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俊远带着妻女跑出祠堂,到了前庭后便在人群中寻找呼叫,以确认家里人是否都跑出来了。看到父母亲与兄长还有自己几个子女都出来了,他心下稍定。
荣国公世子高声吩咐人去查看府中各处,一找到走水之处便立即加以扑灭。
然而古怪的是府中家丁在起烟处寻找了半天,都没能找到起火的源头。
听到下人回报,再加上原先那些可怕的浓烟都渐渐散去,焦臭味也随风消逝,章家众人稍微安下心来。而这么一闹,天都快要亮了,众人便陆续回到自己屋里休息。
章俊远带着几个婆子也回到小院里,却不见了丫鬟桃儿!
他吃惊之余,忽而意识到方才这场“走水”的闹剧其实是调虎离山之计。
可是,什么人会为了救区区一个丫鬟就这样大动干戈地扰乱公府?也太大胆妄为了吧?
祠堂方向忽而传来一阵喧嚷,章俊远又是一惊,急忙带人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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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水引起的纷乱平息下来之后,章二夫人便带着章熙春回到祠堂,还没到门口就见里面似乎有人。
她们走近门口,看到香案前立着个人,穿着一身白麻衣裙,头发没有梳,散乱地披着。
但因祠堂门口离着香案还有四五丈远,堂内烛火熄了,光线朦胧,那人站在香案之前,看得并不真切,只见那身衣裙随风轻飘飘地摆动,看身形像是个女子。
“什么人在里面?!”
嬷嬷连着喝问好几声,却不闻回答。这情景更让人毛骨悚然。
章二夫人便让一个婆子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那婆子硬着头皮迈进祠堂,忽见那麻衣女人身形一晃,突然从头上起了火,且火苗迅速向下蔓延,很快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婆子吓得急忙逃出祠堂。章二夫人等人也全都被吓得不轻。
祠堂里的女人被烧得蜷缩成一团,一股奇怪的焦臭味混合着火.药燃烧后的臭味传来。
“碧月!”章熙春尖声叫了起来,“这是碧月!”
章二夫人脸白了,低声斥道:“熙儿,胡说些什么!?”
那火焰起的迅猛,熄灭得也快,到最后只剩下些许灰烬,一阵风打着转吹过祠堂,便连灰烬都不剩下!
灰烬散去后,地上只余一块焦黑的玉佩,有婆子大着胆子过去拾起来看,正是章熙春留在昆玉园火场里那块烧裂的玉佩。
章熙春死死拽着章二夫人的手不敢松开,把头埋在她怀中颤声道:“母亲,这是碧月来找我了!这场火就是她的鬼魂作怪!我不去慈云庵!母亲,别送我去慈云庵,她一定会缠上我的!”
章二夫人也是心惊胆战,哪里还敢再进祠堂,急忙带着章熙春回二房那院儿。
她们没走多远,就遇上了章俊远匆匆而来:“发生了什么事?”
“俊远……太吓人了……”章二夫人将方才发生的诡异之事告诉了他。
章俊远眉头紧皱:“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桃儿被人救走了。”
“什么?”章二夫人大吃一惊,“怎会被人救走了呢?什么人做的?”
“方才突然听到走水,我急着过来找你们,只留下她一个人在院子里,回去就不见了。”章俊远万分后悔中了计,对章二夫人道,“现下并不清楚事情是谁做的,也不知后面还会出什么事。你先带熙姐儿回屋子里,记得别留她一个人,你自己也是,屋里多留些人,等我回来再说。”
章二夫人心中害怕,拽着他袖子问:“你还要去哪里?”
章俊远道:“我先去和父亲母亲商量商量,看之后该怎么办。”
二夫人点点头,这就先带章熙春回去。而章二爷则去了主院见老公爷与老夫人。
荣国公与老夫人以及两个儿子一合计,都觉着此事是平乡伯周兴瑞的嫌疑最大。
江捕头已经被拘起来了,救走桃儿的人自然不会是他,说明熙春之事还有别的知情人,此人敢于惊扰公府肯定不是为了救区区一个丫鬟的命。多半是与公府有着旧怨之人,或是在昆玉园中受了损害之人,为报复公府而做下这些事。
平乡伯一座好好的园子被烧毁,孙女周小姐受了惊吓,还死了几个奴仆,是整场火灾中受害最大之人。他们定然不会甘心,救走桃儿后,迟早会把熙春的事情公布开来。
若是如此,只有好好赔上一份厚礼,请他保守这个秘密。但若万一不是周兴瑞搞的鬼,这不就是不打自招了吗?
