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人喉咙一滚,口水涌入食道,点点头。
眉姐笑了笑,突然把红烧肉往地上一扔,这女人立刻去捡,眉姐一个眼神,壮汉单手把这女人一提,直接扔进了小黑屋。
眉姐环顾四周,看着这屋子里其余十几个姑娘:“当妓的就得有当妓的觉悟,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不知道,遇到了来买铺的都不知道怎么哄着人家开心,活该你们一个个死了都没人给收尸。”
用罢晚饭,姑娘们都被人送入了一间屋子,砖瓦房,草席垫,垫上各有一柄蒲扇,破烂得和鸡爪子似的,全是缝,扇起来漏风,却是这夏日里唯一纳凉的东西。
眉姐进了屋子,又不放心,绕到砖瓦房后头,那儿有一个竹楼梯,从楼梯爬上去,有一个通风的孔洞,名曰通风,实际上是眉姐看管姑娘的一个暗哨,每晚都会有人隔着孔洞清点屋子里的人数。
眉姐去的时候,看到一个大肥屁.股站在细长的竹楼梯上,她眼底顿生冷厉,反手拿着扇柄狠狠地戳了一下那人痛处。
“眉……眉姐。”那人捂着屁.股,脸色大变,指着孔洞说,“我监督她们呢,担心她们今天有了什么心思,乱说话。”
眉姐一瞪眼:“田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偷偷在暗哨里看姑娘。”继而眼波一转,“老娘想舒坦的时候,你是我的人,不想舒坦的时候,别把自己当主子看了,滚。”
眉姐大龄未婚,又做了这号生意,男人都似流水一般,来又去,去了又来,唯独田三,是近几年她屋子里的常客。
看完了姑娘们,并无异处,眉姐才是摇着团扇回去,脂粉香香过了墙角茉莉,一推开门,就看到田三在浴盆里撒牛乳。
眉姐微微眯起眸子,田三此时若有尾巴,不知道得摇得有多殷勤。
“这是好东西哩。”田三指着浴盆里慢慢化开的乳白色,“听说埃及有个美人,就是用牛奶泡澡。”
眉姐忽而蹙眉,眉头又很快地抚平:“倒了吧,我看不得这个。”
一团乳白色在水里化开,加上田三卖力的搅拌,水乳汇成一块儿。
冥冥间,一个男人的声音在眉姐的脑子里荡来荡去。
“这就是出了芽儿的蛊虫卵了,先得放在池子里浸个半日,拣了壮的挑出来,搁在人的皮肉里,三天入肉,七天入骨,十五天就能钻进人的骨髓里,滋养壮大。”
“这进骨髓了,要用的时候怎么取?”
“怎么取?哈哈,那时候人都嗝屁了,自然是想怎么取就怎么取了?眉姐,瞧着您是第一次来送货的,送你一个蛊,这玩意叫黑线蛊虫,比我养的这些白芽儿更狠辣,就是吧……。”
“不用了,不用了,我不玩这玩意儿。”
眉姐皱眉,瞧着田三还在那头笑眯眯地劝自己,瞬间来了脾气:“我让你倒了这洗澡水你磨蹭什么?”
田三:“这可是真牛乳,要不,给姑娘们喝?补身体哩。”
把田三骂了一通,眉姐自个儿清洗了,晚间准备睡下。
月牙儿都爬上柳梢了,可眉姐一直心神不宁。
她躺在绣花枕头上睁眼看着房上的横梁,枕头上绣着几朵大红的牡丹花,眉姐一偏头,便能瞧见一大片血红。
怪瘆得慌的。
眉姐起身把枕头换了个边,继续躺着,过了子时,才勉强入睡。
睡梦里。
一排酱色大缸,里面锁着一个个美.艳的女人,有人从一个长方形的水池里搅动刚收回来的虫卵,纯白色,密密麻麻的,入水化开,像极了牛乳倒进温水里的样子。
画面一转,有人持一柄利刀隔开女人的皮肉,若是有孕的女人,则选择腹部,那是孕育胎儿的地方,也是最滋养的地方。
那人用竹筒从水池里舀出一勺虫卵,微微一抖,送入刚切好的伤口,听说这是不痛的,像是挠痒痒,白色虫卵一下子就吸附在伤口的血肉上,慢慢渗入,无影无踪。
真正的折磨,从虫卵入体开始。
眉姐翻了个身,后背尽湿,她唇齿打颤,半梦半醒之间,耳边似有人低语,喷薄出的凉气绕着她的脖颈转悠。
“好痛啊眉姐,我的肚子好痛啊。”
“救我啊眉姐,救我出来。”
“眉姐,是你把我送进来的吗?”
