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湄山山寨的人正步步逼近的时候,突然“吽”地一声牛角号响,瞬间现场鸦默雀静。
这牛角号只能在重大事情发生之时才会给吹响的,此刻却不知是谁如此大胆,众人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听有个苍老的声音道:“她的确是决异司的舒阑珊!”
话音刚落,有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婆慢慢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许多寨民都诧异地看着,不知何人,只有木老先生跟身边几位长老盯着,其中一人道:“是小姑姑!”
木老先生睁大双眼,忙迎上去:“真的是姑姑!”
阑珊还没回过神来,倒是鸣瑟、西窗跟飞雪不约而同的心中一阵高兴,原来这老婆婆竟是之前离京的陆婆婆!
只是陆婆婆没有理会木老先生,也没有理会他们三个,只是径直走到阑珊身边,握住阑珊的手道:“傻孩子!”
阑珊给惊了惊,才终于醒神,猛地看到陆婆婆在跟前,还不知怎么样,她震惊地看着陆婆婆:“您老人家……”
陆婆婆却皱眉责备地说道:“你都没觉着怎么样吗?”
“什么怎么样?”阑珊还是呆呆的。
陆婆婆的拐杖在地上重重地一顿:“快……拿厚厚的被子来!”
大家都摸不着头脑,木老先生反应最快,虽不知如何,却忙催道:“快去拿!”
陆婆婆又看阑珊脚下:“来不及了,你——”她对着最高大的康跃一抬下颌:“抱她到祠堂里,其他人的回避!”
康跃早在陆婆婆目光转动的时候就也随着看过去,却见阑珊裙边有些微微地透明水渍,他顿时想到了什么,当下陡然色变,此刻忙道:“娘娘得罪了!”举手把阑珊轻轻地打横抱起。
西窗鸣瑟飞雪等毕竟没有经验,西窗更是叫道:“婆婆,你干什么?”
鸣瑟却看到阑珊裙下湿了的一片,浑身一颤,忙迈步跟上。
康跃抱了阑珊进了祠堂,陆婆婆转头看看,指挥鸣瑟飞雪把布幔拽下铺在地上,才叫康跃将她放下。
阑珊在给抱起来的瞬间才突然觉察到肚子正在莫名的隐痛,此刻不再像是先前一样专注去想事情,终于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了,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裙子:“我……”
陆婆婆看着她懵懂而震惊的表情叹息道:“傻孩子,真是个傻孩子!”
西窗跪在她跟前,双手不知要往哪里放:“我的天啊,这这是要生了吗?可可是还不到月份……”
陆婆婆道:“没有生在路上已经是造化了!”
西窗还在做梦似的叫嚷道:“不不行啊,没到月份怎么能生?小舒子你先忍一忍!”
他举手在阑珊的肚子上轻轻地推了推,似乎想阻止早产的发生。
阑珊正在觉着西窗的话很好笑,才一笑,肚子的抽痛顿时排山倒海,她忍不住惨叫了声。
陆婆婆叹道:“这会儿知道疼了?你原先想什么想的那么专注,连羊水破了都不晓得?”
阑珊深吸了一口气,疼的汗珠顺着鬓边滚滚而下:“我、我真的要生了吗?”她有些恐惧的,却仍道:“我正在想那句话……”
她想的是族中长老的那句——“原先这锡矿不存在,后来又存在了”。
“西窗!”阑珊突然大叫。
西窗握住她的手,六神无主:“我在我在,小舒子!别怕!”
