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生辉——八月薇妮
时间:2020-02-15 10:03:32

  四目相对,阑珊的眼圈便红了。
  葛梅溪倾心于她,更加不想让她受委屈,见她这般便心软了:“我不是威胁你,只是怕你受欺负受委屈,你告诉我个中缘由,不管如何我都会倾力相助!”
  “我知道,”阑珊的眼中已经湿润,她怕葛梅溪看出来,就垂下眼皮笑了笑:“正如你所说王捕头舍不得我走,我其实又何尝舍得离开?是以才显得心事重重的。但是当官的亲戚之说,我真的没有骗你,那人的确想让我进京。也真的先接了阿沅跟言哥儿去了,只不过他是怕我不肯过去,所以才先接了他们而已。”
  葛梅溪冷笑道:“先斩后奏啊,这不是胁迫吗?那人到底是谁?敢如此嚣张的行事?”他说了这句,忽然意有所动:“难道是荣王殿下?”
  “不!”阑珊否认,轻轻地抿了一口酒,心窝里才有些暖意,“是本朝的首辅大人。”
  “杨大人?!”连葛梅溪也惊呼起来,“他……”
  突然他想通了,不错,除了荣王,自然只有杨时毅有这种手眼通天的本事,而且杨时毅正是晏成书的弟子,若是他想让这位“师弟”上京,自然也是师出有名的。
  “原来是他。”葛梅溪喃喃的。眼中多了几分绝望。
  若是别人的话,以知府公子的身份,以及葛知府跟东宫的关系,倒是可以从中调停,但是杨时毅……那个人是圣上面前最得力的,全天下也只有他,有能力跟东宫太子争锋。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按理说他身边该不缺人才是。”葛梅溪问。
  阑珊若无其事地笑道:“你看看你,何必一脸如丧考妣,他毕竟是我名义上的师兄,知道老师收了个关门弟子,自然是好奇的。何况他贵为首辅,我却只蜗居于此,叫那些善于无事生非的言官知道了,只怕要大骂他薄情寡义不知扶助同门了。且他自然是权倾天下,用人万千,但人哪里有嫌多的?所以你大可不必把事情往坏处去想。”
  葛梅溪听她所说果然句句有理,心里那团郁结稍微减轻些许。
  他看一眼趴着不动的王鹏,略略倾身往前,压低声音道:“你说的虽有道理,但是你……他们却不知道啊!此后岂是长久之计?”
  阑珊知道他是说自己本是女儿身一事,便道:“放心,我这一趟,不过是因为杨大人盛情相请,我去后自然会审时度势,会找一个适当的时候请辞,那时候杨大人的好奇心也退了,应该不至于再强留我了。”
  “你当真这样想的?”
  “不然呢?难道我还野心勃勃地想当第二个杨时毅不成?”
  阑珊故意玩笑,葛梅溪果然也忍不住笑了:“你真是、真是让我……”
  他凝视着阑珊,虽然在笑,眼中却是千丝万缕的情意,欲说还休。
  阑珊的心一跳,忙道:“我向来节俭吝啬,不肯多花一文钱,如今好不容易自掏腰包买了这许多美味佳肴,你却不肯赏光,岂不浪费?好歹陪着我吃喝一顿才不负此刻,另外,我这顿也不白请你的,还有事要拜托你呢。”
  葛梅溪问道:“是什么事?”
  “喝了再说。”
  葛梅溪笑,自己给阑珊斟酒:“好,我便陪你不醉无归一次!”
  两人将杯子一碰,各自喝了。
  阑珊到底很少喝酒,一时辣的咂舌皱眉,葛梅溪苦中作乐地笑,又夹了菜给她吃。
  阑珊托付给葛梅溪的,便是县学建造的后续等等,毕竟这县学是她一手促成,生恐在她离开之后无人督促,或者知县老爷以及万员外等又出花样之类的,把个好好的学堂给白弄坏了,葛梅溪是知府公子,又受荣王任命担任两县河道,只要有他盯着,纵使有人想偷懒使坏,也是不敢的。
  这日三人喝了个大醉,当阑珊醒来,已是傍晚时分。
  庭院中夕照通红,却没有阿沅忙碌的身影,言哥儿也没有乖乖坐在门槛上。
  阑珊告诉葛梅溪的,是实情,唯一一点不同的是,她确实是身不由己被逼的。
  杨时毅所派的那两位先生,见无法劝服她,索性先斩后奏。
  那天阑珊自县衙回来后就发现家中人去楼空,李先生同她解释:“首辅大人爱惜同门心切,命我们先接监造的家眷上京好生安置,也免除了舒监造的后顾之忧。”话是说的委婉,态度却是不容分说,且多一点倨傲的冷。
  阑珊做梦也想不到杨时毅会有这样一手,阿沅跟言哥儿都落在了对方手里,她岂有不从之理?