眉姐一睁眼,醒了过来,满头冷汗。
门外头是田三靠着门板睡着的声音,起伏得很有节奏,眉姐喘息,不停地提醒自己那都是一场梦,她趿了鞋子下床,手指刚碰到茶盏准备沏茶,却看到被月光照耀得泛白的墙壁上,就在自己影子的旁边,拖出了另外一个影子。
这个影子,是个女人。
影子婀娜,腰身纤细,不盈一握,由远及近,水蛇腰肢扭动,直到和眉姐自己的影子一般大小。
眉姐张口想唤门口田三,张张嘴,却说不了话,哑得突然,她看着影子伸出修长的臂弯,蛇一样地攀上她的肩头,自脊梁骨往下顿生凉意,眉姐开口,问了一句:“柳儿?”
“好痛啊眉姐,我肚子痛。”
隔空有人在喊话,但更像是这影子说的。
眉姐皱眉:“都说了,让你把孩子打了,老老实实留在我这儿,你非不听。”
“眉姐,我肚子痛。”
眉姐:“你痛你找他去啊,害了你的是他,自打你进来后,除了你不听话的时候我打过你,我对你可真是如亲女儿一样。”
“眉姐,我痛啊,痛得厉害。”
兜兜转转就这么一句,眉姐转眼看到桌上放置的小香炉,里头燃着灵猫香,烟火却是朝下沉,烟火倒流,这是异象,做皮肉买卖的,手头上也有几条人命,和污秽的东西打过交道,眉姐懂些皮毛,她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龇牙的痛,这不是梦。
可眉姐真希望这是一场梦。
大热的天,眉姐却觉得森凉,背上冷汗如注,强撑着说:“柳儿,你不在时,我也常梦见你,眉姐想你呢。”
眉姐看着墙上的影子,步子微微往门口挪了几分,这田三难不成是死了吗?里头有动静也不进来帮忙?
“柳儿,你怎么个痛法啊?”
那影子说:“肚子里有虫子,在爬,在挠,在啃我的肉。”
第17章
眉姐手心发汗,她已摸上门栓,墙壁上的影子又跟了过来。
眉姐闭着眼,手指头一个劲地颤,哒哒哒地敲在门栓上,眉姐出声继续说:“柳儿,你要找就去找那个姓尚的,是他不要你了,或者去找那个祸害你的怪人,把你塞进缸里的是他,喂虫子的也是他,可不是我啊,我那次下去,是想要去救你来着,当真的,我是要去救你的!”
哐当一下,门开了。
田三愣愣地站在门口,看到被门撞到地上的眉姐,眉姐额头被门上的铁栓砸出一个大包,流着血,却还是闭着眼,不敢睁开。
田三来了一嗓子:“咋了?我在外头听见你喊了。”田三上手去扶,劝了许久眉姐才慢慢睁开眼,方才在墙壁上的影子不见了,桌上的灵猫香烟火绕着圈往上缠绕。
眉姐眼眶依旧猩红,她回过神,一掌拍在田三的心口:“作死啊,我差点就死屋里了,你也不管。”
田三扶了眉姐起来,眉姐只穿着大红色的纯棉背心褂子,衣领松得不行,一低头,里头两团扑入人眼,田三喉咙滚了一下,送了眉姐坐在床榻边上便是忍不住了,整个人覆上来,开始解衣脱带。
眉姐抬脚,狠狠地朝着田三下面一踹:“猴急什么,明日,咱去湘江边上一趟,带点香烛纸钱。”
田三瘫了一半,怏怏道:“去那邪门的地方做什么?那姓肖的不是都走了吗?早就离开长沙了。”
“就是因为人走了,里头的怨灵不散。”眉姐狠狠瞪了田三一眼,这人满脑子屎黄色,正事儿一点儿都不想,“也是你,这点儿钱财也敛,窑子里的姑娘们怀孕了打掉就好了,大不了多养她们几天,你非得把人往虫窝里送,能赚个几个钱?反倒是惹了一身骚,今日那穿袍子的人肯定是局子里的人,你明天赶紧托了你远房的表哥去打听打听,咱是不是让人盯上了?”
“我不去。”田三来了犟脾气,“我妈改嫁的时候做得太绝,得罪了老家的人,我那表哥气性又高,每次去找他,把我训得跟狗一样,老子不去讨骂。”
眉姐再抬脚,直接把人踹下床,指着田三的鼻头说:“你不去?这辈子别上老娘的塌。”
***
入了夜,长沙县里一片漆黑。
曹献廷骑着青驴走在回家的小道上,青驴走路一颠一颠的,颠得他都快睡着了。
原本和姜琰琰在码头辞别,就该是往家里赶的。
家里肉铺今天接了个白水巷的大单子,小林又要上夜校,自家婆娘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没料到,才到了村门口,事儿就来了。
无非就是这家的狗撵了那家的鹅,你家的鸡又吃了我家的菜。
事儿是小,可人家非要个清白,这种事儿哪里能断个明白的,曹献廷被人家请到家里调解,两边都劝,忙活了好一会儿,到家时,月儿都快下西山了。
曹献廷在门口喊了一声“婆娘。”
没人应,厨房里倒是欢声笑语的。
“你爷爷如果喜欢我们家腊肉,我改明儿还做,瞧见外面那大铁桶和柚子皮没,早就准备好了,就是懒着呢。”
“嫂子哪里懒啊,嫂子最勤快了。”
哟,这声儿……
曹献廷撩开厨房帘子,苍天,他看到了什么。
姜琰琰正帮着自家婆娘剁肉呢,细胳膊操着一柄剁肉刀,刀柄油亮,刀锋带着肉沫,上下翻飞,一刀下去,干净利落,断骨离筋,灶台下就是一个大竹筐,都快满了,桌边还放着一篓剁完的。
大刀阔斧的切骨头正切得起劲,说话间,两人又换成了牛肉。
牛肉鲜红,得切成两厘米见方的方块,横刀竖刀下去,两个女人扛起了半边天。
曹献廷已经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了。
“站在门口干嘛,还不进来帮忙,把肉给腌了。”曹家嫂子瞅着曹献廷撩开帘子的傻样就来气,自家老倌还不如人家小姑娘心疼自己呢。
曹家嫂子指着桌上一柄白瓷瓶:“腌的时候别碰到这瓶子了,这是琰琰给我带的雪花膏,护手的,你瞧瞧你,给我买过这东西没?”
