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反是吧。”闻东语态平常,像是早有准备。
白旗没有直说:“我叔叔他年纪大了,难免迂腐,都民国了,他还总是喜欢拿捏着清朝那一套,想当东北长白山的一把手,我劝过,他大体上……约莫……可能……有那么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闻东斜眼看他:“那他还把你丢到矿洞里来?”
白旗连连摆手:“这不是我叔叔丢的,”他干咳一声,脸色青白交加,“在芒丙的时候,我与他打了一架,他下黑手阴老子。”
在闻东面前自称“老子”似乎不太合适。
白旗改了个口气:“我说错了,是人家,他欺负人家,他往人家的饭食里下了药,把我一人丢在芒丙,带着白家人回东北去了,胡春蔓的那封信也被他毁了,但是九爷,我说的,句句属实啊,我要是有半个字儿造假,我一辈子不开张。”
闻东蹙紧眉:“你这辈子本来也没开张过。”
“九爷,您信我啊,”白旗字字有声,“我醒来后,在村里找了匹马就往南边赶了,我记得龙家地方的方向,又不敢走大道,怕被发现,只敢走这林子里,越走吧我就越奇怪,这前前后后都没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原本我是打算捉只野兔子果腹的,不知怎么着,就掉进这洞里了。”
白旗一口咬着烤馍,一边咂舌:“我走了好久,腿都快走废了,我食量又大,这点,小嫂子知道,最后实在是走不动了,想着我可能就得死这里头了,诶,听到有人来了,我也不知是敌是友,我……。”
“行了,别解释了。”闻东摆手,后头的话,闻东用眉毛想都能想得出来。
闻东看着白旗,上下审视:“你刚才说,龙家设了陷阱?”
白旗点点头。
“什么陷阱?”
白旗压低了声:“九爷,我且问您一句,您那第九根骨魂,其实不在姜前辈身上吧。”
闻东没回,只看着白旗,迄今为止,他对白旗还是属于防备状态,无法全信,对于白旗说的,合理的地方,他纳入参考,不合理的地方……
巧就巧在这儿了,白旗说的,处处合理,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要么是真的,按照真的说,总不会显得太假,要么,就是他编得好。
白旗晓得闻东现下没办法全信他,只说:“我晓得在哪儿,我也晓得,那天在昆明城咱一块儿吃烤肉的时候,姜前辈是故意这样说的,放出消息,引敌入瓮,放心,九爷,我是不会说的,只是,龙家设下的阵法,八魂只缺一魂了,您若是这样带着您的第九根骨魂去和人家打,反倒是把人家要的那第九根骨魂,拱手送上了。”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闻东点了点头,探路的姜琰琰和乔美虹回来了,见到两人还在说话,姜琰琰忍不住伸了个懒腰:“男人聊天也这么费事儿呢,走之前你俩就这个姿势,回来你俩还是这个姿势。”
闻东:“前面怎么样?”
“通的,没堵,咱们运气好。”
闻东点点头,意思是知道了,他低头看了一眼白旗搁在地上的长柄铁伞,问他:“你还拿得起来吗?”
这是要带着白旗一起的意思了?
乔美虹提醒了句:“九爷,白旗之前可是想伤琰琰的。”
姜琰琰也跟着说:“伤我算什么,半神有自己的主意,东北一脉感情深厚,咱们哪能比得过?半神要带,就让他带好了。”
白旗听了这话奇怪,提溜起白家铁伞,悄声问闻东:“小嫂子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你俩黄了?”
闻东面不改色,“嘶”了一声,不解问:“这么明显吗?”
第110章
姜琰琰原本是没打算生这么久的气的。
起初生气,是因为发现闻东瞒着她玉珏的事儿, 龙家的事儿, 还有骨魂的事儿,但这事儿都说开了, 按照她之前的脾气,也该过去了。
后来, 是因为看到姜多寿受伤, 虽然晓得自家爷爷做这事儿是心甘情愿,姜多寿说过,自己欠了闻东一条命, 这是得还的, 也甘愿去当一个饵。
姜琰琰觉得,自己得理解爷爷的立场和心情,可真有鱼来咬食的时候, 姜琰琰心头又痛了。
痛完之后, 忍不住又想,自家爷爷是饵, 那自己是什么?
那日在昆明,姜琰琰和乔美虹深夜聊心事,乔美虹反问的那一句“如果九爷喜欢你, 是有别的目的, 你会介意吗?”
