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是有神明护体,以后定然也是一帆风顺的。”
桑竹芸叹口气:“有了这么不省心的儿子,我头发不知愁白了多少根,算什么风顺。”
她将叶鸣从小调皮捣蛋的事情一说,嘴上嫌弃着,但眼角的细纹都像是挂着宠爱。
百里骁面无表情,眸中晦暗,不知在想什么。
苏玛主动地碰了碰他的手。
她知道百里骁从小就没有见过母亲,因此此时桑竹芸表现得越是慈爱,就越是显得他孤冷清寂。
她只是想要安慰他一下,却没想到被他猛地回握住。
仅仅是一瞬,却让她的心跳失了一拍,脸上漾出晕红。
这边,桑竹芸一直闷在烈火山庄,好不容易来了两个外人,更何况苏玛是个格外给面子的听众,因此说起从前滔滔不绝,说了半天见苏玛脸上见了汗,眼神发虚,不由得惊讶:
“苏姑娘,你怎么了,为何脸色如此红润?可是身体不适?”
苏玛的脸色更红了,她不敢看百里骁一眼,犹豫地吐出一句:
“无事。”
百里骁面色平淡:“许是热了。”
苏玛:“……”
桑竹芸让丫鬟把窗户开了一条缝,接着道:
“鸣儿现在迫于外界压力,不得不暂时躲避,要是他现在在庄里,定然会很高兴认识你们。”
苏玛暗道叶鸣高不高兴她不知道,一剑要杀了他们才是真的。
她道:“我早就听闻叶公子的大名,他武功超绝,在江湖上数一数二,也不知您是怎么教出来的,让他如此优秀。”
桑竹芸一笑:“我虽然会一些武功,但是若是教子还差得很远。鸣儿不像是他爹喜欢耍刀,他似乎很喜欢使剑。
他爹无法,只好找了一个剑师回来,这么多年,这剑师虽教他聊聊几招,但却受益匪浅。”
“剑师?”
百里骁这才开口。
“是。”桑竹芸看向百里骁:“白公子若是想见鸣儿师父,却是不巧。他行踪不定,我也未曾见过他几面。”
“这还不止呢。”小丫鬟在后面补充:“别说夫人了,就连我们老爷也未曾见过几面。奴婢倒是有幸在半夜见过一面,见师父气质清冷,恍若是那雪山上下来的人。”
“雪山?”
百里骁的脸色微变。
桑竹芸有些诧异:“白公子,可是有什么问题?”
百里骁道:“烦请夫人带我去那剑师的住处一看。”
桑竹芸虽然不解,但还是起了身。
“剑师就住在你们房间的旁边,与鸣儿同吃同住。”
看着百里骁冷峻的背影,苏玛深吸一口气。
该来的总会来,他若是知道了也好。
几人来到了叶鸣所住的院子,首先入目的是一棵参天古树。
桑竹芸看见那棵树先是一笑:“那就是鸣儿平时练剑的地方。”
苏玛微微抬眼,看这小院虽不奢华,但舒适温馨,如今树枯叶落,想来夏日炎炎,定是枝繁叶茂。
在树下练剑,遮风挡雨,也是一番享受。
……和冰冷刺骨的无上峰比起来,恍若天庭地狱,天壤之别。
百里骁静静地听着桑竹芸的话,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光微闪。
苏玛默默地握住了他的手,他狠狠地将她的手攥紧手心,像是抓住一块浮木。
桑竹芸并未察觉两人的异样,她又指向那间房。
“那就是鸣儿和师傅休息的地方。两人虽然见面不多,但鸣儿对这师父却很是敬重,若不是那师父生性清冷,鸣儿差点认了他做义父。”
百里骁眉头一敛,瞬间进了卧房。
这卧房很是宽敞,看样子挂满了叶鸣从小到大用的东西。
再往里面一进,就是一个侧室。
这里更加简陋,除了墙面上挂了几幅山水画,就是桌子上寥寥几个茶杯。
百里骁缓慢的在屋内走了一圈,每一步都像是重若千钧。
这里太过安静,然而他却能从这种安静之中嗅出一股冷寒的气息……一股专属于无上峰的气息。
百里骁的脸色猛地变了。
苏玛感觉对方的手越来越紧。
她没有吭声,安静地随他走出了房外。
门外,桑竹芸见百里骁的脸色白到似乎随时化在阳光里,不由得吓了一跳:
“白公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百里骁回神,声音微哑:“无事。”
他牵着苏玛,低声道:“叶夫人,我还有事,先行告退。”
桑竹芸看他似乎不适,赶紧道:“无事,你们可自便。”
两人走后,桑竹芸看着百里骁的背影,突然皱了一下眉。
小丫鬟紧张地问:“夫人,可是身体不舒服?”
