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从心里叹口气,大都督去京城,竟然没有让项云陪同,甚至也没有召回到剑南道,真是让人意外。
“明楼小姐依旧没有下落,明玉小公子现在还在全州酿酒,为了寻找大小姐,严将军打算要再派出一团兵马。”他将消息一一说来。
项云抚着桌角:“这派出的兵马依旧与我们陇右无关是吧?”
随从低头应声是。
他们陇右兵马好像已经被遗忘了。
“死人才会被遗忘。”项云说,他站起身来,“我还没死。”
那么只能别人去死了。
第十七章 镇守府衙的严茂
临近年关的剑南道热闹气氛中有些紧张。
这是没有大都督的第一年。
先任大都督李奉安过世不在了,次任大都督李明玉进京面圣去了,这是剑南道能不能平稳过度的关键一年。
剑南道都督府衙的大厅里灯火通明,严茂坐在案前翻看着文书,从白天到黑夜他都坐在这里,就好像不吃不喝的木头人一般。
自从李奉安过世后,他手里握着的不再是刀剑,身下也不再是骏马,坐在木头椅子上,握着轻飘飘的笔,指挥的不再仅仅是剑南道的兵马,还有整个剑南道的运转。
一个木头人,手中握着千丝万线,精巧灵敏没有半分缠乱。
李敏坐在对面,用纤细的手指灵巧从盘子里捏着瓜子,盯着严茂的粗手指:“当初大都督考验我们几个,给你的评语竟然是细巧,我当时气的跳脚,你哪有我细巧?”
他将手伸到严茂鼻子下。
严茂的视线穿过他的手,稳稳的运笔如飞。
李敏只能收回自己端详这双美丽的手:“不过现在我是明白了,大都督真的没有说错,现在掌管剑南道这么细巧的事,只有你能做的来,换做我,我是会疯的。”
严茂抬头看他一眼:“真换做你,你不会疯的,你没有疯的时间和机会。”
千金重担压在身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不被压垮不能放下担子,哪有力气和时间去发疯,他严茂是如此,换做李敏,哪怕是内宅的女人桂花也会是如此。
李敏想了想,还可能真是这样,但又旋即摇头,呸呸几声,他才不要这样想!
“元吉跟着大小姐呢,桂花跟着小公子,剑南道有你,我还是继续陪着李三老爷。”他说道,“你有事也别找我,去找林芢,他天天躲在屋子里享清闲。”
严茂并不在意李敏的插科打诨,笑了笑:“其实不难,大都督定下了这么多规矩,大家只要按照规矩做事就可以,就算没有我,只要规矩在剑南道就能稳稳的运转,我们最大的担忧是没有规矩。”
李奉安一死,他们都是附众,剑南道是朝廷的,新来的大都督有权利毁掉一切,他们无力阻止。
现在好了。
李明玉已经拿到了旌节,还有大小姐......
“大小姐说天下要大乱可靠吗?听起来很吓人呢。”李敏说道,说吓人,但他没有害怕的样子,声音也没有放低,对着灯看指甲,好像磕掉一块,眉头都皱起来,这才是吓人的事呢。
严茂虽然是兵家出身,作战无数,但天下大乱对他来说也是很陌生的事,大夏朝繁盛太久了,久的大家都忘记了什么叫乱世。
乱世就是到处是征战,世道崩坏,朝不保夕,人们的念头不再是吃饱穿暖娶妻生子,读书科举立业,而是活着。
活着不是希望,不是人活着的意义,只是动物的本能,人就变的跟牛马猪羊狗一样。
乱世就是没有希望。
繁盛的大夏要变成这样了吗?
这的确是可怕的事。
“我不知道这件事可靠不可靠。”严茂道,“但大小姐做事很可靠,她的一举一动虽然大胆荒唐,但其实都有规有矩,隐秘又稳妥,进可攻退可守,如果没有安康山造反,不管是大小姐留在窦县,还是寻找嫁妆派军,大都督率兵过境留驻,都是有合理理由的,如果真有造反。”
他看了眼李敏没有再说。
如果真有造反,那他们剑南道可就撒了大网能捞大鱼了。
李敏满意的吹了吹指甲:“大小姐果然仙人之姿不凡。”
提到大小姐,严茂严肃的脸上也浮现笑:“大小姐比我们预料的厉害。”
他们对这两个姐弟并没有太多交集,没有人会想到李奉安会死的这样突然,李明楼身为女儿,被李奉安养的像仙人一样,不食人间烟火。
“仙人当然有不凡之处,她只是不食人间烟火,如果她要踏入人间,自然会显出厉害。”李敏声音拉长如吟诗唱词,来了兴致坐直身子,“我应该找人来为大小姐作诗。”
这是闲人的乐趣,严茂不反对也不理会,运笔如飞,将剑南道里外远近的兵马人一一调配。
烛火摇曳,有脚步声急来,一个兵卫进来俯首:“项都督来了。”
严茂和李敏有些惊讶,按照李明楼来信的吩咐,项云和陇右兵马被安排去镇守南夷,虽然严茂觉得这时候项云可以有更重要的事安排,但还是听从命令。
项云对于安排更没有任何意见,调动了全部陇右兵马去往南夷,项云刚柔并济将南夷安抚的很成功,信报说经历过叛乱的南夷已经恢复先前了。
虽然对于剑南道的很多人来说,南夷继续混乱没有什么干系,甚至趁机将其彻底清除也无不可,李奉安可是因为夷人作乱才死的,虽然已经捉拿了凶手,诛杀了叛乱主谋的夷人大族,但这恨意始终未消。
李敏行前给项云建议把南夷搞乱,被项云拒绝了:“不要胡闹,现在南夷乱,对大都督没有好处,南夷安稳更能彰显大都督威仪。”
大都督当然是说李明玉,李明玉是个娃娃节度使,现在天下为此喧哗,在天下人熟悉以及接受娃娃节度使这个事实之前,剑南道当然平稳最好。
李敏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撇嘴:“项云太老实了。”
老实的项云将南夷安抚的很好,虽然这并不是多大的事,他还是认真的去做,做的很好,好到大家都忘了南夷。
没有请示和任何消息项云怎么突然来了?
