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武不能娶——玖拾陆
时间:2020-02-23 09:49:00

  这么多天下来,田老太太的样子,与顾云映记忆之中的都有些不同了。
  她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
  明明,她看东西会重影,但这一刻,她清楚分辨了田老太太的五官,哪怕噙着泪,也没有朦胧。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又轻手轻脚地把白布盖回去。
  最后一眼时,顾云映在心中默默想着:应了您的事情,我每一样都想做好,我拼了命地去做,可现在,我曾经发过誓的事儿,我却不知道如何做了……
  离开义庄那会儿,风裹着雪,呼啸而至,整个裕门关都被这狂风暴雪压着,没有一丁点除夕该有的氛围。
  或者说,正是因为这一天是各家团圆的好日子,才映衬着北境无数不知亲人是生还是死的百姓悲苦交加。
  裕门的镇子上,米粮的价格早就乱套了,哪怕有朝廷维持着,终究是挽回不了。
  好些逃难来的百姓,吃穿都成问题,哪里还有闲心思过除夕呢?
  明明一个半月前,大伙儿最盼着的就是新年。
  顾家这儿倒还不愁吃不上饭,团圆宴也就是比平日丰富一些,远远不及京中。
  都是一家人,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大人们坐了一桌,几个小娃儿得了一张炕床。
  朱氏吃得心不在焉。
  每逢佳节倍思亲。
  她要思念的亲人实在太多了。
  想到了最后,想起了巧姐儿,不由又是一声叹。
  叹息刚出口,就引得一桌子人看她,朱氏讪讪笑了笑,刚想说自己想巧姐儿了,抬眸触及葛氏,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她想女儿,葛氏又何尝不想儿子?尤其是栋哥儿与丰哥儿年纪相近些,越看定然越想,朱氏不想挑起葛氏的思念之情。
  朱氏只好讪讪笑了笑,道:“没什么……”
  她是好心想打圆场,顾云熙却不领情,放下酒盏,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朱氏不怕顾云熙,依旧面不改色:“真的没什么。”
  顾云熙是个憋不住的:“一个比一个磨磨唧唧!什么都存在心里,不想说就说‘没什么’,不想说就说‘不记得了’,这让其他人怎么办?一块打哑谜吗?”
  这哪是在说朱氏,这分明是在讲顾云映。
  顾云映的眸子颤了颤,垂下眼帘,并不看顾云熙,也不说话。
  这般态度,搅得顾云熙越发上火。
  朱氏一看就知道不好,虽然她也想让顾云映开口,但眼下显然不是个逼问的好时候,哪有年夜饭时发作的?
  早知道如此,她不如实话实说,朱氏赶忙道:“我就是想巧姐儿了,从来没有跟巧姐儿分开这么长一段时间,我能不想嘛!”
  顾云熙没有收声,问了就干脆问到底:“云映,二叔父的生母到底是谁?”
 
 
第567章 我与祖母发过誓
  顾云映的脖子绷紧了,两只手都僵住了,关节泛白,看得出来,她情绪波动很大。
  顾云熙又问“他的生母是不是狄人?是不是因为他是北狄人,他才要开城门?”
  一声低低的“不”字从惨白的唇中溢出来,而后又被全部吞了下去,再出口时,还是那句“不记得了”。
  顾云熙性子上来了,他蹭的站起来,双手撑着桌面,瞪着顾云映道“不记得了?你怎么能不记得?”
  顾云映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瞪着顾云熙“可我就是不记得了!”
  顾云熙搁下筷子起身就走。
  顾云映重新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如此一来,这年夜饭只能散了。
  顾云锦送顾云映回房,谁也没有说话,但道别时,顾云锦看出来顾云映有话要说,却反复地欲言又止。
  “云映,”顾云锦转回到炕床边坐下,拍了拍顾云映的后背,道,“四哥问到了点子上,对吗?”
  顾云映紧紧抱住了被子。
  顾云锦道“我问过卓家妈妈,她说,谁也没有见过二伯父的生母,她从来没有出现过,祖父当年就抱着襁褓中出生没几天的二伯父回了府中。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你在密道里听到了什么?
  是不是就像四哥所说的,二伯父的生母是个狄人?祖父与一个狄人女子生下孩子,这事儿见不得光,所以你要保守这个秘密?
  可是云映,那夜密道外的事情,本身就是秘密,除了我们自家人,一个字都不能朝外吐露的,你把真相告诉我们,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云妙不在了,她选择与二伯父划清界线,亲手刺杀了二伯父;三哥去追大伯父的遗体,至今生死不明,恐怕凶多吉少;还是你怕我们迁怒七哥?七哥没有对不起顾家,他尽力了。
  又或者是,三哥也知道二伯父的计划?他不是去追大伯父的遗体,而是投敌?
  你难道想护的那个是三哥?
