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我死了——渲洇
时间:2020-02-15 09:58:31

  “还未曾。”
  “我会你找来最好的儒生和武者来教导他,但你记着,一定不能让人发现。”
  “……我知道的。”
  “好好养你这个儿子吧。”褚亭站起来,轻笑,“若是哪天他真能爬到那个位子,你找我来报仇,也多了依仗不是么?”
  “我没有什么好向您报复的。”清河王说。
  褚亭轻嗤。
  于是很快他便多了一群“朋友”,这些朋友接着拜访他的名义来到他的府邸之中,教导还年幼的云奴。
  他也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慨叹,云奴虽然不算乖巧,但若要是认真起来的话,学什么都很快。还不满十岁的孩子,懵懵懂懂的将五经六艺囫囵吞下,却并不知道自己学了这些后,未来将要走一条怎样的路。
  每年冬至、正旦、上元等重要的日子,他都会带着云奴进宫朝见天子。
  云奴不喜欢皇宫,常在私底下说这里太过无趣,好似一个冰冷的石窟,说帝座上的皇帝活像个木偶人。
  “皇帝可是万乘之尊,你不羡慕?”他这样反问。可是他心里其实是无比的赞同云奴这句话的。
  褚瑗死前的决定是错误的,就不该将一个未来的皇帝放在他身边来养。他这样一个天性散漫喜好自由的人,又怎么能教出一个满腹帝王心术的孩子呢?
  他每年都带着常昀去皇宫见识天子之威、帝室尊严,然而每年常昀都感受不到他的良苦用心,对于皇帝之位提不起丝毫的兴趣,倒是嘲笑皇帝的词每年都能翻新。
  “皇宫一点儿也不好。”云奴苦着脸和他抱怨。
  不,皇宫很好。他在心里说。
  至少每一次进宫,他都有机会见到自己的女儿。远远的、远远的见上一面。
  她应该过得很好,至少他每一次见到她时,她都是一身锦衣华裳。
  唔,唯一不好的就是这孩子好像被褚家人养得过于严肃了,他就没亲眼见过这孩子欢欢喜喜的大笑过。
  “那小丫头不是板着脸就是假笑,看着真让人不舒服。”云奴抱怨完了皇帝,又凑到他身边,指着褚谧君小声说道。
  他揪了揪这小子的耳朵,“不许在背后妄议旁人。”
  谧君,和她的母亲还是有些相似的啊……他出神的注视着远处与公主一起站在帝后身边的女孩。
  现在也只有他还记得朱霓了。
  但是朱霓生前还留下了几幅自画像,赠给了当时夫妇俩共同的画友、诗友。以防万一,他厚着脸皮将那些自画像都讨了回来,然后小心翼翼的束之高阁。
  云奴这孩子的容貌,也与他并不十分相似。意识到这点后,他开始刻意不修边幅,用凌乱的胡须鬓发遮住自己大半张脸。
  做这些事的时候,他也会自我怀疑,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让褚亭的谋划暴露于世人面前不好么?
  然而他毕竟是个懦弱的人,不敢去反抗。
  他的女儿在褚家过得很好,若是回到他身边来,只怕还会受苦。他也不愿想象,若是当年的密谋东窗事发,谧君会受到怎样的波及。
  就这样吧,反正他这一生已经差不多走向了迟暮,他什么都做不了……
  可是,甘心吗?忍心吗?
  他是老了,云奴却生机勃勃,似新生的枝叶。他不该被埋葬。
  那个小小的少年每天都过得那样开心,全然不知长辈们的阴谋算计。他提出想要学丹青,清河王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因为书画并非帝王之术,他不该学的。
  可是转念一想,他有什么资格拒绝呢?这孩子为什么非得按他所期待的那样活?
  他没有勇气和能力去反抗什么了,但他期待着云奴能够从自小生活着的笼子里闯出去。
  所以他故意诱导两个年轻人发现当年之事的真相。是他将褚瑗生前与徐旻晟合著的书籍藏在天渠阁,故意让云奴和谧君撞见,促使他们追查褚瑗与卫贤的联系;也是他刻意引着云奴发现了朱霓生前留下来的那些画像。
  他写信给千里之外的朱家人,让他们谎称朱霓之父病重。给了云奴一个逃出洛阳的机会。
  只是可惜,那孩子还是回来了。
  常昀为了自己的兄长回来、为了褚谧君回来、为了他这个父亲回来。他生于洛阳长于洛阳,这里留下了他太多的牵挂。
  然而鸿雁不舍下巢穴,就挨不过北方的寒冬,你不抓紧时间离开,就再也走不了了啊!
  这孩子过于一直生活在光明之中,他看不见自己身边的黑暗,不知道黑暗中有人在他出生时就悄然布置好了陷阱。
  所以,快走!快走!
