下,就只能坐他左侧下首的小桌后头,他又怎么肯在旁边坐下,让萧旷做主查案?
但他此时硬要站在萧旷身边,“肩并肩”地审讯,在堂上其他人的眼睛里,却更像是萧旷的跟班亲随一样。
几句话的功夫,阎满被提上了大堂。
此人四十有二的年纪,五官相貌长得倒是还挺端正的,背却驼着,走路塌肩垂头的,格外显老。当然像他如今这样的处境,也没几个人能昂首挺胸地走进来。
不知什么时候,熊昊焱把搁在桌案一角的惊堂木捏在了手里,阎满一进来,他就把惊堂木重重地往桌上一拍,发出响亮的一记:“啪!”
阎满不由缩了下脖子。
熊昊焱不等萧旷开口,厉声斥道:“阎满!你昨天一个人偷偷溜出值房,是去偷钥匙了吧!”
“不是!”阎满吃惊地抬起头来,“小人没有啊!”
“什么没有?说清楚点!是没有溜出值房还是没有偷钥匙?”
“小人绝对,绝对没有偷过钥匙!”阎满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急赤白脸地道,“是哪个烂舌头根说的?!是不是魏五?他瞎说的!两位大人千万不能信他的啊!”
萧旷抬了抬眉梢:“你怎么就认定是魏五说的呢?”
阎满道:“他向来和小人不对付,肯定是他在陷害小人!”
“但你确实溜出过值房,是去做什么了?”
阎满一顿,低下头:“小人,小人,小人……”
熊昊焱不得不站着审案,加之昨夜以来就没睡过几个时辰,所以格外烦躁,见阎满吭哧了半天却说不出自己去做什么了,便将手中惊堂木用力一拍桌子:“打!”
一旁士兵将阎满按倒在地,那粗如儿臂的军棍高高举起,又用力挥下。
木肉相击,阎满惨叫一声,高声喊道:“小人真的没有偷过钥匙!要偷过钥匙,就让小人不得好死,下辈子投胎做畜生!”
“那你去干吗了?”
阎满只是咬牙喊他没偷过钥匙,却始终不肯说去了哪里。
熊昊焱越加火大,命士兵:“狠狠打!不招供就往死里打!”
棍棒一下又一下击打皮肉的声音回荡在堂内,连续十几棍打下来,阎满已是鲜血淋漓,皮开肉绽,眼看就要昏死过去,仍是不肯招认,只是不停说自己是冤枉的。
萧旷轻咳一声:“熊指挥使,真打死了,就没有人犯了……”
他并未转头看熊昊焱,声音亦压得极低,但熊昊焱就站在他身边,听得清楚。虽然他对萧旷十分不满,可这句确是说到他心里去了——没有人犯,就没有背锅的替罪羊了!
然而他方才亲口说了不招供就往死里打的,这会儿犯人还没招供,他就要开口让执刑停下,那不是很没面子么?
他不由看向萧旷,用眼神示意堂下的阎满。
萧旷朝他摊开手掌,勾了勾手指,熊昊焱无奈,不得将惊堂木还给他。
萧旷“啪”地拍了下惊堂木,命令道:“停下!”
士兵便即收了军棍。
萧旷道:“阎满,你要是真的没有偷钥匙,为什么不说自己去了何处?”
阎满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喃喃道:“小人不能说……小人真的没有偷钥匙……”
萧旷略一沉吟,道:“你离开值房后往哪个方向走的,是否去过监牢附近?”
“没去过……小人绕过值房后头,从前门出去了。”
“那是什么时辰的事?”
“亥时……亥时初刻的时候。”
这倒确是符合门口守卫的供述,时辰也对的上。
“你出去时有没有看到魏五?”
