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我死了——渲洇
时间:2020-02-15 09:58:31

  反正常昀也没打算杀她,常昀也只是想将她强行送回琅琊而已。
  她站了起来,朝魏太妃一拜,起身后退,一直退到门边后,转身推门而去。
  阿念就是这样一个任性的人,她不但任性,偶尔还十分倔脾气。魏太妃对她的隐瞒和欺骗让她觉得不快,她讨厌这种陪人支配着的感觉。
  一时冲动走出魏太妃住处后,阿念就在思考,她到底该不该去长信宫找褚太后。
  褚太后应当是知道褚谧君身世的人,而且她同那些喜欢故弄玄虚卖关子的人不同,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若是不想说什么她就什么也不说。
  又或者,她可以去找……
  常昀。
  这个人站在前方不远处,逆着熹微的晨光,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在他身后站着的是数十名虎贲郎。
  这是一个微凉的清晨,视野最东方隐约可见朝日。常昀领着一群禁卫军,肯定不是为了向魏太妃请安来的。
  是为了来抓她的么?阿念想。这阵仗可真大啊。
  她朝着常昀走了过去。
  到了这时候,逃是逃不掉了。阿念想要赌一把,赌一把自己死去了四年的表姊,在这个人的心中究竟还有多少分量。
  阿念天生慧眼,看什么都透彻,对于人心的把控也极其精准,唯独猜不透常昀在想什么。他好像对褚谧君早已断情绝念,无论是拆毁坟茔还是算计她的家人,他都毫不犹豫,可是他又征召了无数方士,日以继夜的想要召回褚谧君的亡灵。
  不妨试一试吧,说不定这人真的知道些什么,并且愿意将他知道的说出来。若他真的对死去的褚谧君还有一点点的情谊,那么他说不定会告诉她些什么。
  “有要事禀报陛下。”她鼓起勇气对常昀道,因为害怕常昀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她在还没有靠近常昀时就将这句话吼大声说了出来。
  得将表姊离魂的事告诉他,他若是想要表姊活下来,就得让来自过去的表姊知道自己未来的死因。以及……她到底是不是褚家的人。
  然而离常昀近了,阿念才发觉到了不对。这人身上……这人身上有血。
  她猛地停住了脚步。
  常昀抬手擦了下脸上半干的血渍,指了指阿念,简单的吐出了两个字,“拿下!”
  即刻有虎贲郎冲上前去,瞬间制住了阿念。
  阿念先是一惊,接着便看到剩余的虎贲郎朝着魏老太妃的寝殿扑了过去。她起先还以为常昀带着这么多人,是来抓她的,现在看来情况显然没有这么简单。
  对上她惊愕的目光,常昀笑了一下,眼神倦怠而凉薄,“算你和那个老妇人运气不好,我缺个人质,只好将你们借来用用。”
  “这是……怎么回事?”阿念感觉到自己声音在发抖。
  “太后那个老疯子,黎明时分突然发难想要杀了我。”常昀还是笑着的,无辜而又狰狞。
  阿念豁然一惊,抬头望向太和殿所在的方向,她看见了在灰暗云翳映衬下,隐约的黑烟。
  “你呢,你又是怎么回事?”常昀将佩剑一寸寸的拔出,阿念嗅到了浓重的腥味,剑身上有战斗留下的缺口和残余的血迹。
  常昀说的是真的,一场宫变正在进行中。
  “是钟长生那个不怕死的混账将你放出来的?”即便阿念什么都不说,常昀也一下子就猜出了事情的原委,“为人父母的,果然耳根子都会软很多。既然如此,下回就割了他的耳朵,再敲断他的腿骨。”
  “你敢!”阿念愤怒的挣扎了起来。
  长剑豁然搭在了她的脖颈上,“为什么不敢?”他敛去了之前脸上所有的表情,“奉劝你老实些。我这人一向讨厌有什么人或者事情脱离我掌控时的感觉。每当这时,我就回很愤怒,很想杀人。”
 
 
第113章 
  阿念摔倒在了地上, 还未来得及爬起, 便被人从地上拽起, 用力往屋内一推。
  她活了将近二十年,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但阿念不敢将愤怒表现在脸上,眼下的氛围太过凝重,她本能的感到了危险。
  常昀带着虎贲郎冲入了魏太妃居住的闻音殿, 控制住了太妃,将阿念也重新带回了这里。
  他身后跟着的虎贲郎不止数十人,还有更多禁军追随他蜂拥而至,闻音殿内霎时乱作一团。太妃身边的那些宫人尽数被驱赶到一处看好,一时间四处都是哭号和惊叫。有反抗者,则被直接杀死,鲜血溅在了闻音殿雕刻着鸾凤的朱漆门窗上。而常昀本人则直接来到了太妃跟前, 带着一身的血腥气。
  太妃还保留着身为长辈的尊严,仍然端坐在榻上, 只是两名虎贲郎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拔刀出鞘架在了她脖颈上。
  “陛下这样做, 未免有失身份。”魏太妃半是讥诮半是冷厉。
  “惊扰到太妃了,朕在这里先行谢罪。然而事出紧急,不得不如此——太妃手中,还剩多少名西苑卫?”