  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常昀走不掉的。
  就在他想要豁出去将一切真相都和盘托出的时候,徐旻晟来了。长久以来,他的小动作都在褚亭的监视之中。
  “别忘了你自己的孩子,你是想害死她么?”徐旻晟如是警告。
  再然后,是夷安侯之乱。
  其实他那时候还在想,要不要将真相说出来。现在想想,那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但他还是选择了什么都不说。
  褚谧君的为人他很清楚,看似冷情,实则温柔,看似果决,实则寡断,要是她知道他就是她的父亲,那她就不会走了。
  就这样,他错过了最后的机会。
  再后来,他被常邵关入诏狱,绝望的等待自己的死期。在黑暗中,他回想了许多当年的事,很多事情他都做错了,不知能否得到死者的谅解。此时距她妻子死去已有十九年,他也许很快就要去见她了。
  霓娘一定会怨恨他的吧,这十九年来,他活得浑浑噩噩,害了下一代的人。
  可是他没有等来死亡,他被人从诏狱里救了出去,带到了西苑。
  没过多久,他见到了自己的女儿。
  已经成人的女孩,眉目隐约与朱霓相似,却又有所不同。她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朝他稽首跪拜。
  “我来接你了,父亲。”
  年过半百两鬓风霜的清河王在听到这句话后,眼眶忽然酸痛了起来。
  这是他十九年来,一直所期盼的画面。
  ***
  “太妃。”宫女们快步走到蒙着黑纱的老人面前。
  虽然都清楚这个老人并不是真正的魏太妃,但既然卫夫人死前让她继续扮演“太妃”这一身份,那么西苑所有的人,便会继续将这人当成太妃。
  “何事?”
  “太后来了。”
  老妇人深吸口气,“我去会会她,你们赶紧去通知平阴君和清河王。”
  早该料到的,褚亭会来。
  褚家有两套情报班子,其中一套掌握在死去的卫夫人手中,卫夫人死后由她来接手,另一部分则是褚亭自己培养出来的心腹。
  现在已经身为太后的她,竟然亲自动身前往西苑,看样子是已经打听到什么了。
  如果卫夫人还活着,她不会这样直接闯进来,因为她毕竟对自己的亲生母亲还是保有尊重的。然而卫夫人已死,在面对假冒的“魏太妃”时,她绝对不会客气。
 
 
第164章 
  一身旧式宫装的老人站在灵泉殿门口, 身后是数十名和她一样年迈但并不体衰的宫人。她们一起沉默的堵住了褚亭的去路。
  才从肩舆上下来的褚亭甩开了一旁侍女搀扶她的手, 大步朝前走去。在走到灵泉殿前时, 她站定,仰起头直视着站在殿阶之上的老人。
  “让开。”她心情不好耐心也不够好。
  “堂堂太后,竟是这般无礼么?”老人冷笑。
  原本想要绕开她走进灵泉殿内的褚亭闻言停住脚步,朝她讥讽的一笑, “我敬天敬地敬父母,除此之外,还有谁需要我这个太后低头?”
  她是清楚眼前老人的身份的。妙娘,卫夫人曾经的侍婢,换而言之,也就是她褚家的一家奴而已。褚相对她尚算是敬重,可褚亭却顾不了这些。这老家伙要是能早些去死, 好让她彻底掌握西苑卫那更是再好不过。
  “我不足以让太后低头,那丞相总有这个资格吧。”老人说。
  “果然是我父亲指使你偷偷救下了清河王对吧。”褚亭轻嗤, “他还以为能瞒过我……和蠢人打交道惯了,将我也当成傻子了么?”
  褚亭也不急着进去了, 她笑着对老太妃道:“如我没有猜错的话,清河王就在你这里吧。不,他现在或许不在了。西苑是你的地盘,我一靠近这里, 你肯定就已经知道我来了。你呢,一定会让人带清河王逃跑。不过——”
  褚亭勾起唇角,满是恶意的嘲弄, “你觉得我会没有提前做好准备么?”
