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婆——酒棠
时间:2020-02-19 08:55:09

  就算冲撞,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能,就是平时踩个小坑,丢个零钱什么的。
  但若虞老爷介意的话,掘地三尺,挖棺木,做法,移到别处风水宝地安葬,这是最好。
  虞老爷自然是介意的,自己家中还有一个未出嫁的独女,娇滴滴文弱弱,经不得半点风浪和吓唬。
  后来,这挖地、做法、选新坟、移棺,都是姜多寿和姜琰琰一手操办的。
  虞家最近出了事儿,也想过找姜家人来看看,可姜多寿和姜琰琰都不在长沙。
  找了一圈医生,中医西医都看了,也看不出所以然来,西医不敢动手,中医倒是扎了几针,还开了些调养的方子,可连续吃了这么些天,虞秀芹这疯病还是不见好。
  不仅不见好,似乎还更严重了。
  一行人到虞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民国建国后,曾明令废除过“老爷”“大人”之类的称呼,改以先生、君或官职称呼。
  可民间叫习惯了,当着面喊着虞先生,私底下提起来,总是喊一句虞家老爷更接地气一些,曹献廷改不了这个口,活了这么些年的姜琰琰也随波逐流,两种叫法都行。
  可进了虞家,就得讲究了。
  虞先生不在,家里只有虞夫人,晓得姜家来人了,派了人送了顶好的茶水点心过来,让人先在会客厅候着。
  这一等,等得外头的天都黑了。
  姜琰琰不耐烦的起身,对曹献廷说:“去看看。”
  闻东只用眼神示意她别着急:“看什么?该来的总会来的,若是人家迟迟不来,说明,人家对着闺女的事儿不上心,又或者……。”
  闻东还未说完,曹献廷便是抢白:“那是不可能的,虞家就虞小姐这一个女儿,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掌上明珠。”
  “那就是第二种情况了,”闻东捏着小竹叉子慢悠悠地拾起果盘里已经的果块儿,“人家家里,有人在,不愁没人。”
  姜琰琰双手一插:“虞家之前出事儿,都是咱们姜家罩着,怎么?现在姜家还成了备选?”
  这话带着赌气的味道,像是之前天天和你手拉手上学的姐们儿,突然转头对别人肝胆相照了。
  会客厅的门推开,来人是个四十出头的管事,有些脸生,和姜琰琰前两年来的那位,不是一个人。
  这人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了一句:“是姜小姐?”
  姜琰琰没答话,闻东点点头:“是。”
  对于这份迟来的殷勤,姜琰琰显得很是平淡,任凭这人在姜琰琰面前夸破了嘴皮子,姜琰琰只记得一件事儿,就是今日虞夫人迟迟没时间出来会客,是因为从外地刚请了一位“高人”来给虞秀芹会诊。
  这管家不知是新晋上来的,不晓得虞家低调含蓄的风格和规矩,还是真心信赖姜琰琰,一口气全说了。
  请来的这人姓孟,叫孟天罡,常年在珠江流域行走治病看风水,和南洋那块比较熟悉,走的路子,比较偏门,一开始,是不想请来的,可自家小姐这病总是不得好,多番打听,才晓得,长江以南还有这号人物。
  孟先生也是中午刚到,看起来就是一路风尘仆仆,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替自家小姐会诊,这孟先生讲究,会诊的时候,得有亲眷在场,得一直陪着,姜家人突然造访,虞夫人委实抽不开身。
  这管家东一句西一句的,无非是想替自家主人说情,姜琰琰却只关心着突然被虞家奉为座上宾的孟天罡,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毕竟经过夷陵那一场风波,她对南洋广西云南那一块的人,都十分警惕。
  “这位孟先生,师承何人?什么来头?”
  “这就不晓得了,”这管家姓杨,国字大脸,粗眉小眼,看着挺严厉,说话总是哈着腰,“是虞先生的一位好友牵线找的,只晓得是南方来的。”
  “哦,对了,”杨管事又是说道,“这孟先生中午的时候去了后院一颗大樟树下头看了好久,说那有什么余魂未尽,姜小姐您说,这是什么意思?是说那樟树下头有鬼作乱?”
  樟树?之前姜家起棺的那棵?
  姜琰琰耸耸肩:“我怎么知道。”
  虞家小姐的院子挨着最里面,进了三道垂花门,才隐约瞧见廊下站着虞夫人,虞夫人正在和一人说话,作态小心仔细。
  那人,应该就是杨管事口中的孟天罡。
 
 
第64章 
  白水巷多是学了西洋的小别墅建筑,只是虞家这一排十分独特, 留的还是中式的小院子, 讲究一步一景,步步不同, 眼瞧着快到了,姜琰琰却让杨管事停下, 众人就隔着老远看着虞夫人和那人说话。
  曹献廷有些着急, 凑过头问了一嘴:“咱等了这么久,不过去主动打个招呼?管他什么孟天罡,孟地罡的, 都比不上咱们长沙地头蛇小神婆啊。”
  姜琰琰有些烦, 没理他,这人好赖话都不分,地头蛇又不是什么好词儿。
  只看着虞夫人对面那男人, 朝着虞夫人伸了三根手指头, 又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斜着手, 大拇指指尖奔着紧闭的木门一怼,点了点头。
  曹献廷又问:“这是啥意思?这是说要是三倍的价钱?”