桑竹芸捂了一下胸口,疑惑地道:“无事,只是莫名闷痛了一下罢了。”
百里骁带着苏玛来到后山,他站在山顶,看着远处白云皑皑,沉默不语。
苏玛最怕他的沉默,这让她想起在炼刃谷的时候,对方明明受了内伤,但却一声不吭,反而吐了一路的鲜血。
如今他开始怀疑百里一海和叶鸣的关系,明明掌心已经冰凉,却没有说出半个字,这让她更加担心。
她用袖子遮住手腕上的淤青,走上前去。
“百里骁……你没事吧。“
他回过神,眸中的晦暗缓缓褪去:
“无事。“
又道:
“只是有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原来如此……“
这短短四个字,包含了百里骁身处冰寒的二十年,囊括了他几个月的沉痛冤屈。
怪不得百里一海从未对他有过正眼,怪不得无论他有多么努力,都不能要对方半分欢心。
他原以为的“重视“、“督促”其实都是“随意”、“轻贱”。
他本以为自己是一个工具,帮助百里一海复仇的工具。
但是今天,他才知道,他只是一块“顽石”,一块为“明珠”铺路的“顽石”。
而叶鸣就是百里一海心口的宝珠。
大雪倾盆,他跪在无上峰峰顶默念玄霜禁诀。
古树之下,百里一海亲自指点叶鸣如何出剑。
寒霜露重,他缩在墙角抱着没有眉目的母亲的画像入睡。
鸟语花香,百里一海与叶鸣同吃同住。
何其可笑!
他垂下眸子,眸中晦暗翻涌。
苏玛道:“我知道你伤心,只是你别不说话,我害怕。”
伤心?
他并没有伤心。
心中的血泪早就在炼刃谷流干了。
他回过头,见苏玛眼眶红红地看着他,虽然竭力掩盖,但是手腕还是不自主地发抖。
他顿了一下,这才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扯开她的袖口,见她的手腕一圈淤青,眉头猛地一皱。
苏玛道:“不疼。”
他抿直了嘴唇,拉着她坐下来:“为何不出声?”
苏玛道:“我看你很伤心,不敢说话。”
百里骁道:“我没有伤心。”
又看苏玛似乎不信,接着道:“我只是在想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如果叶鸣是百里一海之子,那么一切就有了完美的答案。百里一海设计了一切,就是为了将炫舞剑光明正大地交入叶鸣的手中,然后当众手刃我这个魔教之子,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夺得武林盟主之位”
他说得如此平淡,仿佛一切都不在乎。
她下意识地道:“你才不是什么魔教之子!”
百里骁不语。
她叹气:“你现在也算是知道真相了,那接下来该什么办?”
百里骁沉声:“我还要查出我母亲的死因。”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在半夜
第79章
正想说话,见远处一妇人在河边弯腰洗衣,背上背着一个孩童,汗水在糙黄的面颊滑出一道痕迹,她回头冲地里的汉子打声招呼,又回头安抚了一下哭泣的婴儿。
百里骁神色怔忪。
如果他不是无上峰的少主,如果他不是百里一海的儿子,也许现在的生活也能和这母子一样,无忧无虑。
二十多年,即使他与生母未见一面,但是寻找她,想见她,已经成为了一种执念。
苏玛低声问:“若是找不到凶手怎么办?”
毕竟有些人的死,不是他人之故。
百里骁却未曾想她话中地深意,他想起吴岩写给桑竹芸的那封信,眉眼闪过沉痛:
“我会的。”
“若是、若是凶手早就死了呢?”