姜琰琰没法回答,因为他俩在一块儿,目的本来就不单纯。
化解心里头的疑惑最好的法子就是去问, 直接问闻东,可姜琰琰一直寻不到时间,这几天,她不是被蛇婆叫进去聊那些过去的故事,就是扛着棺材钉四处跑来跑去。
因为白旗,他们耽误了不少时候,走出矿洞的时候,太阳已经滑落西山一角。
夕阳的余晖温柔荡漾,慢慢顺着山脊消散,徒留一片阴霾。
阿蚁指着前头山口:“过了这个山口,就是寻龙顶,龙家就在那儿。”
说完,阿蚁请示闻东:“是立刻杀过去,还是夜袭?”
闻东说:“先休息一.夜吧。”
姜琰琰回头:“又耽误一天?一鼓作气行不行?后天人家祭坛就开了。”
闻东眸光淡泊,慢慢转头看着姜琰琰,姜琰琰忍不住蹙紧了眉头,闻东这模样,不晓得是想做什么。
忽而一下,姜琰琰后背上背着的棺材钉突然动了,自层层包裹的束带里腾空而出,朝着将近灰霉色的天空直冲上去,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弧,直接朝着姜琰琰奔来。
姜琰琰下意识退后半步,双掌合十,伸手一拽,徒手抓过棺材钉,控在手上,那股钳制着棺材钉的力道才是散了。
闻东对着她继续说:“你太累了,连我夺你的钉子你都反应不过来,还想着只身闯龙家?”
姜琰琰瞪着闻东,顺手将棺材钉钉头朝下,往背上束带里一插:“我不是反应过来了吗?”
“若是平时的你,会在棺材钉完全离开你的束带之前就把它压回去的,你慢了,不是一点两点。”闻东说完,抬头看天,天色着实不早了,“你最近都没睡好,白旗在矿洞里饿了几天了,也需要时间休养,不急在这一刻。”
***
寻了个隐蔽的山洞,一行人,还是决定先休息一晚。
乔美虹自打知道闻东还是准备带着白旗开始,就没给白旗什么好脸色,给大家分烤馍的时候,都是温柔体贴一个个递过去,轮到了白旗,只把两个烤馍往白旗身上一扔。
“吃得又多,真浪费。”
白旗捡了,只呵呵笑,也没说什么。
姜琰琰也凑在火堆旁边烤干馍呢,看着白旗直接干嚼的样子,只觉得这也是个猛人,突然问白旗:“如果我跟你回去,我是说回白家,有吃的吗?能吃饱吗?”
白旗嘴里含着干馍,没反应过来,倒是其他人,齐刷刷地看向姜琰琰,尤其是闻东。
他不晓得姜琰琰突然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在矿洞里的时候,闻东可是让白旗作出保证,不会再提把姜琰琰带回白家的事儿,才答应他,待解决了龙家的事儿之后,闻东会替他写一封书信让他带回东北,自证清白,免得白启光单独回去,在东北瞎传白旗的不是。
所以白旗再也不敢提这茬,倒是姜琰琰,主动问起。
白旗嘟囔着:“说什么呢,小嫂子又不是我们白家人。”
乔美虹回过头看白旗,白旗这觉悟也来得太快了吧,几天之前,还是站在白启光那一拨的。
姜琰琰又问:“如果我回去了,那……。”
“琰琰,你爷爷说,食不言寝不语。”闻东把火堆三脚架子上烤好的干馍扒拉下来,亲自递给姜琰琰,两人对着火热的红色火苗,瞳仁似乎也跟着变得猩红燥热。
姜琰琰微微低头,接过烤馍,没再说话。
今天这一.夜,没有欢声笑语,没有打趣闲聊,大战的前一.夜,大家都显得格外安静,安安静静地吃东西,安安静静的休息,就连装睡的人,都没发出半点声音。
不多时。
鼾声渐起,此起彼伏。
姜琰琰眯着眼睛翻身的时候,发现洞里少了一个人。
她浑身一激灵,摸上手边的棺材钉,起身。
闻东站在山口前,两崖交锋,各自耸立,中间小道算是宽阔,能容四匹马并驾齐驱。
这不算是一线天,可闻东的脑子里总是会想到夷陵的一线天,想到那日姜琰琰伏在自己的心口,耐心操练着柔弱闻夫人的人设,一口一个“先生”喊得软绵绵的。
姜多寿那日感慨,说“儿女情害人”。
闻东细细想来,竟觉得没什么好害的,你心里放了一个人,脑子里也跟着只有这个人的好,这个人的甜,让他想一想姜琰琰的害处,还真是难为他了。
“闻东?”
背后有人在喊他。
闻东停住脚步,却并没有回头。
“你要去做什么?”姜琰琰隔着三丈的距离看着闻东的背影。
闻东个子很高,徒徒站在这狭窄冷峻的山口前,像是被两边高.耸直立的悬崖紧紧压着,挤着。
山口风大,吹得人衣襟凌乱,头发乱窜,姜琰琰得费尽了力气去喊,不然,微薄的话语很快就会散在风里头,什么都不剩下了。
“你哄着我们在洞里睡觉,准备一个人进山?”姜琰琰声音有些嘶哑,也不晓得是被风吹干的,还是一时间失了控制。
闻东身形没动,只有声音慢慢飘荡过来:“琰琰,情劫是假的,是天帝派了玄女娘娘,逼你干娘这么说的。”
这是什么意思?