项云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应该是有极其重要的事。
严茂站起身来相迎,项云披着一身风霜疾步进来:“抓到了平家遗孤,是平成周的长孙。”
平氏是夷人大族,先前的叛乱就是他们主导的,平叛之后平氏被合族抄斩,但还是有一个平家子孙逃了出去。
这个漏网之鱼已经掀不起风浪,严茂神情冷冷:“平氏合族伏诛,没有遗孤了。”
这种事他们也早就达成了共识,项云完全不用为此跑一趟。
李敏笑道:“项大人还疾奔潜行而来,这平氏遗孤死了也极有面子了。”
他的脸上在笑,柳眉微微蹙起。
一个人直到离开了某地,剑南道才知道,这跟来人是敌是友无关,这件事本身很危险。
有环节有问题了?他应该去查一查。
项云回答了他的疑问:“我从那平氏长孙口中得到一个消息。”
所以不是平氏遗孤让他这样漏夜潜行而来。
严茂和李敏都看着项云:“什么消息?”
项云道:“平氏叛乱与安康山有关。”
第十八章 奈何身后有刀
李奉耀似乎听到了马蹄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外边天色蒙蒙亮。
这也没有必要再睡了,李奉耀喊随从,随从进来伺候他穿衣,又悄悄的报告半夜府衙有兵马进出。
虽然他不能随意进出府衙,但并不能阻止他派人盯着府衙,尤其是现在李明玉没在剑南道。
李奉耀很是愤愤,李明玉去京城面圣就该他陪着去,结果让那个内宅的妇人去了,说剑南道离不开人,作为长辈他应该留下。
他留下来了,结果府衙还是不让他进,还被那个严茂把持着。
“就是需要三老爷盯着他。”李敏对他解释。
好,他就狠狠盯着这个严茂。
所以不是他做梦是真的有兵马动,李奉耀立刻要去府衙问严茂,刚走出院子里李敏就跑过来了。
“你来的正好。”他喊道。
李敏也同时开口:“三老爷我正找你,刚接到家里的消息。”
李奉耀道:“昨夜有兵马出入府衙,是不是严茂在调兵?明玉没有在,他怎能随意调兵?”
李敏道:“二老爷让人来请三老爷过年回去,老夫人说让明海少爷来这里帮忙。”
李奉耀大怒:“贪吃的脸面都不要了,明海一个孩子能帮什么忙!我去给母亲写信。”
李敏点头:“我去衙门查看严茂在做什么。”
二人一碰面三言两语又各自调头就走干脆利索痛快没有半句废话啰嗦,他们的配合越来越融洽了,李奉耀对此很满意。
这就是他的目标,将剑南道的下人们都调教成这样。
李奉耀退回屋子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给李老夫人写信,让她不要被身边的儿子裹挟,剑南道可不是容易的地方,他好容易才在这里打开局面,如果此时离开就前功尽弃了,更何况现在她的女儿明琪在太原府,太原府与剑南道都要瞒着,他必须在这里盯着保证不出事。
明海当然可以来,只是要再等等,等李明玉从京城回来,节度使的位置彻底稳了,到时候再来正好可以在李明玉身边做事,兄弟相伴其利断金嘛。
李奉耀奋笔疾书顾不得其他事。
李敏坐在衙门里并没有轻松,盘子里的瓜子安静的摆放,他手拄着下颌一脸忧色,夷人叛乱竟然跟安康山有关啊,安康山什么时候把手伸到了西南?那那个刺客会不会是安康山安排的?大小姐真说对了,安康山要造反啊。
涉及这样的大事,因为不知道南夷是不是还有安康山的人潜伏,项云也不敢带这个平氏长孙来剑南道,只能趁着夜色疾驰潜行来,严茂也趁着夜色带着兵马向南夷去。
还好还好,在安康山没有造反之前发现了这个隐患,如不然大小姐在外抢占地盘,他们在内反而丢了家门。
李敏重新欢悦起来,伸手捏起瓜子,咔吱一声在安静的厅内响起,但为什么他还是眉心忧愁?
李敏伸手按住眉头,总觉得不安,因为大小姐说的乱世会成真吧。
李敏捏住一颗瓜子再次咔吱一声咬开。
夜色蒙蒙降下来时,换了两匹马疾行的严茂项云进入了南夷境内。
“只怕连大都督都没想到,安康山竟然染指了南夷。”严茂与项云并骑低声说道,“而且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
安康山在东北贪权吞兵被告可以定罪是飞扬跋扈,但操纵南夷叛乱那就真的是其心有异的铁证了。
也许大都督临终前察觉了安康山的异心,提醒了大小姐,所以大小姐才会有如此动作?
“南夷平叛后我来此探查多时,没想到平氏的长孙竟然还藏在这里。”他又自责,“如果不是云兄你在这里明察秋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