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惊讶地张了张嘴,正要发问,见萧旷的眼神又转冷,想起他之前几乎像是命令的吩咐,急忙点头:“有,有!官爷稍等就好。”
萧旷闩上房门,进入里屋小心翼翼地将沈童放在床上,拉开盖在她脸上的毯子。
沈童只觉灯光刺目,她闭眸侧过头去,同时抬手遮挡在眼睛上。
灯光下,萧旷清清楚楚地看见她手臂上的伤,本来白皙柔滑有如凝脂的肌肤上到处是发紫的淤青与暗红的擦伤。
手腕上被绳索捆绑处已经磨破了,新鲜的伤口尤带血丝。
她的脖颈上有极为明显的指印,已经变成紫红色。
萧旷用后背替她遮挡灯光,背着光的眼神变得更为阴沉,那些畜生死有余辜,他要留着加卜藏的命,问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让他尝尝她所受苦楚的百倍痛苦……
毯子随着她的动作松散开来,露出更多肌肤,他不敢多看,转过身用背对着她。
沈童仍然头昏脑涨,但她发现自己还穿着原先那身中单,衣裤都完好,连抹胸都穿得好好的,只是挣扎拉扯中,上衣滑下了肩膀,在她腰腹间皱巴巴地挂着。
她忍耐着头晕,试着坐起来把中衣穿好,猛然胃里一阵翻涌作呕。
“想吐……”
萧旷立即拿来个盂盆搁在床边,沈童趴在床边干呕了几下就吐出来了。
萧旷视线扫到她身上仍有衣物,心中略松,他看她吐得难受,略一犹豫后便坐在床边,先替她把中衣拉高到肩上,随后用手掌轻轻抚着她后背。
沈童一整天没吃多少东西,几乎是空腹的情况下被灌了许多烈酒,趴在床边吐了一阵就停下了。只是胃里依旧难受,脑袋里更是像有柄锤子在一下一下地敲着,钝痛。
萧旷拿软枕垫在她背后让她斜靠在床头,视线扫及她胸前,冰蓝色的丝缎抹胸上方,是大片雪腻的肌肤,随着她呼吸起伏。他不由心跳加剧,急忙转头看向别处。
沈童将衣襟拉好,只觉口渴无比。在被关着的时候,她一口都不敢喝水,就怕要解手。尤其是那个人看守她的时候……后来换人了才好些,但她仍然不敢多喝,实在渴的受不了才喝一小口润润喉。
“给我……倒杯水好吗?”
萧旷倒了半杯热水,又调进些放凉的开水,递给她时提醒道:“试试看烫不烫。”
沈童啜饮了一小口,觉得水温正合适就大口大口喝了起来,几乎是一口气就把水喝完了。
她舒了口气,把杯子递向萧旷,嗓音仍然嘶哑:“还想喝。”
萧旷接过杯子,看她脸颊依然带着不正常的绯红,秀气的眉头紧蹙,像是极不舒服,他担心她不仅是酒醉,便问:“我去请个大夫来吧?”
“先别……”沈童看向他。看到他眸中都是关切与担忧,更有深浓的愧疚之意,她忽然觉得委屈极了,鼻梁一酸,眼泪随之簌簌落下。
萧旷更深觉愧疚,取出干净汗巾笨手笨脚地替她擦眼泪,喃喃道出歉意:“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
沈童哽咽不能成声:“不,不是……你的错……”
萧旷疼惜地替她抹着眼泪,粗砺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脸。
他的体贴之举却让沈童哭得更厉害,她向前倾身,紧紧抱住他放声大哭,像是要把这一天一夜所受的惊吓与委屈全都哭出来一般。
忽地被她抱住,萧旷僵硬地把手臂举在半空,简直不知该把手往哪儿放!但听着她的哭声,他的心亦变得异常柔软起来,终是低叹一声,拥住她轻轻拍抚。
“他们这样欺负你。不会放过他们的……”他的声音沉甸甸的,带着深重的杀意,“你放心,这些畜生没有一个能活着说出今晚的事……”
沈童小声道:“我不知道……”
她并不清楚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只记得他灌我酒……”她还记得男人压在她身上,又沉又重,她呛咳着,几乎要窒息过去……
接下来的记忆就是在马背上了,萧旷带她来到此处……
外间有人敲门,萧旷去应门,是伙计把衣物与热水送来了。
他把热水倒进面盆,加冷水调和,试了试水温合适,接着便退出去关上了门,留沈童在里间梳洗。
沈童忍着酒醉带来的头晕与反胃,放缓了动作脱下中单与亵裤,看到裤子里面并无血迹或是其他可疑污渍,不由长长舒了口气。虽然有点难以置信,但那人灌醉她之后,似乎并未更进一步。
也许她的挣扎与喊叫引来了其他人,别人阻止了他?
