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个郡守府的老人不由生出恍惚之感:总觉得眼前俊美绝伦的贵人十分眼熟。
还是元慈第一个反应过来,大笑迎上,亲热地道:“自从知道朝廷的使者是大人,我便扫榻以待。一别多年,今日一见,大人风采更胜往昔。”
青年唇角微勾,缓缓开口:“元大人,别来无恙。”
------------
第43章
春归阁中,恽夫人对胡妈妈点了点头,胡妈妈下去取过假丫鬟手中的证物。
那是一枚尺寸极小的赤金戒指,一看便知只有童子能戴上,戒面呈桃心形状,上面雕着一只毛茸茸的憨态可掬的兔子,戒身上镂出精致的胡萝卜图样,颜色发暗,看着已经有些年头了。
田诺远远看到,觉得有几分眼熟,似乎自己有过一个差不多的,因图案可爱,自己曾经十分喜欢,可后来却不小心弄丢了。
假丫鬟道:“反面还有郡守府的徽记。”
那就好办了。李长史娘子道:“既然有徽记,想必有册记录,查一下便知是从谁那里流出去的。”
恽夫人反对:“查出是谁的也没有意义,这么久了,也许被人偷盗了也未可知。”当年的真相如何,长空道人为什么会力证田诺是有福之人,原因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总之,绝不是因为田诺贿赂了长空道人手下的小弟子。眼下明显是有人构陷田诺。
韩妙笙冷笑道:“夫人这么说,是要包庇谁吗?难道当年的事,夫人也有参与?”
这话委实无礼,恽夫人心中怒极,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瞧这孩子说的,也是我宠你太过,在客人面前也这般没大没小的。”
韩妙笙却毫不领情,冷冷道:“这事涉及我的丈夫,有人居心叵测,处心积虑要接近我的丈夫,不知究竟意欲何为?夫人若不能给我一个公道,我只有去找公爹了。夫人,”她抬头直视恽夫人,似笑非笑,语含警告,“莫要因小失大。”
恽夫人心中重重一跳:韩妙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竟知道当年的真相?不可能,这位若真知道全部真相,以她的草包脾气,怎么可能不立马发作?
夏都尉娘子打圆场道:“夫人还是派人查一查账册,即使是有人偷拿了,也有个源头。”
话说到这个份上,恽夫人自然不好再阻拦。胡妈妈奉命去查账册,不一会儿,抱着一本发黄的账册道:“诸位夫人,查到了,赤金桃心小兔戒指,八年前连同赤金小兔耳钉,赤金玉兔捣药簪一起,由夫人赐给了白小娘子。白小娘子到手后半个月戒指丢失,当时也曾寻找一阵,没找到就销了帐。”
当初没人当一回事,但是联系到假丫鬟说的话,就由不得人不多想了。李长史娘子见众人都不开口,清咳一声,问田诺道:“白小娘子,你有何解释?”
假丫鬟眼珠转了转,抖抖索索地添了一句:“白小娘子,你休得怨我,按说我拿了你的东西不该说出来,实在是我不说实话便过不了眼前这关。”
桂枝气得发抖:“一派胡言,我家小娘子岂是这样的人?”八年前,田诺才几岁,怎么可能有这样深的心思?
假丫鬟嗫嚅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一声轻笑忽然响起,少女轻软如三月春风的声音响起:“所以呢?”
“什么所以?”假丫鬟茫然。
“所以,如果这一切是真的,你们打算什么惩戒我?”田诺含笑而言,却没有看她,而是直直看向了韩妙笙。
韩妙笙心头一阵乱跳:她是看出了什么吗?可即使看出了,她又能拿自己怎么样?她将下巴高高扬起,寒声道:“如此心机叵测之徒,岂能入我元氏之门?”
只是这样吗?田诺有些失望,韩妙笙费了偌大的事,所求的居然这么简单?她点了点头,干脆地应道:“好!”
韩妙笙刚刚摆出继续战斗的姿态,一口气顿时卡住,不可思议地看向田诺道:“你承认了?”
