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匹马正当盛年,养的也好,皮毛油光水滑,阳光下仿佛黄金一般闪闪发亮,马鬃却是近似银白的亚麻色,披在修长而健美的马颈上,十分美丽。
她走近了细看,发现它的额头有一小块白色,像是月牙的形状,忽然有了灵感,便提议道:“就叫它偃月如何?”
萧旷不由失笑:“偃月刀的偃月?”
“对啊!”沈童道,“宝马和宝刀一样嘛,都是战场上破阵杀敌的利器。”
她试着喊了一声“偃月”,它的耳朵便来回转着,她不由笑着回头,阳光下的眼眸清亮,如春水含波:“你看,它也喜欢这名字呢!”
萧旷本就无所谓马的名字,当这明媚的笑颜映入眼帘,别说是偃月刀了,哪怕沈童要管马叫杀猪刀,他也会点头的。
看着沈童上车,萧旷便上了马,在车边共行。
快到胡同口时,前头过来个女子,瞧见萧旷后愣了一下,接着便加快脚步朝他们过来,看着似乎认识萧旷的样子。
萧旷微觉讶异,示意沈府的马车先停下,让一旁护卫过去询问何事。
女子虽然穿着汉服,一开口却带着浓浓的罕察卫口音:“萧大人。”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举起来又说了个名字:“沁达木尼。”
护卫接过信,交给萧旷。
这会儿萧旷认出来了,这是先前侍候沁达木尼的女仆之一。他低头看了看信,又看了眼沈童的马车。
沈童正从窗后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萧旷尴尬地道:“我不知道她找我什么事,崇玄观之后我就没有见过她了。”
沈童弯了弯唇角:“萧将军不看信怎么知道她找你什么事?”
萧旷略微迟疑了一下,便当着她的面拆了信,纸上字句并不多,他一目十行读下去,面色却变得严肃起来。
沈童只觉讶异,看起来不是什么风花雪月的书信呢……
萧旷控马靠近马车,将信从窗口递给她。
沈童心中好奇大盛,接过来一读,脸上笑容也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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罕察卫贵族大多遣送离京,其中也包括沁达木尼,被查明并无参与劫马之后,她也可以随使团成员一同回乡,但因散格思仍被关押,沁达木尼不愿离京,想要陪着她阿爸。
永平帝感念于她的孝心,便允许她留下,并让她暂居在遂安伯府上。
沁达木尼在伯府中学昱朝的礼仪,也学了些简单的汉字。她本是闲不住的姑娘,既然行动并未受到限制,便经常带着女仆去街上闲逛,这天却突然被人拉住,她惊讶回头,认出了拉住她的人。
“巴图。你怎么在这儿?”
巴图摇头示意她别多问,带着她来到附近一条小胡同。撤力加卜藏在那儿等她。
沁达木尼惊喜而急切地问他:“我阿妈、姐姐呢?”
“她们很好。”
“你快带我去见她们!”
“她们不在城里。”
闻言沁达木尼露出失望之色。
撤力加卜藏沉着脸问她:“你住在汉人家里?”
“阿爸还在这里,我想留下,汉人的皇帝就让我住在那里。”
加卜藏问:“你知道你阿爸关在哪里吗?”
沁达木尼点点头:“我去看过他一次。”
“你带我们去看看在什么地方。”
沁达木尼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是要救阿爸出来吗?”
加卜藏只道:“你先带我们去关他的地方。”
沁达木尼却悲伤地摇摇头:“你们只有几个人,救不出阿爸的。”
劫持军马,在大昱就是死罪,散格思被关在刑部的死囚狱中,再加上撤力加卜藏仍然在逃,对其看守格外严密。
沁达木尼曾去探望过一次散格思。死囚狱在刑部大牢最深处,进大门之后光是各种牢门就要经过四五道,每一道门都有看守,都要专人用钥匙开锁。
听完沁达木尼对刑部死囚狱的描述,加卜藏眉头紧锁,狂傲如他也开始觉得这事不容易。但他性子刚锐不屈,不愿轻易放弃,想了想又问她:“那天带人来打我们的那个首领,姓萧的,他是什么官?”
“你是问萧旷?我听他们叫他指挥。”
“那个萧旷,他能进刑部大牢吗?”
