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虽然是太后的,但行动间太过暴露,一丝掩护都没有,实在令人怀疑。
这会儿将计就计,进一步削弱王家与太后的权势,即是遵循着他原本的计划,同时又能蒙蔽真正的凶手,引她放松之下路出马脚。
“禀皇上,”魏十全守在暗处,领着手下闷声查探后宫中的动静好几日,总算有些收获,“奴才发现,同那名叫夏榆的宫女暗中来往的人……仿佛是先帝那会儿的暗卫,因着是早些日子被选派埋伏在太后娘娘身边的暗棋,在之前的清除任务中,成了漏网之鱼。”
“是奴才办事不利,还请皇上恕罪。”
先帝的人?
皇帝先是诧异,下一瞬就明白过来,目色寒凉如夜:“贤妃。”
想到了贤妃,六皇子就避不过去。
要说皇帝对六皇子的心结追根溯源倒是同对乔虞的相似,全是源于谢德仪口中那些莫须有的事迹。
据她所说,贤妃早逝,六皇子被重新交回给夏婕妤抚养,自此夏氏青云扶上,没几年就坐稳了妃位。
待自己百年之后,六皇子为新君登基,夏氏顺理成章地封了太后。
六皇子性格端肃重规矩,对夏氏是一等一的孝顺,日子久了,难免将她的心养大了。
先不提如何以孝名拿捏着六皇子插手朝政,导致前朝后宫乱成一团,就说夏氏为了履行对先帝的承诺,让六皇子追封了谢皇贵妃这桩事就足够皇帝膈应了。
皇帝自己本身是不耐受任何人桎梏的性子,因而对六皇子先有了恨铁不成钢的失望,纵使夏氏已经没了,可还有个贤妃在。
这会儿又得知贤妃居然如此心狠手辣又胆大妄为,竟敢下毒谋害后妃来陷害太后,既能除去八皇子的母妃,又能让支持七皇子的太后背了黑锅,还顺带拿他当枪使。
有这样母妃,皇帝对着六皇子也怀疑了起来。
他难道就全然不知情么?
皇帝沉吟过后,一道密旨下去,翌日永寿宫就传出了贤妃娘娘中毒的消息,据说症状与文宣夫人一般无二。
皇上龙颜大怒,道是皇后薨逝,后宫无人照管才会这样乌烟瘴气,当即下旨将霍妃晋升成了淑妃,并给了她主理后宫的权力。
而霍妃骤然得势,面对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找出贤妃和文宣夫人中毒是何人所为。
这么一道难题放在眼前,让她连高兴的时间都没有,就开始愁眉苦脸起来。
霍妃为人是高傲了些,却也不是唯我独尊、自觉天下我最厉害的傻子,要知道,原来大部分宫权都握在贤妃手里,更别说文宣夫人那边,众所皆知的宠妃,有着皇上的庇护和眷宠,就这样难缠的两个人物都中了招,想也知道幕后之人的手段非凡,心机深沉,至少不是她能匹敌的。
就在她烦恼不已,眼瞅着容色都黯淡了许多的时候,这天上蓦地掉下一大块馅饼,给文宣夫人下毒的小宫女招供了。
这名唤作夏榆的宫女进慎刑司已有好几天了,偏偏赶在霍妃接手了这个烫手山芋后才受不住重刑,将背后致使她的人招认了出来。
正是慈宁宫内雍容慈祥的太后娘娘。
霍妃,不,淑妃娘娘心头咯噔一下,得,她这是沾了一脚泥,说也说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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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以珏
淑妃娘娘几经周折,总算将近日来为祸后宫,害得贤妃娘娘和文宣夫人差点香消玉殒的罪魁祸首查出来了,虽然没有明说,但只见淑妃娘娘去太宸宫向皇上禀明的时候满脸凝重而为难,私下就有影影绰绰的消息传出来,称在幕后下手的正是太后娘娘。
太后同宋婕妤和七皇子走得近,前朝王家也有举势推七皇子上位的意思,与其说太后针对的是两位娘娘,倒不如说是有意打压六皇子和八皇子,从而显出七皇子来。
人人都觉着自己是真相了。
太后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发觉外头有关于她的传言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即使她明知道这背后多数是皇帝的手笔,可一想到经手的淑妃还是她推举上来的,心头又是憋屈又是气急,差点再昏厥过去一次。
然而这还没完,所有的舆论风波在贤妃撑不住毒性身亡后达到了巅峰,前朝弹劾太后的奏折堆满了皇帝的御案,纷纷皆是请求彻查太后所为是否真的牵涉到了谋害人命、搅乱朝纲。
王家兄弟自省在家,朝堂上纵使有为太后说话的,也抵抗不了一群蜂拥而来的对手。
王家烈火烹油,压在众人头上够久了。
在这官场中浸润多年,谁看不出来是皇上有意要办王家,自然乐得上前献出自己的一份力。