  **
  “父亲,跟着我。”褚谧君搀扶着清河王,和他一起快步穿行于这条早已被废弃的小径间。
  在她还未来得及思考的时候,“父亲”这两字就已被她自然而然的喊出。早在很久之前,她便觉得清河王给了她一种说不上来的亲切感。曾经她一直羡慕常昀,在心中悄悄的憧憬着常昀父子的相处模式。现在,清河王居然真的成了她的父亲。
  听清河王叙述完过去的故事后,她彻底弄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以及当年长辈们之间的恩怨。大概是因为提前猜到了部分前因后果的缘故,她并没有多少惊骇,也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褚瑗、朱霓,她们于她而言,都是活在长辈回忆之中的人,她感慨她们的命运,惋惜她们的死亡,但终究无法真真切切的感受她们。
  当她听完整个故事后,她牢牢记着的,竟是清河王妃,不,是她的生母死前的遗言。朱霓的意思,应该是让她冲破束缚,自由的作为一个“人”而活着。她不哪家的女儿、不是谁注定的妻子、不是任人摆弄的黑白棋,她就是她,她的一切行为,但凭她自己的意愿。
  他们跟在灵泉殿的一名宫人身后,那名宫人的职责是带领他们抄近路从西苑离开。
  “出了西苑后,我还能去哪?你别管我了,自己走吧。”清河王此刻的心情是极其矛盾的,他还记得自己的女儿现在姓褚,担心她会因为他的缘故被牵连。
  “出了西苑后,父亲可以去这世上任何的地方。”褚谧君说。
  这也是褚相的意思。
  在得知了十九年前所发生的那些事后,褚相只能与自己的女儿站在同一阵营。他不愿意杀死清河王,但又不得不承认清河王死去,对除了常昀、褚谧君之外的人都有好处。
  所以清河王可以活下去,但不能继续留在大宣——他是这样想的。
  然而褚亭是不会同意他这样的看法。褚亭在某些方向像自己的父亲,有些方面则比父亲还要激进许多。她信奉强权、却不愿相信任何活着的人,在对待清河王的问题上,她的解决方案更倾向于斩草除根。
  就算不杀清河王,也不能容忍他脱离她的视线和掌控。
  褚相老了,而他多年倚重长女,所造成的后果就是在他几番离开洛阳后,褚亭的势力已经膨胀到了他本人都无法控制的地步。
  与褚亭针锋相对他不是不能赢,却不利于朝局。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褚谧君。
  “父亲想过去西域么?”褚谧君问:“那里的风土人情都十分有趣。”
  “我去哪里都无所谓。”清河王笑笑。
  “好,那我们就去西域。”
  褚谧君的想法,是带着清河王一起跟随陌敦前往西域避祸。
  她原本就打算将陌敦一路送到西域的,经过数十日的准备,人员、粮草一切充足,路线也已经完美的规划好了。用这支原本打算保护陌敦的队伍来保护清河王与她,再好不过。
  当然,前提是他们能够成功的离开洛阳。
  就在他们走出西苑的那一刻,在他们眼前出现了一队披坚执锐的卫兵——长信宫卫。为首之人策马上前,“请清河王随我等面见太后。”
  清河王上前几步,紧张的将褚谧君护在身后。
  褚谧君也走上前,扫视了这些人一圈,轻笑,“太后若要召见,需有懿旨手令,否则我们可不信。”
  这是抗拒的意思。
  长信宫卫对这个答案半点也不意外,短暂的犹豫后,他们一起拔剑出鞘。
  “呵。”褚谧君却轻笑了一声。
  ***
  “褚亭,你何必如此不依不饶?”老人苦口婆心的劝。
  褚亭面无表情,“这世上,总得有人来做恶人。”
  “清河王难道非死不可?”老太妃进一步质问。
  “他不该去死么?”
  “你就不怕你做下的这些事被云奴知道了?”
  “他若是不知道,那很好。知道了,也不错。”褚亭说,带着几分无所畏惧的凛然,“背负了仇恨的人便会奋起,他想要报复就不得不振作,我宁愿他这样,也不想他心甘情愿的做一个废物。”
  ***
  “趴下!”褚谧君猛地拉住清河王往旁边一倒。
  就在同一瞬间,利箭破空之声传来。
  从未来那些人口中,褚谧君知道自己死前去过的最后一个地方,就是西苑。
  西苑的魏太妃没有理由和动机杀她,也就是说,她可能是在走出西苑后就遭到了另一方人马的袭击。
  袭击她的人,现在看来,就是褚亭。
  意识到西苑附近危机重重后,她便这一带布置好了属于她自己的人马。她不可能抛下自己的父亲不管,势必要来西苑冒一次险,便只有寄希望于这些人身上。
  一阵箭雨过后,数十匹骏马踏烟尘而来,部分与长信宫卫缠斗在一起,部分则冲到了褚谧君面前。
  “快!父亲!上马!”经历过数次险象环生的宫变之后,褚谧君的应变之力和身手都与从前不同。她几乎是立刻就跃上了一匹大宛马,然后顺手拔刀,挡下一名长信宫卫的进攻。
  即便清河王身体文弱,但在这样的关头,为了不给女儿拖后腿,也爆发出了惊人的体力,一下子便上了马。父女俩对视一眼后,同时扬鞭往前疾驰。
  情况很是危险。
  西苑内的魏太妃被褚亭拖住,没办法派人来帮她。
  褚家训练有素的家奴,即便再怎么善于骑射,也难以抵抗精锐的长信宫卫。时间久了就一定会被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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