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虞听到这儿差点没笑背过气去,蒋修容可真是个敢说敢做的人。
只不过皇后到底是皇后,哪怕被她硬生生驾了上去,还是有条不紊地下令把颐和宫的宫人们一齐传唤上来,让他们将自己的见闻一一陈述出来,若被发现有欺瞒说谎的人,就地打五十大板贬到掖庭去。
宋婉仪这边的宫人自是都说见过或者听过蒋修容蓄意为难自家主子,蒋修容那边却是缄口不言,也唯有她身边的大宫女站出来为她辩白叫屈。
这么一来,不光蒋修容脸色难看,简贵妃也看明白今天这场怕是皇后一手策划,既搅乱了她女儿的满月礼,又打算给蒋修容一把闷棍,断她一臂。
这是简贵妃筹备已久的复出之宴,如何能肯平白被抹了风头,再加上前一日同皇上闹得不大愉快,更不愿被皇后压一头导致威望尽失。于是她便跟皇后说,左右蒋修容和宋婉仪都在这儿,还请皇后看在她和小公主的面上压一压,待满月礼过后再行追查。
她一开口,底下自然有嫔妃附和称宋婉仪瞧着也甚是虚弱,不如先让她下去休息,再论后事。
皇后气定神闲,又出声问了一遍底下跪着的宫女太监们是否有要事补充的,她话一落颐和宫那堆宫人中就有位宫婢战战惶惶地开口了,为蒋修容欺压宋婉仪,并疑似违反宫规动用私刑一罪彻底敲落了下来。
皇后临了还极其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对蒋修容的所言所行厉声训斥,并让其余嫔妃都以她为诫,不可重蹈覆辙。而后便又给蒋修容降了一级,现在是蒋贵嫔了,论位分还应排在享有封号的嘉贵嫔之后。
不提当时简贵妃如何憋闷郁气,蒋贵嫔如何羞愤绝望,皇后显然是将贤后的做派贯彻到底了,不光请了太医精心为宋婉仪调理孕体,还拍板为其重新选了处宫殿,正是近日被人议论纷纷、大出风头的灵犀宫。
话说到这儿,南竹停顿了下来,不由忧心地望向自家主子,等宋婉仪产下龙子,定是要提位分的,到时候便是四品容华,可是有资格成为一宫之主的。
皇后此举,摆明了是想在主子迁入灵犀宫之前,先用宋婉仪和其腹中的皇子给主子一个下马威。
乔虞唇边扬起轻浅的笑意,叹道:“皇后这是真不喜欢我啊。”她目光落在未染蔻丹、弧形优美的指甲,之前后两根手指上蓄的指甲断了,她也不耐烦再弄,成日小心翼翼地给自己盖盖被子都能不小心勾破上头的锦绣。
南书端了杯茶地给她,轻声道:“可主子,宋婉仪这要先您搬进了灵犀宫,她有怀着皇嗣,恐怕是冲着正殿去的。”
“那倒不至于,”乔虞掀开茶盖,温热的茶雾升腾,徐徐地倾敷在她面容上,她舒服地眯着眼,道,“她现在终究还是个婉仪,能挑也就是左右偏殿罢了。”
大周以左为尊,想来皇后也是这意思。
“主子,”南竹鼓着脸十足气愤,“宋婉仪这做的也太过分了,这不是截胡么?”她也不敢指责皇后,便只拿宋婉仪说事。
南书也犹豫着开口:“娘娘,您可不能由着皇后这般来呀,皇上是为了您才起名灵犀宫,怎么能被宋婉仪占了去呢?”
“这事你都能想通,难道皇上会不知道么?”乔虞望着两人莞尔道,“皇上向来尊重皇后的颜面,凡涉及后宫之事,多不会反驳皇后的决定。皇后自然也是知道的,因而才先斩后奏,先当众把话说出去,皇上便是不满,也不能打皇后的脸面。”
“可惜,皇后还是想的不够透彻,”乔虞低头轻抚着怀中金掐丝蓝胚的小暖炉,微微含笑道,“皇上终究还是皇上。”
她不介意跟他人同住一宫,但若是有人想压在她头上,把她当做能作弄欺压的软包子,那就不好意思了。
咱们这位皇后很厉害么?厉害,但厉害的不是她本人,而是皇后这个名分,皇后代表国母,代表正统,是皇帝本人,乃至整个皇室都有必须维护的存在,明君贤后才是标配,若是西风压过东风,皇后的尊荣被任何一位妃子压过,哪怕时人不敢说,史书上也会记一笔“荒唐”。
先帝就是最好的例子,亲手捧出了大周建国以来,唯一一位与皇后同期并立的皇贵妃。乔虞未进宫前还饶有兴致的找了几篇记述帝妃爱情的诗文词赋,读书人骂人多狡猾啊,满篇的称颂仰慕,字里行间的嬉笑暗讽却又极畅快有趣,
而咱们如今的皇帝,克制冷性,若此时坐在后位上的还是元孝皇后,乔虞的态度便不敢这么随心放肆了,对于古代的男人来说,结发之妻大多就是青涩时期初涉情爱的初恋,总是最情深且难以忘怀的。可现在的皇后,皇帝赋予了她大多的权力,并不表明他对她有多信任倚重,反倒可以说是一种轻蔑的无所谓,无所谓后宫在她统治下变成了什么样,反正大方向和最终解释权一直握在他手中。
否则,皇后也不会用这么被动的手段,隐晦地表达对她搬进灵犀宫的不满。
乔虞思及皇帝说准备晋自己的位分,唇间笑意更深,惬意地抿了口清茶。
啧,恐怕她还得想法子哄哄他老人家才行。
太宸宫勤政殿内,知晓了这个消息的皇帝心情确实不怎么美妙。皇后借宋婉仪暗里透露出来的态度他一清二楚,正是因为清楚,才越发不悦。
从古至今,不是青春期的少年才有逆反心理的。
他觉得自己是为了皇后着想才将“翊坤宫”改为了“灵犀宫”,日后宫中再也不会有妃嫔因为住进翊坤宫还被盖上皇后副手的名号,他本也想给皇后一份保证,哪怕是简贵妃都无法威胁到她的地位。
结果皇后倒好,一转眼把宋婉仪安了进去,只想着让她压制住乔嫔的势头,一点不担心宋婉仪腹中的皇嗣会不会因为她与乔嫔的争锋而出什么意外。
心思狭隘,目光短浅,无仁惠之心,无母仪之德。
这就是他的皇后!