短短几月下来,一出又一出的闹剧无疑将王家变成了千夫所指的大恶之家,若不是看在上有太后,下有九皇子的份上留了些手,王家的百年清名,怕是今朝就该付之一炬了。
后宫中,太后硬扛了一个月,然而王家却已经是扛不住了,但凡在朝中当官的,实权一减再减,还有明升暗降、明赏实惩的手段接踵而来,到底是文臣,只要慢慢耗尽王氏一族在前朝的势力,台面上作出信重有加的态度,王家就是猜着皇上的意图也只能咬碎牙混着血往肚子里咽。
在王家接连不断送来的求助信中,太后总算放下身段同皇帝服了软,并同意去先帝的陵墓前念佛祈祝。
……
乔虞自中毒后,整个人骤然变得十分孱弱,就是偶尔下一圈床走都能气喘吁吁,腿都在微微打颤,几乎站立不稳。
到最后她也懒得费这心思,干脆就赖在床上不再多动弹。
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徐氏一月前刚平安诞下了一个男孩,乔虞却没能去看看。
皇帝给这孩子赐名为“以珏”,同皇孙辈随了“以”字辈,却用了个“珏”,与皇帝名讳中的“琰”字一般用了个斜玉旁。
其中深意,引得众人纷纷揣测起来。
乔虞却是不管的,依着她如今的身体状况,自己的事儿尚且顾不过来,哪有心思去理会旁人的心情。
自贤妃去世后,宫中仿佛突然安静了下来,以往最是张扬娇蛮的淑妃居然也勤勤恳恳管理起宫务来,低调贤惠地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乔虞有时候想想也觉得有趣,她刚入宫的时候绝意料不到留到最后的居然是当年美艳嚣张的简贵妃,所以说啊,这宫里是谁真的傻呢。
她知道自己的身子亏损不大好了,连日递牌子要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乔虞都一一回绝了,哪怕是她自己母家的人也一样,只说是宫中形势紧张,不便见人。
实际上也是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如今的模样担心焦急,乔母再过几年就要到六十了,受不得刺激。
也只有出了月子之后领着孩子进宫求见的徐氏,乔虞允见了,毕竟她两世以来也是第一次做人祖母。
徐氏乍见了她倒是吓了一跳,虽说心里早有准备,但见着乔虞如今面无血色,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精致的眉眼间少了几分灼人的明媚灿烂,多了些触人心弦的楚楚柔弱,即使身上盖了厚厚的被褥,也掩不去她纤瘦单薄的身姿。
徐氏不由得放轻了声音,生怕一不小心就将她惊得翩然而去。
“殿下私下同儿媳说了好多回想进宫为母妃侍疾,偏偏不得您接见,回去可生了好大的气。”
乔虞淡淡笑着,肌肤苍白如雪,衬得唇边的笑意都显得脆弱极了:“景谌从小得意惯了,要什么有什么,也该让他碰碰壁才好,不用理会。”
“倒是你,才刚刚生产完,该小心调养,免得留下病根,日后还要遭罪。”
徐氏温婉笑道:“多谢母妃挂怀。”面上虽没有显出来,她心底确实十分担心的,瞧母妃的形容,身子的确是不好了。
她知道自家殿下同文宣夫人母子情深,尤其是她嫁入皇家几年,虽然上有婆母,日子却比闺阁中在母亲眼皮子底下过得还要轻松,文宣夫人从不会插手王府家事,几次见面都是温言关怀,徐氏心头自是感激的,觉着自己着实命好,是上天眷顾。
“说起来,这孩子有乳名么?”乔虞这会儿手上也没哟多少力气,怕摔着孩子,便有夏槐小心地抱着襁褓,弯腰将小猫大的婴儿放在她面前。
徐氏视线落在以珏身上,眼神中流露出极致温柔的慈爱:“殿下的意思是,日后私下就唤这孩子‘乖宝’,只盼着他能乖巧懂事,安全长大就是了。”
乔虞轻轻撩开襁褓的手一顿,目光凝在了正在酣睡的以珏的面容上,说实在的,她早已忘了景谌刚出生时躺在她怀里的模样,可这会儿,却与眼前这张熟悉的小脸儿给对应上了。
“乖宝……”
“主子。”夏槐轻声在她耳侧提醒了一声。
乔虞眨了眨眼,将刚要漫上来的泪意隐去,笑着将孩子交还到奶嬷嬷手上:“这孩子长得好,你要小心养着。为人父母的,总是盼着孩子万事周全的,你只多念着他些,什么坎都能过去。”
徐氏敏锐地察觉到了乔虞的异样,却体贴地垂眸恍若不知,温温和和地笑着应下:“儿媳到底经验浅,行事多有不足,日后还得烦请您多多关照着。”
乔虞笑而不语,又同她说了一会儿话,眉眼间显露出淡淡的疲色,徐氏识眼色地起身告退,临走前还不放心地留了一句:“等过几日母妃身子渐好些,妾同殿下再一道来向您请安。”
由南书将徐氏和以珏送走,乔虞望着他们一行人离开的背影,怔怔出神。
“主子?”夏槐小声道,“您没事吧?”