田诺不理她,看向恽夫人:“夫人的厚爱,我感激于心。事已如此,两家再要议亲已不合适,还请夫人谅解。”
恽夫人皱眉道:“阿诺不必如此,此事恐有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韩妙笙冷声道,“夫人若执意要这卑劣小人入我元氏门,那便休怪我将今日之事宣扬出去。”
恽夫人心中恼怒之极:从田诺出现之日起,她便知这个小姑娘以后会是她所谋大事的一枚上好的棋子。此后,虽因白雁归的出现,婚事有了波折,两家的口头约定仍在。元锐是个重诺之日,自然不会背弃婚约;元如意也如她所料,始终对小姑娘极有好感。这些年,田诺虽然不在,但在她的刻意影响下,再加上跋扈任性的韩妙笙反衬,元如意对田诺从来不曾淡忘,反而越来越喜爱。一切如她所料,只等田诺嫁入,便能为她所用,却被韩妙笙毁于一旦。
这件事情发展到现在,早已不受她控制。事情纵然不是田诺做的,她也是百口莫辩,自然不适合入元家门。何况,此次事件的背后之人是谁,昭然若揭,纵然田诺最后能自证清白,也和韩妙笙有了芥蒂。韩妙笙是元如意的妻子,更是元家未来的女主人,身份高贵,势力庞大,田诺和她结怨,再嫁入元家岂有好日子过?她只要稍微聪明些,便不会选择嫁入元家。自己多年的谋算一下子落了空。
恽夫人心里恨得几乎滴血,这婚事她布局许久,眼看成功在即,韩妙笙却来这么一手。
“世子夫人打算怎么宣扬?”田诺的声音依旧又轻又软,动听之极,话中之意却一点儿也不轻软,“宣扬你如何恶意构陷无辜之人吗?”
“你!”韩妙笙气得胸脯不住起伏,手控制不住地扬起,“证据确凿,你还敢嘴硬!”
田诺微微一笑,笑容嘲讽,转向趴伏在地的假丫鬟问道:“你八年前假传长空道长的话,说我是有福之人,原话是怎么说的?”
假丫鬟一愣,下意识地往韩妙笙方向看了一眼,期期艾艾地道:“时间太久,我,我记不大清了。”
田诺道:“就算不能记到一模一样,大概总该记得吧?”
假丫鬟被逼不过,支支吾吾地道:“大概就是说白家小娘子是有福之人,能够庇佑世子。”
田诺问:“你确定说的是我,是白家小娘子?”
“那当然,”假丫鬟点了点头道,“白小娘子请托的我,我岂能说到别人头上?”
田诺微微一笑,韩妙笙的性子实在粗疏,既然安排下计谋,怎么不把细节好生完善一下?她看向恽夫人:“夫人,我问完了。”
众人摸不着头脑,唯有恽夫人一下子明白过来,神情复杂地看向她:“阿诺”
田诺行了一礼道:“我先告退。”正要转身离开,韩妙笙厉声道:“站住!”她的手下立刻站出来,挡住田诺的去路。
田诺眉头微微一皱,神情冷了下来:“世子夫人有何指教?”
韩妙笙道:“白小娘子不需给个交代吗?”
田诺诧异:“什么交代?”
韩妙笙见她装傻,冷笑道:“谎称自己是有福之人,欺骗元家;令外男假扮女装,混入内帷,这两件事,你总该给我们元家一个交代。”
田诺神情淡然:“我刚刚不是已经给了交代吗?”
韩妙笙神情茫然:什么交代?
“蠢货,蠢货,你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还不知道吗?”门外忽然传来元如意熟悉的嗓音,韩妙笙脸色骤变,循声看去,就见门口不知何时多了几个人。除了元慈c元钊c元如意父子三人,还有一个穿着官服的陌生青年。
青年二十多岁的模样,紫袍玉冠,皎皎如月,气质矜贵,站在久居上位的元慈身边,气势竟仿佛比他还要迫人。
韩妙笙本能地心头一凛:这人是谁?
众人纷纷站起行礼,只有田诺,目光仿佛胶着在青年身上,渐渐泪光闪烁。
他回来了!六年的时光,昔日的青葱少年已成长为高大伟岸的男儿,曾经的青涩彻底褪去,代之而起的,是令人心安的沉稳与从容。
“诺诺。”他也只看她,沉声而唤。淡漠的神情在一瞬间柔和下来,眉眼因此越发殊色逼人。
她回过神来,从容行礼:“见过国公爷,”转向白雁归,含笑而唤,“阿兄。”
他向她伸出手来,如从前一般,她却再无抗拒,走近他,任他携起她手,听他在她耳边温言而道:“我来接你。”
他的手依旧如从前般沁凉而干燥,恰好完完全全将她纤白的手包入其中;力道不松不紧,倒比当年进步了许多。她望着他,忍不住微笑:“好。”
白雁归侧头对元慈道:“国公爷,我先带舍妹回去,就不打扰你处理家务事了。”
元慈脸色阴沉,拱手道:“多谢大人体谅。”
韩妙笙脸色变了变,忍不住抬高声音道:“且慢!难道兄长为官,做妹妹的便可为所欲为,任意为恶,而不受惩戒吗?”
“问得好!”接话的却是脸色铁青的元如意,一字一句地问,“韩氏,我正想问你,难道出身楚郡,便能叫你为所欲为,任意为恶,就不担心受到惩戒吗?”
韩妙笙跳了起来;“元如意,你是什么意思?你别忘了,我才是你的枕边人,你难道要帮着她对付我?”