  他若背叛,他若出现在北狄军中,我们顾家就都完了,你护下来的栋哥儿、勉哥儿都完了。
  那样,你还会选择护着三哥吗?”
  这些是顾云锦这几日里思考的,来来回回的整理思路,想要从其中找到最可能的那个答案。
  原本是打算再理得周详些,仔仔细细与顾云映谈一次,可今儿是话赶话的,顾云熙先问出来了,顾云锦干脆择日不如撞日,借此问了。
  顾云锦琢磨着,哪怕顾云映不说,她多少也能从对方的肢体、眼神之中分辨出一些端倪来,可没有想到的是,说着说着,顾云映整个人都颤得很厉害了。
  不止是人颤,脸上都泛着不自然的红。
  顾云锦伸手一探,果不其然,顾云映又起烧了。
  那日明明退干净了,不晓得是病情反复,还是今儿个去义庄受寒了,或是心里存着事儿、精神扛不住,热度又滚着来了。
  这幅样子,叫顾云锦想逼,都不好狠下心来。
  “话我都说了,我知道你能分得清好赖,”顾云锦叹声,“你又起烧了,我去请大夫。”
  顾云锦才刚起身,手腕就被顾云映扣住了。
  小姑娘不止脸上烧得跟着火似的,嗓子也烧得干哑,一张嘴,声音都是劈开的“三哥没有投敌,绝对没有。”
  她说得很艰难,毕竟嗓子太难受了,可她还是一反“不记得了”的常态,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
  顾云康绝对没有投敌,他不会出现在北狄阵中与大军对峙,他不会让顾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顾云锦挤出笑容来,道“我知道了,三哥、七哥、云妙,都没有站在二伯父那一边,那你为何还不能说呢?我们自家人里头,还有什么是不能面对的吗?”
  扣在顾云锦手腕上的力量松了,顾云映的手臂放下,几乎是呢喃一般,道“我与祖母发过誓……我与祖母发过誓……”
  顾云映好像是烧糊涂了,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一句话。
  直到顾云锦把人换来,葛氏、朱氏站在边上时,她嘴里喃的还是这一句。
  顾云熙再大的火气,看到顾云映这个样子,也散了七七八八了,他抹了一把脸,道“祖母到底逼着她发了什么誓?祖母到死都不想让我们知道……”
  大冷的除夕夜,也就是军中大夫能随叫随到了。
  方子开了,药铺却关着,军中存的多是跌打损伤的药材,不适合顾云映服用,也亏得她前回发烧时还余下一下,大夫挑挑拣拣凑出一帖的用量,先将就一晚上再说。
  顾云映这样,施妈妈便陪夜。
  她一面给顾云映擦脸,一面连胜叹气。
  从北地逃出来之后,施妈妈一直跟着顾云映,受伤时也都是她照顾的,眼下看顾云映如此,越发心疼不已。
  “姑娘,真不行就说出来,老太太在天上看着,也不希望你这样的。”施妈妈道。
  而另一厢,顾云锦回了自个儿屋子里。
  蒋慕渊坐在炕上看书,闻声看过来,冲她笑了笑“被窝捂热了。”
  那笑容不浓不淡,却叫顾云锦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心头的疲乏一扫而空,她不由莞尔。
  赶紧梳洗了,顾云锦钻进了被捂好的被子里。
  不得不说,真是舒坦。
  除夕要守夜,两人都不急着睡,顾云锦便歪着身子靠在蒋慕渊的身上,去看他手中的书籍。
  那是本手抄本,很是陈旧,纸张泛着黄,翻开的这一页缺了个角,估摸着整本书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
  上头的字写得还挺工整的,顾云锦没有看清文字,却是看到了边上画着的图。
  这还是本有插画的。
  “哪儿寻来的?”顾云锦好奇,她好像没有在这屋子的书架上发现过这么一本,“是讲什么的?”
  蒋慕渊把封皮翻给顾云锦看。
  封皮也没有好到哪儿去,不止黄,还有几处黑点,书名是《西行记事》。
  顾云锦挑眉。
  蒋慕渊笑着解释道“听说是一个做关外生意的商人所写,他走过关外好些地方,穿过草原、沙漠,写了不少外头的风土人情,我就拿来看看。”
 
 
第568章 不够
  裕门关下,从来都不乏商旅。
  走一趟关外,只要能带回来的,在京城与江南之地,都是重金吹捧的西域珍宝。
  旅途辛苦自不用说,赔上性命也绝非危言耸听,可丰厚的回报,还是让人趋之若鹜。
  就像他们在北地遇上的那位收殓了顾云婵与江毅兄弟的老汉,曾富贵一时,但也因商队被劫而失去兄弟、贫苦终老。
  这本《西行记事》的作者,也是这么一位商人。
  虽然不知道他如今状况,但只看这手抄本的破旧模样,就晓得他走商是在很多年前了。
  顾云锦抬眸看蒋慕渊:“从外头寻来的?”