皇帝凝眉肃色,差点下谕让乔嫔直接搬去正殿了,到底还是被理智止住,帝后较真赌气,传出去实在不好听。
“张忠,”他扬声唤道,“传朕的旨意,宋婉仪身体有佯,怀胎不稳,皇后为正宫之主,度娴礼法,柔嘉表范,朕深信之。特许宋婉仪迁至坤宁宫东侧暖阁,由皇后看顾照料,待龙嗣稳定,再行迁宫之事。”
张忠恭敬道:“是,奴才遵命。”
自魏十全回来之后,皇帝索性将两人放在明暗两处,张忠机灵圆滑,魏十全缜密多思,各有各的用处。
皇帝的口谕顷刻便传遍了满宫,先不提皇后那边怎么羞恼不安,明瑟阁先前沉重的气氛蓦地一松、
南竹紧绷的面容放松了下来,笑道:“还是皇上心疼主子,这下宋婉仪她们是白费心思了。”
“谁说的?”乔虞斜眼看了她一眼,“皇上自说让宋婉仪养好胎再搬,不过往后拖些时间,说到底,宋婉仪名义上已经算是灵犀宫的主人之一了。”
“啊?”南竹欢悦的圆脸立刻塔拉了下来,拢着眉愁道,“那主子,咱们可怎么办啊?”
南书也叹道:“等宋婉仪产下了皇子或者公主,肯定不可能甘心在偏殿住着的。”
“主子,”南竹忽而眼睛一亮,期待地说,“您也抓紧怀上一胎吧,都是孕妇,咱们又是先搬过去的,没道理要被宋婉仪抢在前头。”
闻言,乔虞没好气地弹了下她的额头:“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南竹捂着额头,委委屈屈地瘪了瘪嘴:“奴婢也是为您着想嘛。”
“南竹说的也不无道理,”南书拧眉思忖道,“只是主子您才中了毒,身子尚未恢复,恐怕便是怀上了龙嗣,也不一定能受得住啊。”
乔虞皱了皱眉;“你们一个个说的跟真的似的,谁说我要怀孕了?以后不许再提这事。”
“是,奴婢知道了。”南书应道,“主子心中可是已经想好了对策?”
