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武不能娶——玖拾陆
时间:2020-02-23 09:49:00

  段保戚只带了两个亲随,行李束在马背上,只看那大小就知道是轻装简行。
  他拱手与众人见礼,与肃宁伯道:“我是来投军的,还望伯爷收下我。”
  肃宁伯清了清嗓子:“国公爷知道吗?他答应了?”
  段保戚颔首,从衣襟里取出一封信来,道:“这是家父手笔,托我交给伯爷。”
  信封上,成国公的字挺拔有力,肃宁伯接过来,取出信一看,眼神一点点沉了下来。
  他原以为,成国公哪怕不明说,也会暗示着让肃宁伯看顾一番,对段保戚做一份历练,却不希望他去涉险。
  但事实上,那样的授意,成国公一个字都没有写。
  成国公的意思很明白,他老了,又有旧疾,无法再征战,也就不能亲自带段保戚感受战争的辛劳痛苦。
  但儿子想为了百姓、为了朝廷做一些事情,就他去好好去做,国公府不求着他光耀门楣,只希望他莫要让祖宗面上蒙羞。
  即便段保戚身受重伤,甚至是马革裹尸,成国公府也断断不会事后迁怒。
  成国公的这份信,诚恳至极,同样是作为父亲,肃宁伯感同身受。
  他如今,不也是把程晋之带在身边历练吗?
  一如几年前,宁国公最后一次出征时,把岁数不算大的蒋慕渊带上了战场。
  肃宁伯把信收起来,看着段保戚,道:“在京中,你是国公府世子,在这里,你只是一个第一次接触狄人的兵士。”
  段保戚恭谨道:“我明白。”
  话是这么说,肃宁伯也不敢让刚刚抵达裕门关的段保戚去打仗,后日的驻军前压,要如何安排段保戚,他还要再琢磨琢磨。
  一行人之中,只蒋慕渊、程晋之两人与段保戚年纪相仿,又同样是公候伯府出身,不管以前是不是一路人,好歹逢年过节都会打照面,便由两人安顿段保戚,再接风洗尘。
  一来,今儿个大年初一,二来,给初来乍到的段保戚说一说北境如今状况。
  顾家兄弟与段保戚彼此见了礼后,又往军中去。
  眼看着就要出发了,多准备些,总是没有坏处的。
  只到天色大暗,他们才回到院中。
  顾云映这会儿倒没有起热,就是不晓得半夜里会不会有烫起来,她靠坐在炕上,眼神怔怔的,似是在琢磨事儿,又似是没有。
  施妈妈端着药进来,伺候顾云映服了,看她整个人心不在焉的,不免叹气:“姑娘,当真不能说吗?”
  顾云映转眸看着施妈妈。
  施妈妈道:“说句不当说的话,奴婢这一整日,脑袋里都是四爷昨儿晚上问的那几个问题。翻来覆去的,没法挥开。”
  顾云映的眸色暗了暗:“妈妈是不是也觉得,二伯父的身上流着狄人的血?”
  “这……”施妈妈迟疑着,又点了点头。
  顾云映苦笑:“那妈妈也觉得,只要流着狄人的血,哪怕是在北地长大,最终也会选择帮狄人?”
  这下子,施妈妈犹豫地更久了,半晌,道:“这总是一个缘由吧……”
  顾云映动了动唇,刚要说什么,顾家兄弟进来看她。
  顾云宴几句关切话之后,顾云熙的性子憋不住,又一次追问起来。
  这一回,依旧是一个逼、一个沉默,顾云锦和葛氏、朱氏都循声过来了,依旧僵持不下。
  顾云熙后退了两步,抹了一把脸,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耐下性子来,道:“云映,哥哥们过几日就要出发,大哥驻守元川关,我和云齐守隆青城,这一走,少则半月一月,多则数月半年,不说不吉利的,但你要让我们带着疑惑、不解和牵挂去吗?”