是加卜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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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觉得心情轻松起来,掬起盆里的温水,洗去脸上泪痕,再用布巾蘸水擦洗去身上的酒液与汗渍、灰尘,换上干净衣物。将头发梳整齐,挽起上半部分头发,在脑后盘了个简单的发髻。
她将自己整理好,换下的衣物打成一个包,拉开门。
闻声萧旷回头看过去,见她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立在那儿,像往日那般朝自己嫣然微笑,像是所有的痛苦与屈辱都被她藏起来了。
但她的脸上、颈项仍然带着掩盖不住的瘀伤。
他心头的负疚与痛楚更深了一层。
沈童朝他欣喜地笑,想告诉他自己没有被人玷污,但这话实在是让人羞于开口。
她正在考虑要怎么表达才比较好。萧旷上前两步,柔声道:“你等我找好媒人,过两日我就上门提亲。”
沈童怔怔地望着他,心跳得像只兔子,刚消下去的燥热再次升上脸颊,前一瞬想好的话全都忘了个精光。
萧旷却完全没有她这样的惊喜与兴奋,他皱着眉继续道:“你回去后不要说……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家里的人。但这样一来,也许他们不会答应……”
他苦笑了一下:“多半是不会答应的。但我会继续想办法,你只要记得什么都别说。”
沈童凝眸望着他,最初的兴奋心情冷却下来。他觉得她被劫持是他的责任么?为了守住这个秘密才娶她?
她轻声道:“我没有什么事。他没有对我做什么。你也不要觉得这是你的责任。”
萧旷不解地皱了一下眉,她是怕他介意么?
他怎么会毫不介意……
但今晚在她身上发生的事不是她的错,只会让他更心疼她,更怜惜她。也让他更憎恨那些畜生,并深深后悔当初没有全部抓住他们,才会让他们有机会伤害她!
他没再解释,温言劝道:“我送你回家吧?早点回去也好早点休息。”
沈童变得急躁起来:“真的没有……”
萧旷轻轻点头,神情却并未变得轻松,显然并不相信她。
沈童:“……”这误会大了,但她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他却不相信,难道要她给他看换下来的裤子证明清白么?
“你失踪了一天一夜,家里人要急坏了,什么事都等以后再说吧。”萧旷打断她,将头巾罩住她头顶,示意她往门外走。
沈童想起沈老夫人,想起书岩,确实不该再让他们继续着急下去。而且她空腹被灌了酒,直到此时胃里仍是一阵阵难受,头晕的只想快些躺下来,身上的伤口也在疼痛,实在没什么精力反复解释了。
有什么话都等以后再说吧。
沈童拿起换下来的衣物包袱往外走。
走出几步后萧旷看她脚步虚浮,人也有些晃,便托住她胳膊,接过包袱,扶她下楼。
直到离开客栈,沈童全程垂着头,用头巾裹住绝大部分面容,身上还披着那条毯子。
伙计牵来偃月。
萧旷扶她上马侧坐,自己跟着上马,跨骑在她身后,双手握缰,将她护在臂弯中。
他用腿轻夹马腹,偃月就小跑起来。
街道上已经没有行人,只有巡逻的兵士与更夫偶尔经过。
萧旷原先担任兵马司指挥,经常在街道上巡逻,这些人都认识他,倒是不会来查问什么。但带着沈童,萧旷还是选择从僻静的小胡同走。
沈童倚在他胸前,把头枕在他肩上。
长夜深深,在月光与树影的幽明交替中,他们沉默而行。
第73章 【归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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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童倚在他胸前,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的面容。
他拧起了眉头,眼神沉郁,嘴角紧紧绷着,带着一丝明显的怒意。在轮廓分明的下巴上有新冒出来的胡茬。
沈童忍不住抬手,用指尖去轻触他下巴,像是摸到了砂纸。
萧旷一愣低头,瞧见她眼睛里似有若无的笑意,心便不争气地漏跳一拍,连舌头都有点打结:“怎,怎么?”
下巴那儿痒痒的,像是有小虫在爬,要爬到心里去的那种痒。
沈童的嗓子仍然有点沙哑,声音却软软的:“你真要娶我?”