“也说不上对策。”乔虞托着下巴,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声,“宋婉仪身上不能下手,皇后咱有惹不起,只能另辟蹊径了。”
她叹了口气,简贵妃哪儿还没下文呢,到现在也不知道背后为她出谋划策的是谁,一时之间她还真有些惊叹于简贵妃的耐力。
蒋修容,哦不,蒋贵嫔这下算是一败涂地,简贵妃对她怕也没多少情分可言。
她思索了一会儿:“南竹,你悄悄让方得福盯着些瑶华宫,仔细查查接下去几日,简贵妃传唤了哪几宫的人。”
简贵妃在满月礼上被皇后一阵打压,又同皇上渐行渐远,往日最能信任的蒋贵嫔也再没有利用的价值,她现在应是最没安全感的时候了。
要是以前,她也不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搞这些小动作,可如今她中了毒,嫌疑多指向简贵妃,算得上是苦主。
就算手伸得长了,被皇帝发觉怀疑,她也有余地将它圆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59章 信笺
方得福盯了瑶华宫几日,才返身回来禀报乔虞
乔虞让夏槐几人守在门外,单独唤了他进来。
“禀告主子,瑶华宫闭宫几日,凡是上门求见的一律被打发出来了,也未见简贵妃宣过哪位娘娘。”方得福道,“后来奴才便想法子盯着从瑶华宫出来的宫人去向,昨夜,奴才发现了瑶华宫偏门有宫女悄声潜出,与名守夜巡逻的小太监近身说了几句话。随后奴才跟着那名太监,顺着宫道转了许多圈,并无异常。”
“直到转到了怡景宫后头,忽而停了一会儿,不到半柱香便离开了,中途不见有其他人与他交谈来往。他走后,奴才上前去他停留的那块草丛中略翻了翻,隐约看见一卷东西,想是信纸之类的物件。之后有脚步声接近,奴才担心被人发现,便先回来了。”
乔虞静静听下来,笑道:“方得福,你比我原以为的还要伶俐能干些。”
方得福年纪还小,皮肤白嫩,长得也秀气,笑起来还有些腼腆,瞧着便十分讨喜。
“主子谬赞了。”
“我虽未曾单独与你说过话,却也未忽略过你。”乔虞看着他,笑语中带着赞赏,“小方子,我今日跟你直说。我知道这后宫中人心复杂,随便拉个人出来背后都指不定有好几重主子……”
“主子,”方得福扑通一声跪下,“奴才虽进宫的早,但因为年幼一直在殿中省做些不起眼的伙,直到近年才被分配到明瑟阁来,您是奴才第一任侍奉的主子,也是唯一一位,奴才万不会有二心的。”
乔虞声线轻缓,温和道:“你的忠心我心里有数,话还没说完呢,原也没指你,急什么?快些起来,回头摔破了膝盖我找谁做事去。”
“多谢主子。”方得福收敛了面上的慌乱,规规矩矩地起身站定。
“我的意思是,我不管旁人,我信任你,将任务交给你,只要你能妥妥当当地把我交待你的事情做好了,私下用了什么方法,使了什么手段,我并不在意。”乔虞对上方得福略带惊讶的双眼,弯唇笑道,“但有一点,小方子,我得让你记住了。”
“主子尽管吩咐。”
“你我是主仆,不管是从名分上,还是个人利益上,咱们都是同条绳子上的蚂蚱,你若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我也得受牵连;同样的,我要有一天倒了,连带着你也得把命赔进去。”她语调微沉,谈笑间显出一丝肃然,“因此,若你觉得所行之事不会牵连你我,那便去做,只要你不说,我也不会问。你是个十分聪明的人,因而我才能放心地将任务交给你。”
乔虞看着他,轻声道:“小方子,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么?”
方得福躬身跪伏,一字一音干净利落:“奴才诚谢主子的看重,方得福甘愿受您的差遣,无有二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望以此残缺之身回报您的知遇之恩。”
“这话,既是你说的,便只记在你自己心里吧。”乔虞起身,慢慢走至他跟前,“小方子,就像你之前盯着瑶华宫那样,去盯着怡景宫,嘉贵嫔藏得深,性子难以捉摸,大约会更难缠点,你只靠的远些,不能急功近利,得徐徐图之。”
“是,奴才谨遵主子教诲。”
“之前让你去打探的那些也先放着吧,只慢慢守着怡景宫,查着看看谁与嘉贵嫔有过来往。”乔虞眸光微动,唇边泛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她当然知道嘉贵嫔不是幕后黑手,她见过她好几次,从未有过什么奇异的感觉,可皇帝和简贵妃不一定能查得到,或者有耐心去查嘉贵嫔身后的那人。
所以,她只得靠自己了。
“啊,对了,嘉贵嫔的封号是怎么来的?”乔虞忽然觉得不对劲,她本以为嘉贵嫔是因为皇帝的宠爱才如同简贵妃那样得了个封号,可入宫以来,嘉贵嫔虽说的上受宠,但却也未看见皇帝见她有什么特殊的情绪流露出来,说话间还不如同陆婕妤显得亲近,这其中难道还藏着什么内情?
方得福回道:“据说是嘉贵嫔有救驾之功,皇上本想晋嘉贵嫔为妃,没想到嘉贵妃以资历尚浅、不敢越礼为由婉拒了。皇上便问有何所求,嘉贵嫔说不如赏她一个封号以示嘉奖,皇上便当场赐了个‘嘉’字。”
乔虞诧异道:“为了个封号推了妃位?”
“是。”方得福点点头,疑惑道,“当时宫中众人俱是不解,交口相传间也有诸多揣测,莫衷一是,久而久之也就平息了。”
“这倒是有趣了。”乔虞弯眸笑开,颇为兴致盎然,“嘉贵嫔……我是越来越好奇了。”
她婉言叮嘱道:“你去吧,记住,动作小心些,被人发现倒还是其次,千万不能起冲突,别闹大了,知道么?”
“是,奴才铭记您的嘱咐,定不会给您惹麻烦的。”方得福又恢复了往日滑头的伶俐模样,笑嘻嘻地回道。
“我也不是怕麻烦,”乔虞压低了语调,戏谑道,“只是你家主子人微言轻的,你要出什么事,我可赶不及救你。”
方得福闻言笑道:“能让主子记挂着,便是奴才几辈子修得的好福气了。”
……
瑶华宫中,简贵妃玉指纤柔、小指微挑,优雅地打开才从怡景宫传来的信笺,细细读了一遍,眉头越皱越紧,目光从最后一个字上划过,随手一甩,薄薄地纸张便飘落到了桌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