姜琰琰没反应过来。
闻□□然转身,他眼眶猩红,眼睛里攀着红血丝:“可是我对你是真的。”
姜琰琰抿了下嘴。
这番表白来得突然,越是突然,姜琰琰越觉得这像是闻东的临终遗言。
蓦然……有些伤感。
闻东看着姜琰琰,知道她在想事情,索性主动开口,一鼓作气地说了起来。
“我之前说过,我让你帮我,是因为从喜欢到爱,比从没有感觉到爱更加容易,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你,但我不知道该怎么提出来,才能让你顺理成章地接受我,我用了情劫这个幌子,说是幌子,是因为我自打一开始,就没想过和你黄了。”
在闻东眼里,这已经算是的道歉,更算是表明心意了,她该是懂的,她不是冷血的人。
姜琰琰张张嘴:“你拿情劫来骗我?”
诶,好像和闻东预料的不太对。
“不是,”闻东晓得她又误会了,“下午,是白旗和我说的,情劫是假的。”闻东忽而笑了一下,“他以为,我才知道。”
“什么?”
闻东深吸了一口气,周身灵力随之浮动,姜琰琰可以感觉得到这份灵力的沉稳和厚重,她摇摇头,这不像是之前的闻东。
“玄女逼着胡春蔓算出我情劫那一卦的时候,胡春蔓其实就偷偷告诉我了,我和你干娘是上千年的情谊,她决然不会瞒着我,之所以到处都在流传,是为了卖破绽,琰琰,如果我不卖一个假破绽的话,龙家也好,其他觊觎我九根骨魂的人也好,就会抓住我的真破绽。”
姜琰琰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你好可怕。”
又问:“我也是你卖的破绽之一?”
“不是。”闻东斩钉截铁,“你是我用这个破绽保护的人,若没有情劫的说法,我都不好随时带着你在身边,你想想,若是没有情劫的说法,龙家人晓得我钟情于你,只会想办法对付你,拿你要挟我,就想我们抓着龙灵友当人质一样,可是有情劫挡着,他们会担心,若是伤了你,刚好助我渡了情劫,得不偿失。”
姜琰琰恍然明白了,风很大,裹挟着细碎的砂砾往人脸上砸,她被风沙迷了眼,喃喃道:“所以,你的第九根骨魂,在我的身上,因为你晓得,龙家不会轻易杀了我。”
“没有。”闻东摇头,他走近,只距离姜琰琰半尺之遥,低头看着她,看着她额间被吹乱的头发,下意识用手去帮她梳理了一下,姜琰琰没躲。
闻东大手顺着她的胳膊往下,摸着她的棺材钉说:“我的骨魂,不是好东西,”他呵呵笑了一下,这句话,是姜琰琰曾经说过的原话,“我不想让你受到反噬,所以只是将骨魂,放在了你的棺材钉上。”
难怪……
那日在林子里,姜琰琰便和乔美虹说,觉得自己的棺材钉忽而不同了,忽而锐气难挡,煞气十足。
闻东叹了口气:“琰琰,你等我回来吧,你就站在这里,等我,天亮之前,我就会出山口,我想要第一眼就看到你。”
姜琰琰昂头:“你的意思,不就是让我别跟着呗。”
闻东还没说话,姜琰琰继续说:“让我别跟着,就是你打算一个人去龙家夺骨魂呗,夺齐了骨魂你就是想飞升呗,你想飞升那就飞啊,我又不拦着你,凭啥不让我去啊。”
这句话,姜琰琰是越说声儿越抖。
姜琰琰袖子往脸上一抹,擦过眼角湿润润的泪痕:“反正我来都来了,你不让我去我也跟着。”
闻东挤出几分笑意,故作轻松地劝她:“你说过,咱俩黄了。”
“对啊,我是说黄了。”姜琰琰这几天生了好久的闷气,其实这气没什么好生的,放在以前,这都不算事儿,可也不知道怎么着,和闻东相关的,姜琰琰就走不出来了,她苦恼着,委屈着,内疚着又自省着。
早晓得感情是比鸦.片还烈的药,她就不碰了。
她擤了把鼻涕,咧着嘴:“我说黄了你就不能再追我一回嘛?当半神的都这么小气的嘛?”
这话颇没道理,可姜琰琰却说得理直气壮。
闻东忽而低头,额头抵着额头,他微微偏转,鼻尖擦过姜琰琰湿润润的鼻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