  本想去告诉晏成书,李先生却早看破她的心意:“晏老年纪大了,听闻最近身体欠佳,监造既然是个尊师重道之人,可不要没眼色的给他老人家添堵才是。何况若是给老人家误会同门不睦,不止晏老面上无光,传出去也贻笑天下啊。”
  合着阑珊非但不该去告诉晏成书,而且还得笑嘻嘻欢天喜地的跟着他上京,以昭告天下人,首辅大人跟他的“师弟”是何等的亲密情厚。
  阑珊起初怒发冲冠,但一来阿沅跟言哥儿在别人手中,他们拿捏人的性命如同对待蚂蚁一般。二来,她也的确不想让晏成书再为难了。
  那天送了“年货”去旧溪草堂,看到晏成书病中憔悴,更加说不出口,所以才只用那些花言巧语来哄骗老人家。
  她也的确“想开了”,她避不过的,本以为躲过了荣王殿下,哪里想到居然栽在杨时毅手上,既然后退无路,天要她回京,那就回京!怕个什么!
  这日天色阴沉,阑珊收拾了个小包袱,缓步出了住了三年的房子。
  在大门上锁的时候,一阵冷风吹来,透骨的凉,她突然觉着脸上有些湿润,抬头看时,原来是天上飘了几点碎雪。
  阑珊长叹了声,回身。
  可就在转身的时候,她忽然发现身后竟有许多人站着,隔壁的王婶子,张叔,小红……芝麻巷的邻居几乎都在了,除此之外县衙的县丞,主簿,三班衙役,还有原本在县学工地上的监察跟伙计们。
  除了王鹏跟葛梅溪,她并没有跟其他人透露自己要离开的消息,葛梅溪不至于到处乱说,想必是王鹏那个大嘴巴。
  但是放眼当场居然没有看见王捕头。
  这突如其来的道别差点让阑珊泪洒当场,在收获许多祈祝之外,还得了王婶子送的热乎乎的烙饼,张叔的一大包土产,小红的糖炒栗子等。
  阑珊简直是满载出发,觉着自己可以一路吃到京城了。
  在她上了马车后,还有很多乡亲们在后面摆手。
  离开太平镇,阑珊并没有特意再往旧溪草堂去,只在经过路口的时候下了车,向着旧溪的方向跪倒,磕了三个头。
  再上车的时候,阑珊看到一个意外的人,牵着一匹老马站在路边。
  居然是没有出现在送别现场的王鹏。
  他身后背着个包袱,腰间带刀,见了阑珊便牵着马过来:“怎么这么慢,老子都快冻死了。”
  阑珊目瞪口呆:“王捕头,你是做什么?”
  王鹏跺着脚道:“当然是陪你上京啊。你看看你……就算路边上三岁小儿也能将你一拳撂倒,没有个可靠如我的人陪着怎么了得?”
  “不不不!”
  阑珊的推辞还没开始,王鹏在她肩头轻轻一推:“这儿风大,留神别把你吹跑了,赶紧上车吧,啰里啰嗦的像个女人。”
  阑珊给他一推,差点真的随风而去,趴在车辕上回头瞪着他。
  王鹏道:“老子辞也辞了,这会儿再回去可就晚了,且知县老爷听说我要陪你上京,很是高兴,还特多赏了些银子呢——我可是第一次看到咱们知县这样大方,我可不想再回去把银子还给他。”他特意拍了拍身后沉甸甸的包袱,十分得意。
  阑珊忍不住也笑了,临上车忽然问:“王大哥,那天你没有喝醉是不是?”
  王鹏浓眉一挑,然后挺了挺胸:“不错,老子也没说自己醉了,只是趴着休息会儿而已,你们那天的话我也听见了,又怎么样,你别想赶老子走!”
  车出了太平镇,过淳县,经过豫州的时候,李先生带了两名随从,骑着马过来跟阑珊汇合了,虽说是汇合,但却并不靠近,也无寒暄,只是不紧不慢地跟着而已。
  王鹏看出异常跟阑珊说起,阑珊才告诉他是同路,叫他不必紧张。
  而对于多了个王鹏这件事,李先生那边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也许对他们这些人而言,多一个王鹏还是一百个都没有妨碍,因为这根本看不在他们眼中。
  车子在路上摇晃了两个月,腊月之前,终于到了天子脚下。
  这日将晚时分,马车进了京城八里外叫做泽川的小县城。
  在进城门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天子脚下的不同,小县城竟有十几个看守把守巡逻,特把他们的路引等都细翻了一遍,马车也翻了个底朝天,车底都打着灯笼看了两遍。
  因为见王鹏身形魁梧面相凶狠,还特意多盘问了几次,大有不肯干休之态。
  还是后面李先生赶过来,不知对那为首的小统领说了句什么才放了行。
  王鹏便跟阑珊说道:“我以前听人说,京城里一条狗都比别的地方尊贵些,现在看来果然不错,你瞧方才那些小兵,一个个趾高气扬的,什么了不起!”