曹献廷委屈:老子的钱不都在你那儿吗?
两个女人一边剁肉,嘴上就没停,曹家嫂子说:“白水巷的袁家老爷子大寿,学了洋人那一套玩意准备在家里头的草坪上举办什么户外烤肉宴,听说,是小袁夫人想出来的主意,是小袁夫人一手操办的。”
姜琰琰:“小袁夫人?”
曹家嫂子:“嗯啊,之前有个原配,给袁老爷子生下了三男两女,后来得病死了,袁老爷子那个伤心哟,一直没续弦,去给夫人扫墓的时候,看到了夫人同父异母的妹妹,姨太生的,不过长得和之前的袁夫人简直一模一样。”
姜琰琰已经猜到后续了:“然后,他为老不尊,就娶回了家。”
曹家嫂子被逗得呵呵直笑,继续说:“因为是姐妹,加上袁老爷子思念亡妻,袁家人都喊新夫人叫小袁夫人,久而久之,大家都这么喊了。”
曹家嫂子瞧着姜琰琰剁了这么久,茶碗都空了,立刻擦了手:“瞧给琰琰给累得,我去给你倒茶。”
趁此机会,曹献廷立刻凑到姜琰琰跟前,压低声音问:“小神婆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去窑子里探口风了吗?”
姜琰琰点头:“对啊,探完了。”
设结界,防外人听到屋内的声音;画皮当影,假扮人形;再设点小小的幻术,流香倒流;最后学死者说话,却又不说全,引蛇出洞,这一套下来,姜琰琰行云流水,熟悉到不行。
曹献廷缩缩脖子:“你怎么这么快?那窑子到我家,你飞过来的?”
姜琰琰只笑,也不说话,神婆自然有神婆的办法,和她通神识的除开通灵蚁和干娘九尾狐,又不是没有飞禽,借个力的事儿,有多难呢?
曹献廷又问正事儿:“探得如何?”
“自然是探到了。”姜琰琰指着桌上腌了一半的肉,“你这肉是送去袁家?”
曹献廷点头。
“袁家有三男两女,幺女袁枚的丈夫叫什么,你可知道?”
“知道啊。”曹献廷道,“师范学校的老师,早些年是个穷书生,是托了袁家的福,才能住进白水巷这样高端的别墅区,小林的夜大今天就是他上课。”
“姓什么?”
曹献廷挠头:“忘了。”
“这位尚修勉尚老师,就是我要找的人。”
曹献廷瞪大了眼:“老师杀人啊?这怎么为人师表?”
“不一定是他杀的。”姜琰琰瞧着曹献廷这样儿,咋咋呼呼的,曹献廷吧,就是爱晃荡的半桶水,不太适合知道太多,“总之,和那女尸是有关系的,我已经和嫂子说好了,明日送肉,也会带着我去,我会借机混进袁家宴席,至于老曹你啊,得记住我托你办的事儿,务必要办好了。”
曹献廷撒了一把盐,继续腌肉:“你都算出来是这姓尚的了,还让我去调查那电话的事儿做什么。”
姜琰琰早晚有一天得被曹献廷气死:“这指控人有罪,是要证据的,你指望着人家自己下跪磕头认错呢。”
快天亮的时候,肉总算是全部剁完了,还用竹签子给串好了,曹家嫂子用几个大托盘给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只等着天亮了送过去。
家里就一头青驴,曹献廷去隔壁家里借了板车和一头骡子,路都还看不清的时候,曹家嫂子就带着琰琰往城里赶了。
再晚一点,板车就不让进城了。
***
上午九点,白水巷。
袁家,二楼卧室。
寿宴还未开席,下人们已经开始准备,袁家的五小姐正凑在珍珠白梳妆台边挂耳坠子,镶银打底,嵌着一枚成色上好的蓝宝石,和脖颈上同系列的蓝色天鹅形状项链,相得益彰,她理了理头发,看着靠在窗边上的丈夫,半嗔半娇地唤了一声:“还在看什么书,还不过来帮我把礼服的拉链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