  “看样子陛下不仅是想用老身来做人质, 好使太后投鼠忌器,还打起了西苑卫的主意。”
  “那么太妃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阿念从地上爬起,揉了揉擦伤的胳膊。在她身边还有许多宫人, 都和她一样被驱赶到角落里跪着。
  阿念很快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前常昀一直在暗中谋划对褚相动手,而这事被褚太后察觉到了。于是这位以行事狠戾果决的女人,索性趁夜调动长信宫卫兵袭杀常昀。
  她或许没想闹那么大的动静。她又不是什么轻率鲁莽之人,自然明白杀害一个君主要担上什么样的骂名。一开始,她只是命人前去太和殿放火,再让自己的心腹趁乱闯入殿内暗杀常昀。
  奈何常昀实在是太过警觉,非但逃了出来,而且还斩杀了长信宫卫兵数十人。常昀当然不可能宽恕褚太后,褚太后自然也不会放弃杀死常昀。逃出了太和殿后,常昀直奔魏老太妃居住的闻音殿而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阿念不知道,但无非是杀戮与鲜血。
  她战战兢兢抬头看了眼老太妃所在的方向,常昀与她说了什么,阿念听不清,但结果显然不尽如人意。常昀现在看起来很想杀人。
  阿念摸了摸脖颈上的血痕。他是真的会动手杀人的。就在方才,他便险些直接杀了她。在面对这个人时,绝不能侥幸,绝不能。
  长信宫的卫兵马上就要追来了。阿念看见有虎贲郎急匆匆赶来,神色凝重的向常昀说了些什么。
  常昀看起来是打算以闻音殿为据点防守,然后再用魏太妃的西苑卫来反败为胜?阿念不知西苑卫究竟是怎样一支军队,但她想,或许是来不及了……
  西苑距这里的距离可不近,就算太妃答应借兵,常昀说不定也已经死在褚太后手里了。
  自古以来那么多场宫变,罕有不流血的,褚太后在打算动兵那一刻起,就注定她和常昀只能活一个。
  “后悔了么?”不知何时,常昀走到了她面前。也不知道魏老太妃最终有没有答应他的要求。阿念朝太妃所在的方向望去,可见这个老人愣愣的坐在原地,恍若失魂。
  “后悔什么?”阿念还有些懵,茫然的顺着常昀的话问了下去。
  “你早该回琅琊的,都说了,洛阳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他俯视着阿念,眸中带着怜悯。
  “你会杀了我么……”阿念瞪着常昀,声音有些发抖,但偏生要强撑出无所畏惧的模样。
  “为什么不会呢?”常昀认认真真的回答她:“要是太后杀了我,我在死之前一定会杀了你,要是太后杀不了我,那我会让整个褚氏都万劫不复,而你恰好也姓褚,凭什么能例外?”
  阿念想起了褚谧君,冷笑,“真该让表姊见一见你现在这幅模样。”
  “可惜呀,她见不到了。”常昀笑着叹了口气。
  羽箭破空的声音响起。
  长信宫的追兵赶到了,看样子褚太后是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在常昀这边兵力匮乏之际,杀了他。哪怕魏老太妃和自己的亲外甥女也被困在此处都顾不得了——虽然她可能并不知道阿念在这里,但就算她知道了,大概也不会更改进攻的命令。
  常昀不再理会阿念,转而去安排手头不过百人的虎贲郎防守。
  局势对他的确很不利,即便这一幕他在心底早有预料且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也还是不可避免的感到了吃力。
  “既然你手边的虎贲郎人数不足,那不如放弃后殿,只守住前殿好了。”这时他忽然听见身边的女子开口说道。
  他在惊诧中扭头,之前还情绪极度不稳定的阿念好像在短时间内就恢复了镇定,双手笼在袖中,在对上他的目光时,还朝他笑了笑。
  常昀不犹皱紧了眉头。
  “陛下其实不必与太后去拼个你死我活,我有个提议,不如你们双方暂且停手,我代为居中调解如何?”她又说。
  常昀没有立时回答她,他默默的注视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目光激烈变换。忽然间他笑了出来,仿佛释然、悲伤、嘲讽,又仿佛什么情绪都没有,他只是用最平稳的嗓音最平淡的语调轻声吐出两个字。
  “谧君。”
  他认出她来了。但他的反应与她料想的不同,并没有多少惊喜,甚至连“惊”都没有,更多的是怅然。就好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偶尔从树下挖出了年少时埋藏的酒,打开泥封的那一刻,酒香四溢,可是他已经错过了最适宜品酒的时候,再也尝不出那份甘醇。
  于是只能对着夕阳遗憾。
  女子迟疑了片刻,点头:“是我。”
  她城郊会那个神秘的胡服女子说了一会话后就与之分开了,回到皇宫时,见到的是一片混乱。阿念并不擅长应付常昀,索性将这个躯壳的掌控权又一次让给了她。
  她寄身于阿念的躯壳之中,所表现出的却是她惯有的神态,不再刻意模仿阿念的谈吐。如果常昀真的没有忘记她,如果他真的对她足够熟悉,那么他就能够认出她来。
  “很多年前你同说过离魂之事。”他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而后又挪开视线,“所以说,你是来自过去的谧君。”
  “……这样啊,多年过去,你居然还记得么?”