  阑珊却觉着有些异常。
  本来京畿地方的防卫的确是比别处要森严些的无可厚非,泽川又是进京毕竟之地,可城门这么多守卫已是反常,而且她在马车上所见,路上巡逻的衙差显然也比别的地方多。
  在投宿于客栈的时候终于找到了缘由。
  原来这月余来,接二连三的有妙龄少女在泽川失踪,本来以前也有过,可是泽川每日来来往往进京离京的人上万,大海捞针无处可寻,只是最近之所以闹得这么厉害,是因为前日京城之中太子教习龚少保的嫡孙女儿过泽川去外祖母家,也突然在此地离奇失踪。
  东宫太子知道后震怒,特请示了皇帝,从京城大理寺调了些好手前来泽川,限命三天之内找到人。
  如今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明日再找不到那位龚小姐,只怕太子一怒,又要有好多人人头落地,泽川的治安官等自然也都逃不了。
  也因为这个,城门搜查甚严,在入住客栈登记的时候,都被盘查了有两刻钟,祖宗三代四邻八舍都要交代了。王鹏是个急性子,也硬是给磨的没了脾气。
  吃晚饭的时候,因为人多,李先生跟阑珊和王鹏拼了桌子,邻桌众人无不在谈论少女失踪之事,有人道:“人已经丢了两天了,就算找回来又能怎么样?只怕早就没了清白了……”
  也有人说:“到底是什么样的贼徒如此胆大包天,寻常人家的女孩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对东宫的人出手,真是嫌命长。”
  王鹏竖着耳朵听着,又碎碎念道:“原来这天子脚下也不太平啊,我们那小镇子都没这种事儿!”
  阑珊说道:“咱们镇上哪里有这许多人?你看看。”
  王鹏环顾周围,果然区区一个小店人满为患,而且几乎每个人所操的口音都不同,显然是天下八方而来的,龙蛇混杂十分复杂。
  李先生吃着面,慢悠悠地说道:“龚少保为人迂腐,儿女缘薄都早去了,膝下只有一个孙女儿,爱逾性命,若真出了事儿,只怕老头子受不了,也跟着一命呜呼呢。”
  王鹏很看不管他的做派:“出了这种事,你是什么口气?”
  “怎么了?莫非要我哭天抢地?若哭一哭有用,我自然大发慈悲就哭了。”
  王鹏很生气,扭头看阑珊:“你听听他这话!真没心肝!”
  阑珊笑道:“别恼,先生心其实是好的,只是话有些糙而已。”
  李先生冷飕飕地,若有所指:“我不喜欢甜言蜜语虚与委蛇,只做实事,说实话。”
  王鹏瞥了眼李先生,突然道:“你也是光说的好听,那你去找人啊!那才是实事!”
  李先生不屑理他。
  王鹏道:“你也不能了吧?哼……”他故意大声对阑珊道:“舒监造,不如咱们去找,如果是你,一定没有问题!”
  舒阑珊忙道:“嘘!别这样嚷嚷。”
  王鹏道:“我又不是胡吹,他们这京城脚下的官儿啊说着名头响亮,若论起真才实干来,哪里比得上舒监造!”
  王鹏这话本是瞧着李先生说的,是故意来挤兑他,不料李先生没有反应,旁边却有人听了正着。
  当下邻桌探头过来:“这位兄弟说的舒监造,是什么人物,真能找到那失踪的女孩子?”
  王鹏不假思索道:“当然!”
  他答应的这样响亮且快速,阑珊拦都来不及。
  旁边李先生却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也不生气,也不拦王鹏,仿佛等着看好戏,又或者是想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汉子出糗。
  阑珊深知京城之中最忌讳强出头,怕惹事,便忙打断众人问话,拉着王鹏匆匆地上楼去了。
  王鹏还是不服,道:“怕什么!舒监造你又不是不能,而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我有这种能耐,立刻就开干了!”
  阑珊笑道:“你怎么就知道我能呢?我若不能,岂不是栽了大跟头?”
  王鹏瞪着眼睛道:“我就是知道你能!再说,栽跟头有什么了不起,我是捕头,见到这种事儿就想管,横竖试一试,成的话能救了无辜的女孩子,不成的话只掉掉面子,不痛不痒而已!很划算嘛!”
  阑珊听着,别说,这也是一个“话糙理不糙”。
  这夜,正要安歇,突然楼下有骚动声响。阑珊睡的本浅,闻言便披衣起身。
  不多会儿,就听到敲门声响,声音十分急促,又有人道:“豫州来的舒监造在此吗?”
  阑珊还未开门,外间王鹏冲了进来:“什么人!”
  听到他出现了,阑珊才打开房门,抬头看时,面前站着数人,为首的身着官袍,面白无须,双眼焦灼,嘴角有一颗红红的燎泡。
  “我乃泽川县衙捕头肖蔚,特来拜会舒监造。”肖蔚说着,眼神迟疑地看阑珊,似乎不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自己要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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