  姜琰琰吧咂嘴,回答:“他说, 三更天, 他要来,捉小鬼。”
  闻东跟着冷呵了一声:“无中生有。”
  姜琰琰:“故弄玄虚。”
  曹献廷:你俩咋又知道了。
  “行了,咱就不进去了, 劳杨管事禀一声,就说我家里有事儿,提前走了。”姜琰琰瞧着虞夫人也没看到自己,只朝杨管事解释了一句,说完扭头就走。
  人家晾了她半天,估摸着也是这边快说完话了才让杨管事带人过来,没料到,这话说得有些长,刚好被姜琰琰看到。
  自来客总是没座上宾那般受重视,姜琰琰也晓得。
  闻东倒是什么都没说,只乖乖跟着转身,倒是曹献廷,心想自己等了那么久,就等着小神婆能降降那孟什么天罡的威风,就这么走了?
  “咱三更再来。”姜琰琰低声拉着曹献廷。
  廊下。
  孟天罡正和虞夫人说话,隐约还可以听到屋子里虞秀芹带着喘息的自言自语。
  孟天罡话语一顿,虞夫人立刻点头说:“东西我都会备好,就是这出血的事儿,孟先生,你再想想办法,能不能,换个法子,我生秀芹生得晚,又是独女,如果我家先生晓得,要在脖子上划一个小口子,怕是会……,哟,不说我家先生了,光是听一听,我这心,都觉得难受极了。”
  “所以,虞夫人找了其他人来,是不是?”孟天罡反问了一句。
  虞夫人语迟,只顺着孟天罡的眼神往垂花门那块儿看去,只瞧着家里的管事老杨矗在门下,对着虞夫人摇头,示意姜家人已经走了。
  既是如此,虞夫人也壮起胆子说:“哪有,用人不疑,自然只是请了孟先生您一位。”
  自古文人相轻,相师相敌,因这看相问风水,虽然有老祖宗留下的诸多古籍做为向导,可始终是个以主观判断为主的活。
  就譬如屋子门口长了棵大树,到底好与不好,不同的人都有不同的说法。
  有人说,这犯了孤阴独阳,冲了煞气,可换了个风水先生来说,又会告诉你这叫开门见福(树),老一辈的风水先生讲究保守治疗,若觉得不好,可能会让你种下一棵对称的树,新一代的犀利一些,摆摆手让你砍了。
  姜琰琰趁早离开倒不是怕孟天罡,只是捉贼要拿赃,打脸要打热乎的,这人既是三更天开坛做法,姜琰琰准备当面拆台。
  毕竟,当年自己和爷爷起棺起得干净利落,到了人家口中,成了“余魂未尽”,这不是瞎扯是什么?
  一行人出了虞家大门,曹献廷伸了个懒腰,眼瞧着天都黑了,他还赶着回家陪婆娘。
  “老曹,托你件事儿。”姜琰琰用词很是客气,“我最近心里头很是不安宁,家里的那石敢当,我可以自己看着,或者让阿蚁看着也行,可是河西边上的那个,劳您费心。”
  曹献廷没答话,只闷声说:“其实我一直不大明白,两块石头罢了,老姜走的时候就紧张兮兮的,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看着,瞧着你平时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这两块石头就让你紧张起来了?”
  曹献廷歪着头瞧着姜琰琰,夜幕里,虞家门前的灯火通亮大气,照得姜琰琰的小脸金灿灿的,可这小脸上,带着十二分的严肃,像是面对生死离别的那种严肃。
  曹献廷笑着问了一句:“诶,我就问一句,要是那两块石头出了事儿,你会怎么样?要死还是要活?”
  “灰飞烟灭。”姜琰琰也跟着笑了一下,“然后你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曹献廷忽而觉得脖子僵硬得难受,后颈像是有根筋抽到了,怪别扭的,他呼气,呵了一声,笑嘻嘻:“你净喜欢说瞎话,我晓得的,我守好就是了。”
  曹献廷急着回家帮衬家里婆娘,走得早。
  姜琰琰还打算就在这附近等到三更天。
  干等着不是个事儿,瞧着闻东一直安安静静跟着自己往前走也不说话,姜琰琰突然顿住脚步。
  闻东也跟着停了。
  “咱俩现在是谈恋爱是不是?”姜琰琰问。
  闻东略显踌躇,说是这么说,可姜琰琰这问题太过火.辣,像是淬了辣椒榨的汁,熏得他眼眸云山雾罩的。
  闻东还是点了头。
  姜琰琰伸出一只手,很大方地问闻东:“那你要不要牵手?”还没等闻东伸手,姜琰琰又把小手攥进袖口,自顾自地摇头,“哎呀,我这个话说得不对,太露骨了。”
  “要。”
  闻东一把抓起姜琰琰的手腕,硬生生地把姜琰琰的小爪子从袖口里掏了出来,这丫头手真软,手心濡濡一层薄汗,闻东也是不介意,捏了姜琰琰的手心在自己的袖口上擦了擦,语气像是个老父亲:“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说完,闻东十分自然地握紧这小爪子,扭头问:“咱们去哪儿?请你去走马楼的曲园酒楼吃好吃的?”