最后商量下来,由章二爷与二夫人去平乡伯府试探,询问能否在女儿“受害”的地方也就是在昆玉园内做一场法事超度亡灵,以此试探平乡伯是否知道内情。
至于章熙春,章家人暂时不好送她走,便先关在内院。
荣国公府内因“走水”而乱起来的时候,桃儿就跟个粽子似的横卧地上,听着远远传来的乱纷纷叫嚷声,她也拼命喊了几声,却没人来替她解绑。
她不甘心地往院子外爬,忽然被人按住了肩头,她一回头,见是个蒙面的黑衣人,吓得瞪圆了眼。
那人怕她叫喊,急忙捂住她的嘴后道:“别叫!我是来带你出去的。”
桃儿欣喜若狂地点点头。那人便将绳索割开,低声问道:“你自己能走吗?”
桃儿方才挨得那一下板子着实不轻,加之被捆得太久,四肢血脉不畅,哪里还能自己走路。
那人一把将她拎起来,驮在背上便往外走。
直到离开公府,桃儿才敢小声问他:“萧二哥,是你吗?”
那人拉下蒙面的布巾,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长得还挺俊,却不是萧旷。他回头瞪她一眼,语气凶狠地道:“不是!”
桃儿见是个陌生男子就吃了一惊,再被他一凶,便不敢再问他。
靳飞拐进条小胡同,将她从背上放了下来。桃儿扶着墙勉力站稳,靳飞从角落里找出个包袱,在里面找出身旧衣服连着块布巾丢给她:“把头包上。”
他自己则脱去身上黑色罩衣与蒙面布巾,重新打成个布包,看桃儿换上了旧衣裳,头发也都包起来了,便大步往前走。走出几步回头看桃儿还在原地,那眉头就又皱起了:“怎么不走?等着被抓回去吗?”
桃儿只得忍着臀上的疼痛,抬步跟在他后头。
靳飞带着桃儿绕了一圈才回到萧家。
萧旷正等在院里,见他俩进来,便迎了过去。
靳飞一路上走得急,桃儿又不敢问他去哪里,咬牙忍着疼才能紧跟上他的步子,此时一见萧旷,满心的委屈与所受惊吓一下子涌了上来,化成热泪涌出眼眶,哭着扑进萧旷的怀里:“萧二哥,真的是你救我!二爷要打死我,我也没把你供出来!”
第39章 【顿悟】...
萧旷见靳飞与小桃安然归来,正感欣慰,冷不防被小桃扑进怀里,顿时大窘。
窦氏听见他们回来的声音,从厨房出来,一见此情景,便用力咳嗽了两声。
萧旷举着双手往后退了两步,小桃亦退后几步,低下头抹去眼泪,脸却红了。
萧旷转头看向一旁,正瞧见高湛揶揄的眼神,为解尴尬他轻咳一声,指着高湛道:“小螺姑娘,今夜救你人的可不止一个。”
小桃这才注意到墙边还倚着个高大的男子,她在萧家住着时改名为小螺,期间见过高湛几次,知道他是萧旷在神机营时的好友,当即不好意思地笑了,朝他道:“小螺谢过高大哥,相救之恩绝不敢忘。请高大哥见谅,小螺身上有伤,无法行礼。”
高湛朝她点了点头:“别多礼了。”
靳飞却在旁不满地嘀咕道:“明明是我把人背出来的,出了力气,结果还没人记我的好……”
小螺其实还有一点点怕他,但也知这人是面恶心善。
她转过身朝他真诚地道谢:“这位大哥的救命之恩小螺也是绝不敢忘的,小螺心中感激,想请问尊姓大名,该怎么称呼呢?”
被她这么正儿八经的一谢,靳飞倒有些不自在起来,讪讪道:“我啊……姓靳名飞。记得不是金子的金啊,一个革一个斤,别搞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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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飞此人可谓是天生反骨,萧旷初到兵马司时,几乎所有人都在门口热情相迎,唯有他不在其中。
萧旷进入兵马司,让吏目曹光耀把在司里的人都召集到大院里来,让他认认面孔。这位小哥才施施而来,一脸漠然中尤带愤世嫉俗的不忿之色。
萧旷倒是因此留意到了他,过后私下向曹光耀询问此人,才知他原先当着什长,但与原来的兵马司指挥意见不同,当面冲撞后被降为普通兵士。
之后萧旷亲自带队巡逻时就带上靳飞,暗中观察了他一段时间,觉得他反应机敏,武功底子也好,只是性子太过刚正,难以驯服。
而靳飞一开始觉得,萧旷带队巡逻只是新官上任装装样子的,一段时日之后就会整天泡在衙门里对部下指手画脚的了。
待见萧旷日复一日上街巡逻,每天都认真负责地清除各种安全隐患,帮助有需要的百姓,并且严格约束部下,不许他们侵扰百姓、收受好处。他对萧旷的看法便渐渐改观,甚至肃然起敬,面对萧旷时的态度也变了许多。
一日下衙后,萧旷找靳飞喝酒,他欣然答应,两人聊了一宿,都有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之意,就此结为好友。
于兵马司内,萧旷是靳飞上司,出了兵马司,他却当靳飞是可信赖的好兄弟。这次要进荣国公府救人,他知道不是自己一人能办到之事,就找来靳飞。才把事情前后一说,靳飞便鼓掌叫好,简直是迫不及待要去搞事情。
萧旷见靳飞欣然相助,心中稍定,他之前已经有些想法,便让靳飞先去神机营找高湛,准备各种发烟与引火之物。
接着他才赶去沈府,找沈童相商。因为他虽熟悉兵法战术,却不够了解这些豪门世家。希望能和她一起想个妥善的法子,把小螺救出来。
可来之前他没有想到,她虽然肯与他共商如何救人,却要隔着一座屏风才行,且厅里还侍立着嬷嬷与丫鬟。
萧旷先说了自己的想法:“公府内家丁护院众多,要进去救人,只有用调虎离山之计。但要把所有人都调离公府,只有用……”他看了眼屋里的冯嬷嬷与琴瑟,后面的话就不太方便说出口了。
沈童接口道:“火攻?”