乔虞这一中毒,将底下的宫人们都吓成了惊弓之鸟,她稍稍露出些许不舒服,落在她们眼里都跟病入膏肓,下一秒就要咽气似的。
“没事,”乔虞瞥了她一眼,失笑道,“我不过是欣慰徐氏待景谌的真心罢了,只希望他们都不要变。”
其实哪可能呢,也就是一个盼头。
前儿皇帝大约是看她病弱,想着借喜事去去她身上的病气,跟她说了,来年的选秀已经为景谌选定了两位侧妃,还将人选一一给她分析了个遍,是要她放心的意思。
乔虞其实并没怎么认真听,反正这些日后都轮不到她烦恼,直接问皇帝要了份调查资料,转头就往景谌那边送过去了。
“主子,皇上来了。”南书进来福身道。
自乔虞醒来,皇帝日日雷打不动,一忙活完正事就往灵犀宫这边来,满宫的妃嫔们由嫉妒到麻木,就只能在心底诅咒着文宣夫人什么时候随着贤妃一道去了才好。
皇帝熟门熟路地走到寝殿里,看着卧在床上的乔虞,第一句话就是:“今天的药喝了么?”
乔虞纤细的眉毛微微蹙起,想到那些药味,脸上便露出一分厌恶来,怏怏不乐:“喝了。”
皇帝挑了挑眉,并不相信,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了旁边的夏槐脸上,见她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才放心了。
抬手把宫人们都打发走,他坐在床边,宽大温热的手拂过她的侧脸,仿佛要将她的大半个脸都包裹在掌心里。
“虞儿,你好像又瘦了。”幽幽叹了口气,好像非常苦恼的样子。
乔虞嘟囔着:“我还说是您的手太大了呢。”她将他的手拉下来,稳稳地握住,“皇上,我刚才看见以珏了。”
皇帝轻笑了一声:“你见着了?”
“嗯,”乔虞点点头,“而且徐氏说,以珏的乳名也叫‘乖宝’。你瞧,我怀着景谌的时候给他取这名字,您还说他日后长大了会怨我,现在景谌还将这名字用在他儿子身上,可见他有多喜欢。”
“是朕的不是,”皇帝这会儿认错的话已经接得很自然了,“你要是喜欢以珏,要不将他抱来在身边养上一段时间?”
“不要,”乔虞冷哼着说,“我才不想做拆散人家母子情份的大恶人。”
皇帝眉心皱起,隐有不悦:“以珏是你的孙儿,让你养上几日也是情理之中。可是徐氏在你面前说什么了?”
乔虞笑道:“您多想了,只不过我如今精力不济,无法照看好孩子罢了。”
“以珏身边有多少服侍的人?也不用你操心。”
乔虞嗔了他一眼:“您快别说了,就当我是懒怠管吧,您要是自己想见孙子,就只管宣进宫来看看就是,别拿我当借口。”
皇帝一噎,“不过是个小娃娃,连话都不会说,朕见了做什么。”
乔虞笑了笑,也不同他计较。
这一茬掠过去,乔虞已然有些精神不济了,迷迷糊糊间听皇帝忽而说了句:“朕打算过几天正式下旨册封景谌为太子。”
瞬间就把她吓清明了,怔怔道:“什么?”
皇帝温和地笑道:“是时候了。”
贤妃的所作所为皇帝不想迁怒到六皇子身上,故而都瞒着,六皇子这会儿还觉得是太后下的手,被悲痛和愤怒之下,颇有些奋发争权为贤妃报仇的意思。
皇帝乐得见到儿子们能干,却不愿见着他是为着贤妃那样的人才想着奋进。
六皇子无疑是个听话又孝顺的好孩子,除了行事过于一板一眼外,处处都好。
皇帝想着索性就把太子的人选早日定下来吧,也免得三天两头闹出事来。
乔虞沉默了半晌,淡淡开口:“都由您做主就是了。”
皇帝以为是立太子之事又引得她感伤起来,黑眸中浮现出柔和的神色,“眼看着天又要冷下来了,朕带着你去行宫住上几月,好不好?”
既然有太子了,也不用他时时在京中坐镇。
皇帝隐约记得,她往日是最盼着能出宫游玩的。
乔虞有些心动,眼眸中刚闪现出来的粲然光彩转眼又黯淡了下去:“我如今的身体怕是经不住长途跋涉,何必麻烦呢。”
皇帝感察觉到心底泛上来又苦又涩的痛感,面上却一点没显出来,缓缓扬起温柔的笑意,岁月在他那张清俊的脸上划下了道道细纹,越发显得温润儒雅,黑眸宛若无边大海般宽阔而深沉。
“无事,朕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