阑珊道:“你给我拿那本……禹州图、不对,是……”她挣扎着拼命地想那本书的名字。
西窗目瞪口呆,连门口的康跃、木老先生等闻言都瞠目结舌。
陆婆婆正给她收拾裙子,又吩咐族中的女人去准备热水,剪子等物,听了这话,摇头笑叹息道:“这孩子真的走火入魔了。”
西窗流着泪道:“我的小舒子,你乖乖的吧!咱们好好地先生孩子成吗……”
阑珊深深呼吸,那股剧痛终于征服了一切,也成功地让她无法再想别的了。
她昏昏沉沉,目光散乱的时候,突然看到挂在祠堂上的山神的图像。
那银白色的豹子近在咫尺,如同那天晚上她梦境所见。
阑珊死死地盯着它,感觉山神异觉似乎动了起来。
慢慢地她的眼前重又是一团的血红,而山神异觉它便浸润在一团仿佛能够焚天灭地的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
它的脚底下都是流淌的红色焰火,它仍是用碧油油的眼睛看着她,那种眼神,不是凶悍,也不是狠辣,而是有些温柔的。
莫名的,阑珊突然间就想起赵世禛,那是在跟赵世禛认识不久的时候,她曾经也觉着荣王殿下有点类似于异觉,锋利,冷酷,残忍的令人望而生畏,但却又有着自己的底线。
“你是不是,有事情要告诉我?”阑珊看着那双泛起了异样温柔的绿眼睛,冥冥之中轻声地问。
这一次,山神异觉走到跟前。
它垂下脑袋,在阑珊的手轻轻地舔了一下。
然后它轻轻地在她肚子上蹭了蹭,额头的花纹很漂亮,动作柔和的令人心悸,竟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阑珊下意识地将它抱住。
刹那间,那原本矫健的银白色的豹子消失在她怀中。
极响亮的婴儿啼哭声震彻祠堂内外,这是四年来的第一声婴啼。
等候在祠堂之外的寨民们虽多,却没有一个人出声,大家都痴痴地听着这清亮的婴儿啼哭,不知谁是第一个,湿润着眼眶合起双手跪了下去,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所有人都怀着一种类似神圣的崇敬跟难言的感动纷纷跪倒在地上。
第242章
祠堂的门是掩起的,光线有些许暗淡,只有桌上的长明灯还幽幽地亮着光。
那几个族中的女人已经是多年不见新生儿了,此刻看着那才诞生的小家伙乱蹬着小脚挥舞着拳头,听着他清亮的啼哭,忍不住都感动的流下了眼泪。
陆婆婆抱着那小家伙,脸上也满是慈蔼的笑意,道:“山神庇佑,是个很康健的男孩子!母子平安!”
这会儿康跃、鸣瑟、西窗以及木老先生等都在外头等候。
西窗毕竟最是关心情切,从阑珊呼痛开始他就慌了神了,又因为寨子里的女人在帮手也用不着他,他便给推到门外,从最开始就合着双手拼命地祈求神明庇佑。
直到听见婴儿啼哭,又听到陆婆婆这句,眼泪刷地便涌了出来。
西窗抹了一把泪,转过身朝着北边的方向跪倒,慢慢地磕了个头,哭着说道:“主子,小舒子跟小世子终于都顺顺利利的了……”
就像是九死一生终于熬到圆满,西窗趴在地上,哽咽的情难自禁,只差点儿就要放声大哭。
小世子的顺利诞生,恰逢其会,新生儿的啼哭如此纯净而珍贵,寨民们原先无法按捺的愤怒跟质疑也都在这声声的婴啼之中给抚慰了似的,不再像是先前那样躁动了。
陆婆婆抱着小家伙给阑珊看,那孩子的脸很小,大概只有她手掌的三分之一,难以想象,方才那样响亮高亢的啼哭是从这个小东西嘴里发出来的。
阑珊觉着惊奇,这就是她跟赵世禛的孩子?
突然有些像是在梦中,不太真实。
陆婆婆笑道:“你稍等片刻,我把这孩子抱出去给他们瞧瞧。”
阑珊“嗯”了声,陆婆婆便叫把门打开,抱着小世子走了出去。
之前因为知道阑珊生产在即,陆婆婆一声吩咐,寨子里许多妇人们都慌了,她们为了这件事都准备了太久,只是太久没有消息,如今见阑珊要生孩子,就如同自己家里有事般激动起来,有好几个飞奔回去,把家中早就预备了很长时间的襁褓,豹头帽,小孩子衣裳等都拿了出来。
此刻小世子身上裹着的,便是其中一位妇人一针一线,精心的亲手缝制出来带着豹头帽子的襁褓,真真的就如同是寨子里的小孩子诞生一样。
外头跪着的村民们激动起来,纷纷地涌上来查看,鸣瑟不由紧张的想要上前保护着,却给康跃拦住了。
村民们把陆婆婆围在中间,打量着那孩子的稚嫩清秀的小脸儿,有人惊叹,有人赞扬,更有无数的妇人见状,又是欣慰又是心酸,更加泪流不止。
片刻,陆婆婆等众人都镇定下来,才说道:“这里头的人,的确是舒阑珊,在京城的时候,我就给她看过诊,在我离开京城的时候还跟她道别过。本以为这一生不会再见,谁知道偏偏又在湄山重逢,我是听说家乡有事,才回来想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而舒阑珊也是因为这件事而来,这冥冥之中好像是山神的指引……你们务必不要急躁,要安心听从她的话。”
原来陆婆婆原本是湄山的姑娘,她的哥哥正是木老先生的父亲,前任族长,为了在中原行走方便,才把“木”改成了“陆”,对他们湄山口音而言,听起来却没什么差别。
陆婆婆的地位尊崇,木老先生也不敢跟她犟嘴。
何况当看见小世子的时候,木老先生的心头软了,此刻就低着头道:“姑姑说的话我们是听的。可是真的叫我们搬迁……舍不得这块山神指引的福地不说,更搬到哪里去呢?”