“没有……小人就只是和门口守卫招呼了声……没瞧见旁人……”
萧旷问下来,阎满有问必答,唯独不肯说他出去到底是去哪里,做什么。
萧旷便命士兵将他暂且押下。
随后他又从头至尾看了遍审讯的记录,其他人的行踪都能得到证实,证词之间也能相互印证,除了魏五。
魏五说他去后院无人处躲懒,并看见阎满的身影,但阎满却是从前门走的,魏五又怎么可能看得到他?显然是在说谎。
这会儿功夫,熊昊焱让人搬来把太师椅,并排搁在桌后,总算是得以在萧旷旁边坐下了。
那两名送吃食来的士兵被带来,分别审问,说辞倒是一致,并无可疑之处。他们都说阎满是亥时初刻离开的,而紧接着没隔多久,魏五也出去了。其中一名士兵提到一点,阎满出去的时候,魏五问过他去哪里,阎满只含含糊糊说出去办点事。
萧旷与熊昊焱对视一眼,显然魏五清楚地知道阎满出去了,但他在提审时,却装得好像并不知情,还装模作样地想了半天才说出阎满的名字。
“把魏五带……”熊昊焱话说了一半,萧旷阻止他道,“熊指挥使,慢一步再审魏五。”
“为啥?他的嫌疑最大,为啥不审他?”
“魏五此人颇为奸猾,善于狡辩,不如先讯问其他人,找到更多证据再审他。”
熊昊焱此时是又累又躁,心急火燎地想要找出内奸来,恨不得抓过魏五来就一顿军棍下去,打得他一件事都不敢隐瞒,彻底坦白!
但一琢磨呢,萧旷的话也挺有道理,魏五这奸贼滑头得很,万一要是他死不承认就有点麻烦,又不能真把他打死。
“那就先问问其他人。”
接下来的审问,重点就在于魏五其人,萧旷问得很细,魏五家中有些什么人,结交的又是些什么人,他的脾性、习惯、癖好……
这一轮问下来,日头都快落到西山后了。
熊昊焱强撑精神听着,呵欠都不知打过多少个了,起初还低头用衣袖掩一下,到后来则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萧旷也觉得困乏,再加上熊昊焱在旁边呵欠连天,更是极具感染力。他揉了揉眉心,让士兵泡两杯浓茶来提神。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堂上点起灯烛。
终于再次轮到提审魏五。
熊昊焱灌了一大口浓茶下去,不由精神一振,人也坐正挺直了,摆出一付气势凛然的官威来。
魏五被带进来时,几乎走不动路,只靠士兵架着双臂,头发乱糟糟的脑袋垂在中间。士兵拖着他至堂前,往地上一推,魏五便噗通跪倒了。
熊昊焱等了片刻,不闻他发问,不禁讶异地瞟了眼萧旷,轻咳一声就准备发话。
萧旷在桌案下举起一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熊昊焱只得拿起面前那杯茶,又灌一大口茶水,把那句:“魏五,你可知罪?!”咽了下去。
魏五跪在堂前,久不闻两位官老爷发话,心中七上八下的,忍不住抬起眼睛来偷瞥,正撞上萧旷严厉的眼神,不由打了个激灵,赶紧把头低下了,心里暗叫不妙。
“魏五,你平日常与人赌骰子吧?”
魏五一愣,迟疑着应道:“是……”
“是输多还是赢少?”
“赢……呃,输……”
魏五有点懵,一时不知该怎么答。
熊昊焱:“……”
输多和赢少不是一回事儿么!
萧旷也没有等魏五回答的意思,接着道:“听说你因为赌骰子欠了一屁股的债。”
“不,不,小人已经把债都还清啦!”
“全都还清了?”
“真的全还了。”魏五心里有点奇怪,怎么萧将军不问海贼的事,问起他赌债的事情来了?
“你之前拖欠数月甚至数年都没还干净的债,为什么在前几天一下子都还清了?还不到发饷钱的时候,你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魏五眼神闪烁,与萧旷的视线一触便缩了回去:“这钱……这钱是小人赢来的。”
“哦?是和谁赌赢来的?”
“额……”魏五迟疑着,说了个人名。
“赢了他多少?”
“赢了……”魏五犹豫着改口,“小人也不记得了,反正够还债的了。”
萧旷点头:“那好,就把他带来问问,他是不是输给了你这么多的银钱。”
魏五有些慌:“小人记错了,不只是赢他一个人。这几天小人手气特别好,所以赢得多了些……”
第161章 【逃犯】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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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五说不清他的钱到底从什么地方什么人那儿来的,额头上的冷汗就跟着淌了下来。
萧旷盯着他,缓缓道:“你收了钱,告诉他们你轮值是哪天。夜里阎满出去,稍后又有人送东西来。你觉得是极好的机会,便趁机溜出值房,偷取钥匙,对外送出消息,又去后面牢房打开牢锁,放出海贼。是不是?”