  “也行,吃完我带你去天心阁城南路的露天电影院看电影。”姜琰琰脸朝前头,嘴上挂笑,“你请我一次,我请你一次,礼尚往来嘛。”
  天心阁城南路的南天露天电影院,是年轻人聚集的场所,有多少绿男红女,就有多少小孩背着卖烟箱卖洋烟。
  姜多寿十分忌讳这个,打小就和姜琰琰说,洋烟害人哩,甭管什么洋烟,都害人,尤其是大烟。
  姜多寿当时和姜琰琰说的时候,颇多感慨,三句一叹。
  又说,其实也不能怪大烟害人,这鸦.片自唐朝起其实就有种植,以四川云南为主,那时候,这玩意还叫阿芙蓉,明朝的皇帝,还拿这玩意壮阳哩,还给取了个挺文雅的名字,叫做“乌香。”
  那时候姜琰琰不大明白,姜多寿和她说这些做什么,她乖得很,见到这东西绕道走,也不碰。
  姜多寿偏要她仔细听着,还说,你得晓得这东西,也得晓得为了把这玩意挤兑走,多少英烈折在了里面,毕竟,这和你的身世有关系。
  有关系就有关系吧,可姜多寿也不明着说,只和姜琰琰讲历史。
  讲得多了,姜琰琰耳朵就起茧了,身世这事儿,她不想仔细琢磨,毕竟,她都活了这么些年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亲兄弟姐妹,应该也都入了轮回。
  硬要去追根溯源,追的全是伤心事儿,溯的全是无头源,何必呢?
  二来,姜琰琰不想让姜多寿伤心,这就像你在这家糕饼店里买了一盒糕饼,扭头就去了隔壁的点心铺子里选点心,这不是摆明了说人家糕饼店做的不好吃么。
  姜琰琰觉得姜多寿待自己挺好的,自己有这么个爷爷也就够了。
  姜多寿十分不喜欢烟草和大烟,姜琰琰也得仔细着点,她扭头看着闻东:“半神你抽烟的吗?水烟,旱烟,洋烟都算。”
  闻东摇头:“那玩意有什么好的,还不如看书痛快。”
  姜琰琰心里头舒坦了。
  露天电影都是台上扯了块大白布,或者找块大白墙,底下搁着十几排小板凳,靠后的,是高脚的长条凳,确保人人都能看得到。
  姜琰琰和闻东来得虽然晚,可是阿毳早就占好了位置,一条大长腿往一张长条凳上一搭,有些破皮无赖的味道,瞧见了闻东和姜琰琰过来,连忙起身擦了擦长条凳,就连姜琰琰喜欢喝的酸梅汤,都特意备了两碗。
  体贴是体贴,只是……
  “以后这些事儿,应该你来做。”姜琰琰走累了,那曲园酒楼的菜好吃是好吃,标准的湘菜,火.辣油多口味重,不多喝些水,还真埋不下这口齁劲。
  “什么?”人多热闹,闻东没听清。
  姜琰琰端着酸梅汤示意:“以后买酸梅汤这些事儿,你自己来,别总是麻烦阿毳了。”
  “好。”闻东点点头。
  今天晚上放映的是《玉梨魂》,无声电影。
  要说无声,也不是全都没有声音。
  欢喜处有人惊呼,悬念处有人提嗓,譬如看到这段——女主自觉配不上男主,劝了男主去喜欢自己的小姑子的时候,在场的少女妇人感动得稀里哗啦的,断断续续的哭声就没听过,一个个的,眼泪水鼻涕泡淌了一脸。
  姜琰琰瞅了一眼,觉得有些无聊,轻轻拽了拽闻东的衣袖:“咱们走吧。”
  “不喜欢看?”闻东问。
  姜琰琰摇头:“剧情太恶心,两个人喜欢却自设障碍,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
  “瞧瞧人家梁山伯祝英台,不顾身份门第,再瞧瞧人家高阳公主和辩机,不顾伦理教条,所以说爱情这事儿,矫情不得,一矫情就啥都没了,其实咱还不如看《侠义少年》,中间有些打斗场面挺帅气的。”
  闻东挺着,愈发奇怪:“理是这么个理,可怎么你一说起来,就带着一股匪气。”
  姜琰琰抬头,眼里闪着小火花,正色说:“往后,不能说我的不好,你得多夸夸我,如果愿意捧着我,也是可以的。”
  姜琰琰走在前头,闻东殿后,两人从人多的地方刚出来,姜琰琰就忍不住看看月色,距离三更天还早得很,电影她不想看,还真不知道去哪里耗费这大好时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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