  “对我来说的确是有很多年了,对你来说应该是不久前或者未来的事吧。你是几岁的褚谧君?”他用略哑的嗓音问她。
  在与她说话的时候,他并不看着她,而是看着地上的影子。
  殿门外是虎贲郎与长信卫兵的厮杀,殿门内是低声啜泣的宫人,而他们两个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叙旧。这场景实在是有些……奇诡,但又那么让人悲伤。
  褚谧君注意到常昀垂下了眼睫,之前的张狂、疯癫都无声敛去,眸中像是有泪。他从失去剑鞘过于锋锐的长剑,又重新变回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十五岁。”褚谧君说:“我认识的那个常昀,也还只有十五岁。”
  她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他,二十三岁的常昀和十五岁的常昀除了面容之外,哪里都不相似。十五岁的常昀是不会哭的,至少她好像从来没见他哭过。
  他笑了下,“我与你同年而生,我当然知道你认识的那个我只有十五岁。他一定是个又愚蠢又任性的小子吧……隔了这么多年,我都快忘了他是什么样子了。”
  他说起过去的自己时,语气凉薄,好像是在谈论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不,他很好。”褚谧君打断他。
  “是么?”常昀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中蓄着的泪便滑落了下来。
  “那你觉得我呢?面对着这样的我,还能说出‘很好’这样的词么?”他抬起头,凛冽与寒凉重新回到他身上。纤秀的双眉微微一挑,他冷冷的斜睨着她。
  “你真的打算毁掉褚家?”褚谧君避开他的问题不答,却说出了自己想问的话。
  “现在是你的姨母想要杀了我——”这间殿堂颇为广阔,两人交谈时是站在大殿的一角,在一片嘈杂中,并没有多少人能听到他们说什么。
  “是你想杀她。”褚谧君在往回赶的一路上想通了很多事。
  常昀在西苑的确训练了一批心腹想要刺杀褚相,但那些人的存在太过显眼,早就惊动到褚相了。
  这时候常昀再强行扣押阿念,更是让褚相警觉。常昀这样做不是他活腻了想要寻死他是用这样的方式故意逼迫褚家先动手——眼下褚太后的行为,恐怕就在他的算计中。
  但他与褚家实力悬殊,褚家占得先机,他还有活命的机会么?
  火光燃起,长信宫卫兵逐渐占了上风。他们用抹了火油的箭镞射了过来,大火点燃了闻音殿。
  宫人的惊叫此起彼伏,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常昀竟还是笑着的,他好像只剩下了“笑”这一种表情。
  “你为自己准备好了后路。不,不是后路,是提前准备好了援军。”
  他是被螳螂所捕获的蝉,也是等待着狩猎的黄雀。
 
 
第114章 
  她这一番话说出口时, 到底还是有几分心虚的。毕竟没有多少真凭实据, 眼下这个常昀的心思也并不如他少年时那样好猜, 所以她极有可能猜错。
  常昀如她预料中的那样没有任何反应,既不反驳也不承认。二十三岁的常昀和十五岁的褚谧君之间,有着数年光阴的隔阂,不再那样亲密默契, 他不肯将自己的真情实感展露在她面前,她亦是。
  四面大火逼近,有虎贲郎上前恳求常昀移驾前往安全的地方躲避,但常昀没动,反而让人退下,看向褚谧君,“你知不知道, 你不是褚家的人。”
  像是有一根烧红了的针猛地对准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刺了下来,疼得她脸色发白。
  但她已经不至于因这一句话而丧失理智了, “知道。然而褚家十余年养育之恩不敢忘。”
  “意料之中的答案。”常昀无力的勾起唇角,明明是个讥诮的笑, 然而眼波却忽然温柔了下去,“我如果跟你说,我与你褚家不死不休,你会怎么样?”
  褚谧君语塞。被常昀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 她不知该作何回答。
  “陛下还是先设法活下来再说吧。”这是个无风的晴朗清晨,火势蔓延并不算快,常昀胆子大的话, 继续留在闻音殿倒也没什么,只是殿外浴血奋战的虎贲郎接二连三的倒下,着实让人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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