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没有!将官下令让出发!”他恼怒的喊道,“列队,列队!”
山贼们这才停下嘈杂,然后又掀起了新一轮的嘈杂,整队,列队。
“我站哪里?”
“谁挨着我?”
“你滚一边去,你不是我们队的。”
“都给我快点!”
高山一般的男人也加入其中,喝骂脚踹捶打,一番混乱后山贼们列队站稳。
男人带着几分满意来回审视几遍,再转头对李明华一笑:“怎么样?不错吧。”
穿上铠甲的山贼.....其实还是很像山贼,纵然李明华这边只有五个兵,也跟他们气势不同。
李明华没有说话。
男人也不介意这几人眼中的戒备,抬手轻抚鬓角,不知什么时候插了一朵野花,随风轻轻摇摆的粉嫩小花映照他的脸。
“我们这也算是一支千人强兵了。”他说道,将刀一挥,“平叛,杀敌”
山贼们也跟着都将兵器一挥。
“平叛!”
“杀敌!”
虽然夹杂着笑,声也不齐,但一千多男人叫喊还是很有气势。
李明华眼中的茫然被激荡的变成恍惚,这些算不算就是她刚才想的,有人了?
可是这些山贼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要跟他们去平叛杀敌?
直到疾驰上路,李明华还是想不明白。
“明华小姐,这些人看起来经过训练。”一个卫兵低声说道。
卫军的训练吗?李明华收回神看前后左右,如同先前跟随剑南道卫军一样,他们六人被安排在中间,此时大路上排列两队,在骑马的山贼后,还有一群没有马的跑着跟随,马匹老胖瘦大小不等,人不一样穿着一样的铠甲,看起来也依旧不一样,总看着有些混乱。
李明华不懂这个兵马,看不出来什么。
“他们的队列是训练过的。”另一个卫兵也看出来了,低声解释指点,“横竖都成队,只是有些不熟练所以看起来有些乱,还有那些后边跟随的....”
几人回头,这些山贼没有马匹,来的晚了也没有抢到多少东西,有的只有铠甲有的只有兵器,大大小小更凌乱。
“他们的步伐是一致的,他们拿兵器的手法也是一样的。”
“经过训练的人不管是走路还是跑动,还有拿着兵器,身形姿态都是不同的。”
李明华道:“山贼也训练吧。”
“山贼也训练吧,但训练的都是个人。”一个卫兵道,“只练个人勇武,不要求每个人都练一样的。”
山贼没有团体作战的需要,跟官兵是不同的。
听他们这样说李明华也看出这些山贼的动作的确像是经过雕琢的。
“那他们是逃兵?”她猜测。
叛乱后有很多卫兵当了逃兵野兵,落草为寇占山为王也有不少。
这个猜测就多了,卫兵们没有办法回答。
“也可能是逃兵,也可能是叛军。”一个卫兵低声道,“不管是什么身份,最关键的是什么意图。”
或者趁乱要捞好处,或者干脆就要投靠叛军,前者还好,后者的话就很危险了。
李明华握紧了手里的刀,他们几个人要怎么样才能阻止这种危险?
一阵风刮过,耳边同时响起声音。
“我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个男人不知什么时候飘了过来,李明华几人不由都汗毛倒竖,嘈杂混乱人多中无声无息的靠近也是很骇人的,更别提他们明明还很警惕。
这个男人很厉害!
可怕的男人绽开笑脸,露出白白的牙,鬓边的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一朵,依旧鲜艳。
“我们应该有个旗号。”他说道。
什么意思?李明华看着他。
“就是来历啊,比如你们是剑南道卫军。”男人解释,伸手摸着下颌,“那我们应该是什么?”
不知道是真疯还是装傻,李明华干脆道:“你们可以说是剑南道卫军。”
男人思索,神情认真的摇头:“不妥,我们应该有个厉害的。”
意思是剑南道卫军不厉害?五个卫军眼神不善看着他。
不过这男人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眼神。
“而且用一个旗号也不好,不热闹,只有你们一个援军,吓不到叛军,你们不是说还有东南道淮南道援军吗?那我们就称是淮南道楚国夫人的兵马吧。”男人说道,然后一击掌,哈哈大笑,“就叫楚军了!”