萧旷舒了口气,她能与他想到一块儿去真是太好了。
他倒不是信不过沈童,要不然也不会来此与她相商,但当着沈府下人的面直白地谈论这些又是另一回事了。
沈童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微笑道:“这屋里的都是我身边信得过之人,今晚在这屋里说过的话,不会有半句泄露出去。还请萧指挥放心。”
沈童在自己房里更衣梳头时就考虑过火攻的法子了,这虽然是个上佳之策,对要实行之人来说,却也是极为冒险之举。
她知道萧旷这人正义感很强,但也担心他没有考虑清楚后果:“萧指挥,要知道这就相当于私闯公府了。虽然萧指挥艺高胆大,但百密尚有一疏,万一失手被擒,不但会丢官下狱,还可能会受伤……这实在太过冒险了。”
萧旷自己何尝没有考虑过这些得失,但若今晚不去而导致小螺枉死,他定然会心中不安。
“若不冒这个险,小螺今晚就要丢命了,而范石与章熙春就会继续逍遥法外。除非沈小姐有其他更好的法子,让章家把小螺带出府,不然萧某也只有闯一闯章府了!”
沈童低叹口气,在屏风后沉默了会儿,轻声道:“小螺能遇上萧指挥,真是件幸事。”
萧旷听她口气,是不再反对了,便继续道:“但毕竟是公府,直接放火肯定不妥,也容易伤及无辜。我想的是放烟,把人吓出去就好。”
“那要弄得足够逼真才行……且没有明火的情形下,章家人不会离开公府,只会先聚到前院。”
沈童沉吟道:“不过这件事对章家而言是丑事,他们不会把小螺带到前院或正堂公开地打杀,只会避开众人,在章二爷那院里打。”
“这就行了!”萧旷道,“能把人都赶去前院就够了。”
沈童曾去过几回荣国公府,记得府内大体布局,这就绘了张草图,让箜篌传给他。
调虎离山只是四个字,说起来简单,真要具体实施起来却复杂得多,一步错就可能导致全盘皆输。
两人隔着屏风商议了半个多时辰,尽可能地考虑周详,最终定下方案,为防万一,还准备了个备用方案。
关于在祠堂内引燃假人,时机其实颇为重要,一定要等众人回到祠堂外,先看到假人的背影,再让假人当着众人的面突然烧起来才行。
萧旷先是提出用导火.索来引燃假人。沈童却觉得,若导火.索太长,容易露出破绽,太短则时间不够萧旷点火后离开或藏匿。
“萧指挥可利用棒香来延缓起火时间。”她建议道,“一定长度与粗细的棒香,燃烧时间相对固定,且祠堂内燃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即使被章家人闻到味道,也不会起疑。”
萧旷一琢磨,确实是极妙的主意,不由击掌赞道:“今日来此果然是来对了!”
沈童无声地笑了笑,对他道:“萧指挥,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萧旷意外地问道:“什么事?”
“请你别对他人提起我也参与此事了。”她是信得过萧旷的人品,却不想让别人也知道她参与谋划了此事。
萧旷了然地点点头:“沈小姐请放心,萧某自当守口如瓶,不会对任何人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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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旷从沈府出来后,回到和永兴。等了片刻,高湛与靳飞便带着各种发烟与引火之物来了。
萧旷让他们记住章府的布局,接着说明具体步骤与分工。
高湛看着那张图,讶然问道:“阿旷,你是怎么知道荣国公府内布局的?”
萧旷略一迟疑,想起沈童的要求,便只道:“兵马司有这些图。”
靳飞微微挑了下眉梢,看看萧旷,再看看高湛,缄默不言。
他们开始制作那个假人,先用细竹条绑成人形,在几个关键部位绑上装着火.药的小纸包,再往竹条上涂布猛火油,接着把麻布衫裙罩在假人身上,最后用马尾鬃毛代替头发,固定在假人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