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人里的人也常打趣他,应该去城里住,窦县人多生意多,瘦小的货郎用异乡的口音憨厚解释窦县人多,他抢不过生意,还是出来做生意好,人少也没人跟他抢。
“货郎,你跑什么,抢钱了吗?”村人们喊道。
货郎没有像往日那般羞涩回应他们的打趣,脸上满是惊恐:“官兵打县城了!大家快跑吧!”
村头一阵凝静。
那群过去的官兵?不是淮南道的兵马?打县城?所以是乱兵?
“我亲眼看到的!”
“外城墙的兵马还击了,杀死了很多官兵。”
“血流成河!”
伴着货郎的喊声,村头的安静被打破,村民们四散,他们或者回家收拾东西准备逃走,或者闭门钻入地窖避祸,并没有在意那个货郎的去向。
货郎还在向前奔跑,越过了这个村庄,担子扔了下来,脚步也不再踉跄,他的速度很快,瘦小的身子在小路上穿行像一道黑影。
作为振武军的斥候,短短时日在这里已经熟悉的如同在漠北,武鸦儿带着亲信进城出城,吩咐他留在窦县外,虽然这样不便于打探城里的消息,但当城中有变故时能不被困在其中及时的将消息传出去。
窦县的核查太严了,还是在外边稳妥,现在果然窦县的城门紧闭,苍蝇飞不进去也飞不出来。
虽然在外边暂时只能看到表象,这也不妨碍他及时的把消息传出去。
行进在去京城路途中的武鸦儿接到窦县消息的时候,正在议论京城递来的消息。
年前去京城探访梁振,所遇所见让他感触颇深,所以在离开的时候留了人在京城,以便将京城的最新消息及时的送到手中。
所以京城发生的事他一路上不断的接到,知道因为宣武道兵乱崔征问罪全海,知道皇帝护着全海不理会崔征等朝臣......
“老大人竟然离开京城了?”老韩不敢相信这个消息,“先别说有没有贪墨这么多饷银,四老爷他知道怎么贪墨吗?”
梁振的这个四子有些鲁钝,文武皆不成,所以没有从军上战场,但这也让他安稳的活到现在。
“从消息的描述来看,构陷四老爷和公子们的人并不是要他们的命,而是要逼梁老大人离开京城。”武鸦儿道。
“逼他离开京城有什么用?”一个男人皱眉不解,“梁老大人已经没有军权了。”
“但他是皇帝身边距离最近的一个节度使。”武鸦儿坐在火堆前敲了敲行路酸麻的腿,“他还可以随时能见到皇帝,皇帝也信任他,而且他若在京城振臂一呼,征战一生的余威不容小觑.......”
说到这里他声音停下来。
什么时候天子脚下需要人振臂一呼?
“乌鸦。”有男人从夜色中奔来,“窦县最新的消息,有兵马围攻县城,应该是我们见过的那群兵马。”
这个消息倒没让他们太惊讶,先前已经猜测过了。
“窦县果然开始闹兵乱。”武鸦儿道,“淮南道也要乱了。”
丰城闹了兵乱,宣武道节度使被问罪,宣武道现在陷入混乱,窦县如果闹了兵乱,淮南道肯定要被问罪,两地的官员都被问罪,群龙无首,谁会得利?
平安无事的浙西道。
“这就是安德忠的目的。”武鸦儿道。
突然闹起来的凶恶山贼,窦县掩藏的屯兵练兵,等兵乱闹起来,早已经落入手中的窦县顺势而起。
“乌鸦,大娘还在那里。”老韩站起来,声音肃重,“振武军的名号会被当做靶子。”
乱兵攻击了窦县的振武军,混战才更显得兵乱,如果这样的话,振武军的武少夫人就会有危险。
武少夫人有没有危险他们并不在意,在意的是被挟持在后的武夫人。
其他的男人们都哗啦站起来:“我们带兵马快去窦县。”
武鸦儿站起来,暗夜里又有人疾奔而来。
“京城出事了,崔宰相说皇帝被全海挟持了,命吴章率兵马围住了皇城,宫里传出皇帝的圣旨,宰相造反,召天下十二卫进京护驾。”来人声音哑急涩说道,一口气说完人力竭倒地。
男人们都惊呆了,朝廷的官竟然和皇帝打起来了。
武鸦儿站在冬夜里寒风浸透皮袄骨头缝里激凉。
“原来是为了这个,召天下十二卫进京护驾。”他一字一顿,“所有的乱,山贼,兵乱,都是为了激化,逼皇帝,不,全海发出这道圣旨,我们进京。”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先是因为京城的消息,再就是因为武鸦儿的反应。
“乌鸦,那窦县呢?大娘她很危险吧。”老韩抓住他喊道。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他可不认为武鸦儿是为了忠不要孝的人。
“我娘的安全不在我去不去解救她,而在于我在做什么,又做到了什么,安德忠借用我的名字做事,就是因为我身在漠北遥不可及。”武鸦儿道,“他安康山要借此率兵进京,宣武道也好浙西淮南距离京城最近,都在他的操控下,但是他没想到现在是我振武军更近。”
暗夜里年轻人的双眼闪亮。
“我武鸦儿声名不堪一提,去窦县要么跪地交兵,要么死战攻城,不管做哪一个,他安德忠都不会在意我,杀我母亲也轻而易举,但去京城一战,安康山安德忠要动我的母亲,就要好好的考虑考虑。”
他要去京城,杀出一条血路,杀出一条凶名,为他的母亲杀出一条生路。
他哗啦撕开外罩的衣袍,露出其内的兵服,抽出刀。
“遵皇命,振武军进京护驾。”
第三十三章 敢守城
前一世的事终于发生了,只不过李明楼还没有接到消息。
窦县外的斥候们利用烽火传递攻城的兵马又增加了多少,从哪个方向来,但无法传递京城发生了什么事。
窦县城外被围的水泄不通。
冬日的清晨寒意森森,却也是人最困的时候,趴在城墙上的一个年轻兵丁握着弓弩眼皮沉重,但身后传来凄厉的惨叫声,让他打个寒战睡意全无,他转过头,看城门下灯火明亮的地方,相比于城墙上的安静,里面人来人往哭声喊声混杂。
那是伤兵初次治疗的地方。
半夜的时候进行了一次战斗,外围墙已经放弃了,所有人都退回到大城墙,大城墙高大厚,但乱箭中还是有民壮受伤。
“能惨叫也好,证明还有精神。”旁边的民壮安慰。
先前的民壮也点头:“是,我昨天在看到救伤,武少夫人的大夫很厉害,箭射进去那么深,他咔嚓一剪,噗嗤一拔,吱吱两刀割下烂肉,撒上药裹上布,灌了一碗药,那个人竟然活过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比划。
旁边的民壮捂着胳膊哆嗦:“啊呀你别说了说的我都疼。”
二人哈哈笑了,驱散了寒意和惧意。
见他们说的热闹一旁又有人凑过来:“你们说外边那些真的是乱兵吗?”