说罢纵马滑走,高声喊着什么拿旗来,把这个旗上的字改了,引得行进的队伍更加骚乱。
李明华等人还怔怔没反应过来。
什么?要称作是淮南道的?所以这男人是认为淮南道比剑南道厉害?不是,淮南道那叫振武军,不叫楚军啊。
这些山贼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为什么她会遇到这么奇怪的人和事?她现在是醒着还是做梦?或者说,她是生,还是死?
其他人是生还是死?江陵府城是生还是死?
......
......
哗啦啦的军旗在烈阳下飘扬,其上的狼头忽而展开忽而卷起,变得更加狰狞。
大地的震动一直没有停,城外冲击的浪潮也似乎从未停止咆哮,一次又一次。
街上的民众还在继续奔走,房屋不断的被推到,砖石木头热水都被运上城墙,但城门下没有了那个和尚,气氛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被抬下来的伤者死者哭喊声更大,等待上城墙支援的民众握着刀枪停不下发抖。
“这些都是先前积下的力气,就消耗殆尽了。”木和尚站在街头说道,“大人,你再迟疑,死的人会越来越多。”
知府神情茫然,双眼满是疲惫,嘴唇抖了抖:“大师,你真不救人吗?”
“我这就是在救人。”木和尚说道,将木杖一顿,“大人,随我出城吧。”
知府要说什么似乎没有了力气说不出来。
木和尚目光清亮平静:“大人,是怕死吗?”
知府露出苦笑:“谁不怕死呢?”
木和尚伸手抚了抚他的额头,温暖又冰凉,知府不由闭上眼。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空灵禅音沁人心脾,无休无止,抚平了一切惊恐惶然。
“开城门吧。”
知府睁开眼,看着街道尽头,街道似乎无尽头,城门在视线里变的忽远忽近,他抬脚迈步。
第三十五章 生生死死死而有生
承庆站在翻滚的狼头旗下,眺望着江陵府城,因为距离远,高大的江陵府城在视线里变的很渺小。
“这个城池并不高大也不坚固。”他说道,“那些城墙挡不住好男儿们。”
身边拥簇的将官们神情惊恐纷纷垂头,不过没有承庆的大斧落下来。
“坚固的是守城人。”承庆接着说道,“不知道支撑他们的是绝望还是希望。”
能够得救是希望,而绝望是死路一条。
为了能得救所以拼命的守城,而生路无望也就只能一心拼命。
承庆哈哈一笑:“我会让他们是前者。”说罢将手中的长斧一挥,一手拍马,枣红马发出一声嘶鸣,扬蹄向前奔去。
承庆亲自攻城了,将官们不敢迟疑纷纷嗷嗷叫着跟上,一时间恍若万马奔腾,正攻城的兵马如同被狠狠的抽了一鞭子,原本的疲惫顿消,再次拼命的向前。
箭如雨,投石车的石弹,在城门上下交汇,每一次交汇,城墙下有一片人倒下,城墙上也有一片人消失。
曾经坚固的城墙已经狼藉不堪,伴着轰隆一声响,墙头坍塌一片,其后的民众猝不及防有的跌下,有的被砖石砸中,惨叫一片。
站在空中看江陵府城就像海浪和礁石,海浪已经冲刷了无数次的礁石,坚固的礁石已经松懈,随着每一此冲击都跌下石块,而现在又用一波更凶猛的海浪涌来。
这海浪似乎掀起了整个海水,像巨大的手掌,又像是张开血盆大口的恶魔,这一击势在必得。
知府站在城墙上闭上眼:“挂白旗。”
身边的将官们眼中绝望含泪:“大人!就算挂了白旗,也是要被屠城的。”
知府看着城门下站着的木和尚:“木大师会去劝阻承庆。”
虽然他们对木和尚很钦佩,但作为官兵,尤其是现在这个世道,根本是不相信言语能制止刀枪的,言语只能抚慰没有刀枪的人。
“承庆是个恶鬼。”一个将官喃喃,“佛祖也镇不住的恶鬼。”
知府看着城门下,木和尚的身边已经跟随了无数的民众,有人在跪拜有人在哭都在请求他的挽救。
先前他用木和尚是细作才勉强压下民众们的疑问,现在把木和尚放出来,江陵府大难难解的念头也再次被放出来。
知府长叹一声:“气势已散,无力回天了。”
他抬抬手,要发出投降开城门的号令,一个兵忽的发出叫声。
“事情有变!”他喊道,或许因为太突然自己都不敢相信,声音都变了调。
变调的声音被城头的惨叫掩盖,城门下的人听不到。
站在城门下的木和尚抬起头,他听到了,一向平静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事情有变?有什么变?