元如意失望之极;“蠢货,傻妮看在我俩小时交情的份上,宁愿被人误解也要给你留几分颜面,可叹你竟是到现在还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韩妙笙隐隐觉得哪里出了差错,却找不到问题所在,不由心生慌乱。
元如意冷笑:“八年前,长空道长的话传出时,傻妮尚未认祖归宗,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姓白。这位是怎么未卜先知,知道她是白家小娘子的?何况,”他顿了顿,抛出重磅一击,“这枚戒指是怎么到这位手上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
第44章
韩妙笙嘴硬道:“自然是这位白小娘子亲自给他的。”
元如意冷笑一声,对元慈c恽夫人拱了拱手道:“大人c阿娘,这枚戒指原本是在我那里的。儿幼时淘气,见傻妮喜爱它,故意将之藏起不说。后来时间长了,也就忘了,没想到被韩氏无意间找到,起了恶念。”
这是丝毫不给自己的妻子留情面,直指韩妙笙栽赃嫁祸了。
韩妙笙脸色大变:“元如意,我知道你喜欢她,可你别忘了,我才是你的妻子!”
在场的李长史娘子c夏都尉娘子见势不对,纷纷行礼告辞。再听下去,就牵涉到吴国公府上的私事了。
元如意差点被她气笑:“韩妙笙,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真相是怎样的,你心里清楚。”他转向元慈道,“大人,儿子绝无一句虚言。”
元慈神情冷下:“韩氏,你还有何话可说?”一个田诺无足轻重,但偏偏小姑娘是白雁归的族妹。白雁归远道而来,传达了圣旨,其余正事还没谈,就要来探望族妹,显见对小姑娘的重视,这就由不得他不慎重了。
韩妙笙怒瞪田诺,双目几欲喷出火来,恨声道:“没错,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我就是恨透了她,恨不得她去死。现在不过是小小地冤枉了她一下,那又如何?”
小小地冤枉?田诺差点被她气乐了,有些人还就是能仗着自己的权势,把害人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她正要说话开口,白雁归拍了拍她的手,也不看韩妙笙,只对元慈似笑非笑地道:“元大人治家有方,是舍妹不懂事,没有好好地让令媳冤枉。”
元慈心中一凛,苦笑道:“白大人”换了旁人这么说,以他执掌吴郡的底气还可以晾一晾对方,可这人是谁?十四岁出走淮扬,献计淮扬杨氏三郎夺取杨氏继承人之位,将原本的大热门杨允武彻底废掉;十五岁隐居南山,当年还是齐郡郡守的郭畅风雪夜迷路偶遇,交谈之下,惊为天人,拜为军师,助郭畅定下大计,趁乱取势;十六岁辅佐郭畅,联合各路勤王之师,先诛燕王,后定京师,挟天子以令诸侯,平五王之乱如今,这位不过二十二岁,弱冠之龄,已是郭畅身边的第一得意人,权势滔天。
这位这次回来吴郡,明面上是传达圣旨,加封褒奖元家,可实际上,连元慈也捉摸不透,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值得他亲自出马?
元慈懊悔不迭:自己当初怎么就有眼不识泰山,将人放走,白白便宜了郭畅?否则,现在在京城执掌天下权柄的大丞相说不定就是自己了。
事已至此,懊悔也是无用的了。唯一庆幸的是,总算昔日还有几分香火情,不至于不好相见。因此,这位一来就说要来探视族妹,他想着做一个人情,和两个儿子一道,亲自陪着对方过来,哪知竟会撞到韩妙笙设局诬陷人家。
元慈差点没气晕: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原本是看中楚郡的实力,好为如意添一助力,才求娶韩氏。没想到韩氏竟是这么个脾性,小夫妻成亲一年,磕磕绊绊不断,家宅就没有个安宁的时候,如今更是变本加厉,连连惹祸。
元慈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当初那个小孤女有这样的造化,还不如答应恽氏,就定下她为如意的妻子。还好还好,好歹他当初还约定了元锐和她的婚事。
他沉下脸,对恽夫人道:“你是如何管家的,叫韩氏做下这等事来?”
恽氏一肚子的委屈:这个儿媳仗着父兄,素来气焰比她还高,排场比她还大,元慈又一向纵容,她这个继婆婆如何敢管?可元慈发了话,她也只有认下罪名:“都是妾身的错。今日之事,是我们对不住白小娘子。妾身定会严加管教韩氏,不教她再犯。”
韩妙笙冷笑,望向田诺的目光仿佛淬着剧毒:“管教我?我有什么对不住她的?你们元家是欺我韩家无人吗?待我写信告诉阿爹啊兄,好好和你们理论。”
“你住嘴!”元如意变了脸色,韩妙笙这话,竟是连父亲都顶撞了。
“啪啪啪”,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白雁归嘲讽的声音响起:“好气魄,楚郡韩家果然了不起。”他看也不看韩妙笙,向元慈淡淡而道,“不知元大人可有兴趣兼管吴c楚两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