  “是啊,”蒋慕渊笑了笑,道,“偶尔寻到的。”
  近些时日,蒋慕渊与肃宁伯、向威等人商谈,原本在脑海中出现过的点滴想法,越发清晰起来。
  无论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对草原、对沙漠的了解实在太少了。
  肃宁伯以前征战,去过蜀地、也打过南境,但最最熟悉的是东异。
  蒋慕渊前世时也在北境打过狄人,但他与向威一样,只是把狄人赶回草原,而没有追击深入。
  其中缘由很多,最主要的是当时各地都有大小战事,蒋慕渊分身乏术,也没有那么多的兵力、粮草、军需支撑着他与北境将士冲进陌生的草原。
  因而,北境三大城、五大关、大小镇子的事儿,向威能讲的明明白白,蒋慕渊能补充一些,肃宁伯则是对着地图能掌握住,但再往北去,都是两眼一抹黑。
  这一次,若仅仅是要把狄人赶出去,这些状况倒也足够,但若是想像四十年前一样,让北狄元气大伤,数年不敢犯境,眼下他们掌握的知识是远远不够的。
  四十年前,顾栾杀入草原深处,奇袭了安苏汗大营,得来了那么一场胜利,但代价也沉重,同去的亲卫、家将不是死了就是伤重,顾栾自己也失去了双腿。
  这么多年过去了,北狄已经恢复,可朝廷如今找不到一个能带领兵士们穿过草原、直插北狄心脏的向导。
  不止如此,他们甚至至今不知道狄人到底是如何在这个冬天穿过大雪封境的草原、奇袭抵达北地城下的。
  没有见识、知之甚少,就像是“皇帝的金扁担”一样,连猜测的方向都是错的。
  这几日,除了安顿军务,蒋慕渊等人最看重的是掌握草原、沙漠上的情况,哪怕是道听途说的。
  他们向留在裕门关的商人请教西域各国,请教各种路线,事无巨细地打听。
  晓得军中在问,商人们自然也愿意来答,这战事不平定,赚钱的路子也就堵上了,他们也盼着能早日太平起来。
  蒋慕渊手上的这本书,正是一位商人送上的。
  裕门关下的镇子里,眼下关乎生计的东西都贵,而书籍笔墨却不值钱,甚至有些人家,把书籍烧了取暖。
  几家书摊子也没有生意了,只能忍痛,把破旧不堪的书册一并当“柴火”卖。
  那商人途经,正好发现了这书,赶紧收回来,才没有叫它成了灰烬。
  蒋慕渊说了书的来历,翻了几页,与顾云锦道:“可惜破损之处有些多。”
  “好些年的手抄本了,也是难免的。”顾云锦靠在蒋慕渊肩上,也认认真真看起了书上内容。
  这一页讲的是西北沙漠里的几处绿洲,插图上标注了大致位置,只可惜,图毁了一半。
  两人一块看,时不时交谈几句,直到油灯光暗下去了,才发现差不多三更过半了。
  蒋慕渊偏头看顾云锦,见她眉宇之间没有倦意,也就不催她歇息,起身下床拨亮了灯芯,继续守夜。
  这一上一下的动作,到底也带了不少凉意,顾云锦缩了缩脚,说起了顾云映。
  “祖母不让她说,”顾云锦垂着眼,“看她那反应,只怕真的关乎二伯父的出身,也许我们猜的是对的,二伯父的生母是狄人,只是不明白,祖父怎么会与狄人生下孩子……
  可是,哪怕生母是狄人,他的父亲难道不是祖父吗?他从小到大,不是祖母养育的吗?他怎么能因为生母而割舍下另一半的血缘?”
  蒋慕渊把顾云锦揽进怀中,道:“看今日云映的反应,我觉得内情会更复杂。”
  顾云锦挑眉,凝着蒋慕渊的眼睛,等他继续说下去。
  蒋慕渊道:“若只是云映的选择,她的年纪和经历摆在这儿,有些事情考量不周也很正常,‘二伯父的生母是狄人’这样的讯息是可能叫她迟疑不决、不知所措的。
  可这是祖母的选择,你说过,祖母为人慎重、严肃,不会因一时的好恶而影响决断,祖母临死前还让云映发誓隐瞒的事儿,必然是她觉得不能说的,哪怕是顾家人里头,也不能说。”
  顾云锦认真想了想,颔首认同蒋慕渊的话。
  十四岁的顾云映会因为冲动、迷茫或者旁的缘由做出不够周全的判断,但生性谨慎的田老太太不会。
  既然隐瞒是老太太的选择,那大抵是因为其中内情,是足够影响活下来的人的吧。
  蒋慕渊伸手蹭了蹭顾云锦的脸颊,道:“其实,只要三舅哥没有活着出现在狄人阵中、与我们对峙,那云映说与不说,在局面上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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