沁达木尼完全搞不懂大昱的官制与职权分工,自然说不清楚。
但加卜藏已经将萧旷视作有兵权的大官,而且因为萧旷带人打败了他们,他将其视为仇敌,便打算利用萧旷将散格思救出来。
沁达木尼犹豫纠结许久,还是写了封信给萧旷,警告他加卜藏打算劫持他家人,威逼他将散格思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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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达木尼认识的汉字不多,信写得极为简单,但表达得很清楚,萧旷的家人有危险。
沈童读完后将信还给萧旷,语气紧迫地催促道:“你赶紧回家去,再多找些人来保护他们,还有你自己也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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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担忧地凝视他:“加卜藏肯定恨你,若是他搞明白了单靠你是不可能救出散格思的,很可能会伤害你。”
萧旷不放心地望着她:“但是你……”
沈童朝他笑了笑:“我这就立即回去,从大路走。我们这么多人,又是大白天的,加卜藏就几个人,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动手。他的目标是你家里人,你还是先回家,安排好人手,他料不到沁达木尼会通消息给你,要动手也是深夜里。”
萧旷皱眉思忖了一下后道:“你平安到家后让人传个信回来。”
沈童答应了他,随即吩咐车夫赶起马车。
萧旷望了会儿驶远的马车,吩咐一名护卫去传令调集人手,另叫长随去和永兴接回萧弘。
他自己则疾驰回家,下马便大步迈进家门,对萧和胜与窦氏说明如今情况,叮嘱他们与吕氏、小妹这些天里都不得离家。
没多久萧弘回来,萧旷一样叮嘱他不能离家。
半个时辰后沈府有人来告知萧旷,沈童平安回府。
萧旷舒了口气,眼神微凝,加卜藏要来偷袭他家,他正好将计就计,来个引君入瓮。
很快从卫指挥使司那儿调集来三十多人。萧旷将他们分别布置于萧家院子内外。
加卜藏要么别来,若是敢来定然是逃不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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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童回到府中,心中尤自担忧萧旷,但她也知道这时候她没有什么能帮到他的,只有尽量别让他分心了。
让人传信去萧家告知平安后,她回到玉霖院。
没一会儿沈婵就找来了:“瞳姐姐,你可回来了!我都快急死了。”
沈童讶然:“什么事这么急着找我?”
沈婵拉着她进屋,屏退了丫鬟,靠近她小声道:“母亲今日和祖母商量过你的婚事,我听母亲的口气,像是定下了。”
沈童心跟着一沉:“你听到是谁了吗?”
沈婵点点头:“是英国公的世孙张文睿。”
张文睿是张玉婷的兄长。因昆玉园火灾,沈童与张玉婷成为了好友,平日也常有来往,但也仅此而已,她压根就没见过张文睿。没想到祖母与叔母为她定下的夫婿竟然是他。
沈童不禁又问了一次:“你确定吗?真的定下来了?”
沈婵迟疑地道:“不能确定啊,我是偷听来的,但看母亲像是颇为满意的样子,就算没定,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沈童低叹了口气。
沈婵忧心道:“瞳姐姐,你不乐意嫁给张公子是吧?”
沈童轻笑,笑容略显苦涩:“我都没见过这人,谈什么乐意不乐意。”
第69章 【危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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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力加卜藏找到沁达木尼后就不让她回伯府了,带她去了一处小院:“这几天你就住在这儿,救出你阿爸之后我们就离开京城。”
沁达木尼摇头:“你们这样做是救不出阿爸的……”
“这事你不用管。”加卜藏强硬地打断了她,示意她与女仆进里屋。
沁达木尼坐立难安,想来想去还是偷偷写了封信,借口买东西让女仆去送。
女仆不认识萧旷的家,一路打听到都督府,说有急事找萧大人。都督府里的卫兵便带她去了萧家。
沁达木尼等了许久才见女仆回来,急忙关上门小声问:“信送到了?”
“送到了。”
“他看了吗?有没有说什么?”
“看了,他说谢谢你。”
沁达木尼长长呼出口气,却没有感觉轻松多少。萧旷有所准备的话,加卜藏再去偷袭他家就等于是去送死了。
她听见外头动静,推门一看是加卜藏回来了,便打算再劝劝他:“加卜藏,你们别去冒险了,你带我去找阿妈阿姐,我们一起回罕察卫吧……”
加卜藏只是阴沉着脸一声不吭。
沁达木尼一咬牙道:“我已经告诉萧旷你们要做的事了,现在去就是送死,你们赶紧逃吧!”
加卜藏冷冷看她一眼:“你为了一个外族男人出卖我们,眼睁睁看着你的亲阿爸去死?让你阿爸知道的话,他会气疯的!”
沁达木尼看他的神情完全没有半点意外,竟像是已经知道了一般!她不由退了一步:“我不是出卖你们,我是为了你们好。汉人有那么多,你们就算救出阿爸,也逃不掉的!”