一句一句都戳中事实,连前后顺序都丝毫不差。
魏五不敢答是,也不敢否认,只是低着头瑟瑟发抖。
熊昊焱当即喝令士兵用刑。
魏五吃不住打,更是因为事情已经败露,没法再狡辩或是抵赖,只得一五一十招供。
他嗜赌成性,人尽皆知。而最近不知怎的,他特别背运,手气奇差,十赌九输。
但凡赌徒都有这样的心理,越输越不肯收手,输得越多,输得越大,他越是自信满满地觉得,下一把一定会赢!而且会是彻底赢回之前所有的大翻盘!
结果却往往连最后一条裤子都输掉了。
萧旷与熊昊焱对视一眼。魏五输得这么惨,恐怕未必真的是走背运,而是有人瞄上了他,故意做手脚让他输光家当,背上赌债,便能为他们所利用。
问下来,魏五承认这些天是有个新来的。
这个人叫桩子,是冯瘸子的远亲,从闽南来投靠瘸子的。桩子会做人,见人就带三分笑,一口一个哥啊叔啊,遇上需要搭把手,跑个腿的事儿,二话不说撸袖子就上,因此很快就与魏五他们混熟了。
冯瘸子腿不好不常出门,脾气也怪。而桩子为人热情又机灵,倒比瘸子更招人待见。魏五和他熟了之后,知道他也会赌,便拉他一起耍。倒不见桩子大杀四方,他也是有输有赢,没让魏五生出过疑心。但经萧旷一问,魏五才陡然惊觉自己越输越多,手气越来越霉,还真是从桩子来了之后开始的!
魏五在那里懊悔痛恨咬牙切齿。熊昊焱却已经急不可耐,唤来两名士兵,命他们去抓桩子来审问。
萧旷阻止道:“慢着。”
熊昊焱:“……”又怎么了?
“萧将军是还要审问其他人,来得到更多罪证,才肯抓捕犯人?”
“不。”萧旷摇摇头,“这件事蓄谋已久,部署周密,那个自称桩子的,很可能并非独自一人。”
熊昊焱毕竟为官多年,他只是缺乏睡眠导致的焦躁,加之着急找人背锅,所以有些急于求成而已。经萧旷一点,他立即明白过来,那个什么桩子多半是海贼的内应,如今还有十几名海贼在逃,不曾抓回来,城门闭锁,他们难以逃出定海卫,有可能就藏匿在冯瘸子的家中!
萧旷看他神情,知道他反应过来了,便命人将魏五带走关押,接着召集将士,带上兵器,部署包围冯瘸子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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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夜里诸事纷扰,沈童就没睡着过,白日里又因阿梨与海贼的事操着心,不曾午憩,到了这日傍晚,她已经乏得很了。
箜篌劝她早些去睡,沈童虽然还想等萧旷回来听消息,却实在是撑不住精神了,她安排定晚上的饭菜,好让萧旷一回来就能吃上饭,之后便让丫鬟打水来洗漱。
却听丫鬟来报:“夫人,夫人,小侯爷来了!”
这个丫鬟是沈童出嫁时从侯府里带出来的人,说起沈小侯爷来了,连声音里都透着惊喜。
沈童喜悦之外,亦觉突然:“书岩来了?”也没见他来封信报个讯,怎么就突然从京城来到这里呢。
“他在什么地方?”沈童问这话时还在想,书岩或许是到了杭州城里,让仆人来送个口信他到了。
“小侯爷就在城外。可将军下令禁闭全卫,不得进出,守卫不敢擅做主张,但萧将军正审着犯人,下令不是公务或军务上的事不得打搅,所以他们来请夫人过去呢。”
沈童心道沈书岩就这么贸贸然过来,她与阿旷事前都不知情,又是这么个非常时期,也难怪守卫不敢放他进来了。
但多次被骗被劫的经历,让她有所警惕提防,便要箜篌带上家丁护卫,随那守卫去看看,是否真的是书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