那日击退来叫门的一百多兵马后,铺天盖地来了很多,喊着缉凶有贼攻打过来,人多又有护盾,弓弩也厉害,外围墙这边阻挡不住,所有人都退回了大城墙,依着大城墙抵住了攻城。
这些兵马没有散去,来城门前大声叱骂,造反,当贼,乖乖出城受死等等的话。
城门上的很多民壮听的都有些茫然,难道这些人真不是乱兵?这种想法不少人存在心中,只是现在手握弓弩,一听号令就不由自主,先前军营的训练似乎已经成了本能。
“不是乱兵,他们为什么不敢进城?”立刻有人反驳。
是了,当这些兵马叫骂时,城墙的将官竟然直接打开了城门,说如果他们不是乱兵,那就进城来,随便进绝不阻拦。
结果那些兵马不肯进,只让城里的官员,还有武少夫人出城。
“或许他们怀疑我们是乱兵呢,吓怕了。”有人笑了,虽然现在不是笑的时候,这件事也没什么可笑的,但看着那些乌压压的兵马面对大开的城门一个也不敢进来,就挺想笑的。
那么多人害怕他们呢,他们中有他一个,竟然有人还是官兵会害怕他呢。
脚步声从后方传来伴着说话声。
“大夫够用吗?”这是一个女声。
“城里的大夫们都已经打开门救治伤兵。”一个男声立刻答道。
“我们的伤药都是足够的。”另一个男声道。
是武少夫人来了,几个人忙停下了说话,低头在自己的位置前站好,他们没有回头看,感受着身后走过一群人,带起的不是寒风而是暖意。
武少夫人每天都会来城墙上,昨夜战起她也赶来了,有人听到元大将劝她去县衙等候,这里危险流矢难测,武少夫人只是笑了笑。
“我啊,不是这样死的。”她说,看着带着火从城外飞来的箭矢,“我就在这里站着,看老天敢不敢让我这样死。”
听起来有些古怪,但又莫名觉得很厉害的话。
李明楼站在城墙的最高处停下脚,晨光渐渐透亮可以看到远处的荒野,冬日里的荒野残留着战斗的痕迹狰狞。
“余大人已经将每个人的口粮定额算好公布,民众们也都接受,甚至有不少人还将打回的粥加水分两次喝。”元吉道。
余大人就是县衙那个会算数的小吏,姓余名钱,是个很符合他身份的名字。
现在余钱接管了所有的物资调配,据说第一天被巨大的数额吓懵了,躲在仓库里哭,但来讨要各种物资的人还是及时的拿到了自己所要的,余钱多辛苦元吉没有再理会,他卸下了一座大山专心对战。
李明楼道:“告诉大家不要这样做,都把饭吃饱,没有力气怎么守城。”
元吉应声是,旁边立刻有护卫将这件事记下传达给具体主管的人。
“守城是没有问题,他们来的兵马轻快,没有攻城的器具。”元吉道,“不知道淮南道会不会派兵来。”
留在外边的斥候自然会把窦县遭到围攻的消息传播出去,还会报到光州府和淮南道。
“打完了应该会派兵来看看。”李明楼道。
元吉笑了,小姐说起俏皮话也很有趣。
李明楼没有笑,看着前方晨光,声音变得有些尖锐:“安康山父子,原来一开始就是这般作态。”
什么?元吉看去,神情一凝。
昨夜退去的兵马又来了,但这一次走在前方的不是汹汹的兵马,而是一群哭喊的男女老少。
哭声喊声响彻城外。
城墙上的民壮脸色变的很难看,不少人握着弓弩的手都在发抖。
窦县不是只有一个县城,有很多村落,虽然再三警告传令,还是不可能将所有人百姓都护在城内。
这些兵马竟然把百姓们抓来了。
“出来受降!”
“否则就杀了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