加卜藏哼了一声,起身朝她走去。沁达木尼转身要跑,加卜藏轻易抓住了她,连同瑟瑟发抖的女仆一起捆起双手关进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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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沈婵带来的消息,沈童只觉心乱如麻,追问沈婵还听到什么细节,但沈婵再多也说不出什么来了,她偷听来的就这些。
这天夜里,沈童辗转难眠。
她不是没有想过,也许就这样顺从长辈替她订下的亲事。有沈老夫人替她把关,对方的家世与人品都不会差。但就这样嫁给一个自己从未见过面的人,她终究不甘心。
但即使她想出办法来摆脱了这桩婚事,仍然会有下一桩,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世家子弟。而下一个未见得就会比张文睿要好。
因为蒋氏还要为沈婵选婿,她的婚事就是想往后拖都拖不了。
或者她去找沈老夫人,直言表白自己心中已经有人,不愿另嫁他人?
一旦这么做,她就要做好与所有长辈起争执的准备,几乎可以肯定她们一定会反对。
如果闹得太僵,她出嫁后就没有庆阳侯府作为她的后盾,而对一个男权社会中的女子而言,婚后有没有来自于娘家的支持,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沈童纠结着难以入眠,忽然听见极轻的一声响动。
不经她召唤,丫鬟们是不会进她卧房的。
但那一声响动之后屋里再没有其他声音。沈童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但随即她便看见床幔上投射出一个淡淡的人影。
沈童心怦怦直跳,差点就惊叫出声,但极力忍住了。
那道人影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清晰,显然正在朝床走近。
她推开被子,尽可能放轻声音地往角落方向退,但人影却在迅速变深,随后帷幔被掀开,一个脑袋探了进来。
沈童高举黄铜汤婆子,用力朝那个脑袋砸下去!
那人瞧见空荡荡的被窝,似乎意外地顿了顿,但当汤婆子砸下来时,他抬臂挡住了,闷哼一声后,便一把夺下汤婆子,扔在床上。
沈童偷袭失败,正要大声呼救,那人极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同时将她拖至他身前,扣住了她脖子。
沈童叫不出声,一脚蹬向汤婆子,黄铜汤婆子里灌满了水,落在地板上发出“咚”一声重响。
外间的灯亮了起来,值夜的丫鬟试探地询问道:“姐儿?”一边准备进屋查看。
那人见行迹败露,便夹着沈童奔至后窗前,迅速钻出去。
那只大手连鼻带口一起紧紧捂住,沈童气都透不过来,更别说呼救了,她发觉自己挣扎不脱,便先不动了。
那人显然不愿看到她闷死,在院中奔跑一阵后发现她一动不动,就稍许松开了手。
沈童听见丫鬟的惊呼,随后更多的灯亮了起来,但那个男人已经带她跑到了院墙附近。
“救——”她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就再次被捂住了嘴,脖子也被掐紧了。
她听见骚乱声起来,依稀有书岩的声音,大吼着:“姐!”
但她喘不上气,眼前一阵阵发黑。
那些声音很快都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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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听到丫鬟呼救说瞳姐儿不见了的是沈书岩,他冲进沈童卧房,看到床上空荡荡的,地上一只汤婆子。
他从后窗翻出去,看到不远处躺着一个人,看身形像是女子,急忙跑近去看,发现是个丫鬟,双眼半睁着,脖颈被割开,血流了一地,已然死去。
他的心就狂跳起来,一边大喊着:“姐!姐!”一边沿着这个方向追出去,然而却没有听到任何回音,也没有见到沈童或是贼人的身影。
被惊动的巡院婆子与家丁也没有找到人。
整个沈府都被惊醒了,包括繁英院的沈老夫人。各房的长辈闻讯后都赶到繁英院,商量着要怎么办。
“天亮后就去报官?”沈贺铭朝老夫人请示道。
“不可!”沈老夫人面沉似水,“此事不可轻易宣扬出去。”瞳瞳深夜被掠,此事一旦张扬出去,她的名声就全毁了。
沈贺盛跺着脚道:“那就我们自己去找?要怎么找得到?”
沈书岩等不及他们商量出个结果,转身就冲出去,跑到马厩拖起马夫让他们上马鞍。马一备好,便跨上马背,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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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旷布置好人手守株待兔,守了大半夜,眼看着天都快亮了,却还是没有丝毫偷袭的迹象。
沁达木尼的信写得简单,也没有说明撤力加卜藏到底什么时候会来袭击。也许是今晚,也许是明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