萧旷神情变得郑重起来:“我会的。你家里要是一次不允婚,我就求两次,两次不允我就求三次……直到他们答应为止。”
沈童弯弯嘴角:“你不用求啦,他们已经定下英国公府的嫡长孙张文睿做我的丈夫。不管你求几次都是没用的。”
萧旷顿时怔住:“但是……”她这样的情况若是嫁过去,张家会怎么看她,张文睿又怎么可能接受?
沈童的眼神暗了暗:“你若只是为了我被劫走的事责怪自己,因为觉得对不起我,以为这样能保住我的名节才要娶我,那就算了!”
“不是!”萧旷的语气变得急迫起来,“我早就想娶你了。但我知道以我的家世、身份……若是上门求娶,你家是不会允的。所以我才那么急于立功。却造成了如今的情形……”
悔恨交加的情绪冲击着他,他不由将她拥紧了。
从昨晚到这会儿,他一直都在害怕,怕找不到她,也怕她受苦,更怕她恨他牵连她,最怕的是找到她时发现她已经遇害……
直到现在他都觉得后怕……
“只要你人在就好,我想娶你回家,好好待你,好好过日子。”
沈童抿了抿唇,轻声道:“我只记得那人灌我酒,我拼命抵抗,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直到你带我出来。方才换衣裳时我看了,没有人……碰过我。我想可能是有人听见我呼叫,过来拦住他了。”
萧旷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真的没有?你不是为了让我心安骗我吧?”
沈童轻轻摇头:“没有。”
萧旷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说些什么,心中像是卸去了块大石,只觉得庆幸无比。
沈童抬眸睨他,他如释重负的模样尽数落入眼中,于是她道:“所以……你可以不用来侯府求亲了。”
“那可不行!”萧旷断然否决此议。
他瞧见她眼睛里的笑意,忽然回过味来。
“你方才说,和那个英国公府的张文睿定下婚约,其实是骗我的?”
沈童默默望了他一会儿,道:“是真的。”
“已经下定了?”
沈童垂眸,低声道:“就算还没有板上钉钉,锤子也都举起来了。”
“那就是还没下定。”
“又有什么区别呢?”
萧旷沉默下来。
沈童看了他一眼,道:“如今只有骗一骗祖母,说我已经……”
萧旷凝眉不语,隔了会儿后摇头道:“这终究不是正途,要是以后知道了真相,沈老夫人会怎么想?又会怎么看我?”
“你要走正途,还要祖母对你另眼相看,那就等着看我嫁进英国公府吧。”
“但这有损你的名节!”
“我只会对祖母透露,祖母当然不会张扬出去的。”
萧旷仍是皱着眉:“若要照你这么做,我对家里要怎么说?”
“你对家里就照实说嘛!”
萧旷还是摇头:“不妥。”
沈童没好气地道:“不妥你就自己想办法吧。到时候我嫁给张文睿做公府夫人,你做你的正直大将军。”
萧旷默然片刻后道:“那也是命,至少我尽力争取过了。不管怎样,不能拿你的清白开玩笑。”
沈童:“……”
这个榆木脑袋!
她气得不想说话,萧旷也就一路默默无语。
两人共骑至侯府角门外,萧旷收缰让偃月站住,他却不下马。
沈童诧异地转头看向他,发现他也正望着她。
“亲事若是能成,是我之幸,若是不成,是我之命。名节大事,你别拿来做筹码。万一你我没能够成亲,你的名节又毁了,你要怎么办?”
沈童正醉着酒,方才是脑子一热想到的法子,这一路过来,她已经冷静下来。
她能明白他为何坚持不肯采用她的提议。
他凝视着她:“我要堂堂正正地娶你。”
沈童怔怔望着他,欲言又止,终究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萧旷扶着她下马,道:“你先在这里等会儿。”
他过去拍门,让门子传话找冯嬷嬷。
这会儿已经是五更时分了,冯嬷嬷听说萧大人来了,必然是带来了与瞳姐儿有关的重大消息,便急急忙忙赶出来。“萧大人……”
萧旷立在门口,稍侧身朝后示意。冯嬷嬷一眼就瞧见了立在黄骠马边的女子,急忙跑过去,凑近一瞧还真是瞳姐儿!
冯嬷嬷又惊又喜,上前拥着她,回头感激地道:“多谢萧大人!快请一同进去吧!”
萧旷却摇头:“我还有些事情去办。嬷嬷先带沈小姐进去吧。明日我会再来拜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