“援军!”知府喊道,“是援军!”
他扑向城墙外,顾不得城外飞来的箭雨石头,竭力的看向远处。
原本扑来的大手,张开的大口,像是被人从后按住......不,说按住是夸大了,确切的说就像被手指戳了下。
戳的力度不大,但对于全神贯注向前的猫儿还是吓了一跳,它的动作略微停下,微微的回头。
承庆没有回头,只是勒马让动作放慢。
“援军?哪里来的?有多少?”他问。
“剑南道,他们在这里护送李奉安亲族,前些日子已经离开了,应该是护送安全地方后来救援,现在攻击我们后方的有三千多。”副将道,神情有些不安,“只是彭城大营也被攻占了。”
承庆哈哈一笑:“剑南道小儿果然有些胆子。”勒住的马匹没有掉头,而是再次催马向前,“不用理会他们,待拿下江陵府城再送他们去伺候他们的主子。”
略一停顿的猫弓背跃起,来势比先前更加凶猛。
但站在城墙上枯木一般的胡知府却腾腾燃烧起来:“守住城门!拼死也要守住城!所有人,守城!都守城!”
“我们有援军了!”
“援军来了!”
其他的将官们也跟着大喊,冲破城头的惨叫厮杀传入上下每一个人耳内。
原本惶惶无措的民众都梗起了脖子,援军啊,真的有援军来了?
“是援军,是真的有援军。”知府将木和尚拉上城墙,指着远处,短短一刻,虽然城门下的攻城依旧凶猛,但远处已经可以看出对战的场面了,“和尚,江陵府城危难是可解的!”
木和尚神情恢复了平静,没有羞恼也没有激动:“大人,连我都能看出这些援军是阻止不了承庆攻城的,这只是多死更多的人。”
身边的将官们愤怒:“和尚,胡说什么。”
好容易激起的士气,又要被这和尚三言两语毁掉吗?
知府没有恼怒,反而笑了:“我看得出,援兵不多,跟承庆的凶军打的很艰难,但是!”他用手重重的拍打残破的墙头,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他们人不多,都要来救援我们江陵府城,他们不怕死,我们怕什么死。”
他转过头,一双红眼盯着木和尚。
“现在我要守城,不是因为有了希望活命,而是为了这些援军。”
“如果让承庆攻下江陵府城,那些援军就孤立无援,赤裸荒野,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了。”
四周的幸存的官兵民众也红了眼,攥紧了手,他们的精神和体力也已经耗尽了,其实适才说有援军,也没有燃起多少希望等候被救,但如果是救别人呢?
他们就算死,死的也更有意义了。
“我们没有能力出战,但只要守住城,这就是对叛军的两面夹击!”
“前无进路,后无退路,就算是承庆他也要死伤惨重!”
“我们江陵府不是好欺负的!没有援军的时候,我们还能守城二十天,有援军我们的城绝不会被攻破!”
知府的声音在城头上嘶吼,不止对着城上的官兵民众,还对着城门下围着的老人孩子妇人和尚乞丐大夫伤者芸芸众生。
他状若癫狂声音喊的嘶哑,挥动着手脚,一阵狂风吹来掀掉了他的官帽,本就散乱的头发顿时狂舞......
大人不会是大悲大喜刺激之下疯了?四周的将官有些惊讶,没想到胡知府紧接着又说出一个让大家惊骇的话。
“木大师。”知府双手抓着乱飞的头发,看着木和尚大声问,“此风是什么寓意啊?是吉还是凶啊?”
上一次就是问吉凶,和尚一声凶差点毁了城,现在这么要紧的时候再问,要是和尚再说一句凶,那立刻马上江陵府城就守不住了。
将官们伸手不知道该架住知府还是先将木和尚打晕。
木和尚没有头发,他伸出手抓住风,道:“事情有变,此乃吉兆。”
胡知府哈哈大笑,伸手向天:“大吉,大吉!守城!守城!”
城门上下一片喧嚣,嘶喊声震天。
“守城!”
“守城!”
......
......
壕沟里已经填满了血肉,前方厮杀声不断,后方的厮杀声也越来越逼近。
承庆挥刀砍飞眼前一人,也不论是城上掉下来的江陵府兵,还是自己的兵,血在日光下如雨而落,近前的副将视线模糊,心神更加动荡,但还是咬着牙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