陆婆婆道:“方才你们只顾乱嚷,何尝给过她继续说话的机会?舒阑珊不是那种会打官腔随便应付人的朝廷官员,你们难道看不出来?汉家的女子有身孕是何等小心的大事,她却肯跟着木恩不远千里地过来,是为什么?如今这小孩子都累的早产,若不是我在这里,这小孩子有个万一呢?她冒着风险不顾安危而来,你们却还质疑她。”
这一番话感人肺腑,寨民们都低了头。
而陆婆婆说完,那小世子好像也听明白了似的,哇哇地叫了几声,却并不是哭泣,倒像是在乱嚷什么。
寨民们听在耳中,却又分外惊奇,深觉这孩子的可爱活泼。
木老先生不敢再说别的,忙道:“都听姑姑的,舒司正才产下小世子,需要调养身体,我们就安心再等一等吧。”
众人跟着附和:“是,是,再等一等吧。”
也有人苦中做笑地说:“反正都等了四年了,不在乎多等几天了。”
此后,把阑珊安置在木老先生家里,陆婆婆就近照看着。
阑珊毕竟身体虚乏了,昏睡了半天,到夜间才醒来,又喂着孩子吃了会儿奶。
那小家伙看着很瘦弱,可是动作极为有力道,看着虎虎精神,就是分外的爱吵,时不时地就要叫嚷或者啼哭。
幸亏阑珊身边的人多,西窗更是个不厌其烦的,竟是对这小家伙爱不释手,也是怪,这孩子一给他抱住,很快就能哄好。
这日天不亮,小世子又早早醒来,奋力吃了会儿奶,也不睡觉,便四处乱看。
西窗就把他抱了去,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地哄,一边哄,还无师自通地唱起了哄孩子的儿歌,他走到哪里,言哥儿也跟到哪里,倒像是他一人哄着两个孩子。
鸣瑟跟飞雪看的啧啧称奇,鸣瑟更是说道:“可惜啊,西窗若是个女人就好了。一定是贤妻良母。”两个人就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笑。
若是以前西窗一定会抓着他反骂几句,这会儿却是一点也不在意,只顾抱着小世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孩子清秀的眉眼,越看越是喜欢。
西窗满心的欢喜无处安放,将要满溢出来,忍不住道:“你们看,小世子长的多像主子,这脸,这眉毛,眼睛都是一模一样的。”
鸣瑟跟飞雪早也看过了,果然这孩子生着一双眼尾略挑的凤眼,再加上肤色很白,所以看着格外的漂亮精致。
言哥儿道:“弟弟长的真的很像是荣王殿下,真好看。”
“嘴真甜,”西窗夸了言哥儿一句,又道:“主子看见了指不定多高兴呢。这么可爱的小世子……你们看,他一眼不眨地盯着我看,像是能听懂呢,咦……”
他突然奇怪地叫了声。飞雪问:“怎么了?”
西窗说道:“刚才怎么觉着,小世子的眼睛有点……”
鸣瑟跟飞雪凑上来:“什么?”
西窗呆了呆:“没什么,是我看错了。”他转身的时候看到窗外的大芭蕉叶子,阳光下明翠欲滴的,笑道:“多半是这芭蕉的影子照进来的。”
阑珊休息了一整天,精神恢复了大半儿。
她先谢过了陆婆婆,又拜托她将木老先生请来。
因为知道阑珊身份特殊,木老先生等人只在门外站住了听候吩咐。
只听阑珊说道:“先前祠堂内那番话,我一直记在心中,大家的质疑其实也是有道理的,但是我已经找到了原因。”
木老先生忙问:“请问是什么原因?”
阑珊道:“我在禹州的地理书中看到原先禹州西北处曾有锡矿,后来便消绝了。”
木老先生道:“这件事我也知道,跟我们这里有何关系?”
阑珊想了一想,说道:“天上的云会变化形状,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但是人所不知的是,地底下的情形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比如地底下暗河的构造跟走向,坑洞的大小,存在或者消失,都是会发生变化的,我不知道这么说您会不会明白我的意思。”
木老先生皱眉:“我大概能够懂一点。但是……”
阑珊说道:“我知道最近有些传言,说是锡矿的存在跟朝廷修建水坝有关,其实这话也有几分道理。”
木老先生一惊,身边几人也窃窃私语。
阑珊继续说道:“滦江虽在地面之上,但也跟地底下诸多的暗河互相滋润交通,河流在地底下的变动,也会影响矿藏的分布,其实不止是河流,地层深处还有许多我们所不知的影响矿藏的东西。比如禹州记载之前锡矿消失,是在十三年前,所以地底下的矿床变动在那之前已经开始了,但是很慢,慢到人无法察觉的地步,矿床在地底向着湄山移动,但那时候影响还未造成,而且这种影响也不是一年一日能够产生的。所以,纵然四年前朝廷开建堤坝将滦江分流,也无法阻止或者改变地底下已经造成的变动。族长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