他下颌一绷:“就算入地府也在所不惜。”
苏玛内心一动。
她想起对方在无上峰放在桌上的那一幅画,画上没有眉眼,却是画过千万遍,附着对母亲的思念。
如今,他的母亲就在这山庄里,和他不过短短几百米的距离,他在这里揣测母亲的过往,母亲在庄里思念另一个儿子……
他不仅毫无所觉,还要为了另一个莫须有的母亲接近调查自己的生母,一思及,她就觉得隐隐作痛。
她无父无母,无法感同身受,但是若是看向百里骁,那种痛苦又似乎转移到了她的身上,让她的呼吸都带着愧疚与纠结。
她不想再让他在这里蹉跎了,每耽误一时,就是日后多在他的心口上插一刀:
”百里骁。”她深吸了一口气:“你有没有想过,你母亲还在世上。”
百里骁神色一怔。
说出来后,她心里轻松很多了,接着道:“也许、也许她还没有死呢,她只是不知道……”
她花还没有说完,突然听到远处鸿雁齐飞,鸣叫响彻天际。
百里骁看了她一眼,面色平淡:“如果她真的没有死,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苏玛张了张嘴,想反驳,但是这口气顿时泄了,只得道:
“算了,这还需要你自己查。”
百里骁道:“母亲的死因除了百里一海和叶震天之外,还有一人可能知道。”
苏玛想了想,一惊:“你是说叶夫人?”
百里骁道:“你放心,我知你喜她,在真相浮出水面之前,我会敬她三分。”
苏玛无奈。
她低头沉思,并未发现百里骁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晦暗深沉。
回到山庄,小丫鬟正端着茶盘走过来,看见二人先是绽出一个笑:
“白公子,苏姑娘。我家夫人听说白公子和她一样,喜欢吃甜点,所以特意让我送来醉云楼的糕点来。”
苏玛点了一下头:“替我谢谢夫人。”
回到房间,百里骁拿起糕点,有些出神。
苏玛也看向糕点,想起百里骁对桑竹芸的抵触,突然道:“咱们去向叶夫人道谢吧。”
百里骁一愣,他现在虽然不会对叶夫人下手,但还是有所戒备。
苏玛不顾他的冷脸,拽着他的袖子就要出去:
“不管以前有什么恩怨,吃了人家的东西总不能不道谢吧。”
百里骁无奈,只得随她出去。
两人来到凉亭,桑竹芸正在煮茶,看见两人过来一笑:
“我正要让丫头找你们,正巧你们来了。”
苏玛抽了抽鼻子:“这茶全是您煮的?”
“我经常煮茶,但是叶哥和鸣儿都是不懂风情的大老粗,经常说我在做无用之事。”
苏玛拉着百里骁坐下,叶夫人给二人倒了两杯茶。
问:“白公子可是好多了。”
百里骁沉默,苏玛主动道:“多谢夫人关心,他没有大碍。”
说着,主动递给百里骁一杯茶:“你品品这是什么茶。”
百里骁本来无意,但是看着她亮晶晶的眸子,还是抿了一口。
“北苑茶。”
桑竹芸眼前一亮:“你竟然能尝出来。”
百里骁顿了顿:“以前在峰……家里练功时,为了静心,常喝茶。”
桑竹芸一笑:“我也是。在这庄里二十多年,闲来无事也只能喝茶了。“
说着,她将糕点递给他:“听丫鬟说,苏姑娘特意为你留了一点甜点,我就猜你也爱吃甜点,于是就让丫鬟给你送了些。“
许是喝了对方的茶,百里骁也不好拉下脸:“多谢夫人。“
桑竹芸顿了一下,忍不住一叹:“没想到我和你有那么多的共同点,反倒是我那个儿子一点都不像我。”
苏玛眼角忍不住一抽。
百里骁看了她一眼,她力持镇定,觉得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很可能会坏事,于是赶紧找个由头遁了。
她躲到假山后,看着母子二人喝茶聊天,忍不住叹口气。
在原著里,哪有这样的场景。
百里骁连话都不曾对桑竹芸说过,就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死在自己面前。
如今剧情改变,是不是说明他的结局也能改变?
这么一想,她就内心一动。
如果……如果她一点一点地改变剧情,化解百里骁心中的仇恨呢?这世界是不是就不会被毁灭了?百里骁是不是就不用被天道盯上了?
她抿了一下唇,眼前越来越亮。
突然,身后微风一响,有一蝴蝶落于她的肩上。
她一愣,快要转凉的天气,哪里来的这么绚丽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