  顾云映的死死咬住了下唇。
  “祖母不让你说,也许是怕我们挨不住,”顾云熙又道,“但哥哥我什么都能接受,别说二叔父身上有狄人的血,哪怕他身上流的是北狄皇亲的血,我也接受,并不会为此怪云骞。你给个答案吧。”
  顾云映攥紧了双全,直视着顾云熙,又转头去看顾云骞。
  白日里顾云骞与她说的那些话,在她脑袋里转了一遍又一遍。
  看得出顾云映挣扎,顾云熙没有再催,只是坐着,等待她开口。
  良久,顾云映的嘴嗫嗫着,一个音一个音,几乎是破碎着的,道:“二伯父身上没有狄人的血,他是祖父、祖母亲生的……”
  前一句话,让顾云熙以为她还是下不了决心说。可后半句叫他愣住了。
  顾云锦先反应过来:“祖母亲生的?庶出的二伯父其实是嫡出的?”
  卓荣媳妇说过,襁褓中的顾致清的确是早产孩子,而顾致泽是足月出生。
  顾致泽是田老太太亲子,就不存在什么“老太太与老将军大吵一架、以至于孩子早产”的事儿了。
  “那三伯父呢?”顾云锦又问道,“早产的三伯父是谁生的?祖母为何要把抱回来的孩子记作嫡子?”
  顾云映哽咽了数次,终是道:“我父亲的生母是三姑婆,他的父亲是安苏汗,身上真正有狄人血脉的是我们三房。”
 
 
第572章 不要侮辱她
  顾致清是顾微与安苏汗的儿子。
  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良久,顾云熙先发出了声音,他低声冒出了一句方言。
  顾云锦听见了,这是北地骂人的一句话,混合了关内与北狄的俚语,不是北地人,怕是连这句子都没有听过。
  顾云熙是憋不住顺口冒出来的,但在此刻听来,未免有些讽刺。
  混合了世代为敌的两族人的俚语,混合了世代为敌的两族人的血缘。
  偏偏都还不是普通人。
  一个是镇北将军府的女儿,一个是北狄的大汗。
  顾云锦抿了抿唇,她想,果真跟蒋慕渊说的一样,田老太太让顾云映隐瞒,必然是真正的内情顾致泽的生母是狄人更严重。
  顾云映挣扎了两下。
  顾云锦见她想坐起来却使不劲儿,便前搭了把手,扶了顾云映一把,又从施妈妈手接过引枕,塞在顾云映身后,让她半坐半躺的舒服一些。
  真相已经撕开了一个口子,顾云映也没有再瞒着,把那一夜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战事发生得突然,顾云映从梦惊醒,手脚麻利地穿好衣裳,一面束发、一面跑出屋子。
  战时容不得半点拖沓,从小时起,她被一遍遍教过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危机时,要做什么、怎么做。
  顾云映撒腿往田老太太院子里去,半途先后遇了顾云深夫妇、顾云肃夫妇,甚至来不及说什么,便已经擦身而过。
  只有她的父亲顾致清停下了脚步,摸了摸她的头,交代了一句:“听祖母的话,带着侄儿们活下去。”
  那是他们父女的永别。
  哪怕彼时的顾云映意识到战局不妙,今夜一别极有可能是生离死别,但那个当口,由不得她任性,也由不得她伤心。
  到了老太太院,迎面便遇了匆匆走出来的田老太太,屋子里头,传来年幼的勉哥儿的哭声,以及顾云妙哄他的声音。
  “祖母脸色很差,大伯父也在边,劝她从密道带哥儿们一块离开,”顾云映哑声道,“祖母不答应,她死也要死在北地,大伯父拧不过她……”
  顾致沅离开后,田老太太便点了人手,带他们去密道口。
  一行人走得极快,老太太语速也快,把所有的事儿都交代了一番,让卓荣媳妇与施妈妈务必看好几个小的。
  顾云映脚步跟了,思路却没有全跟,遥遥的,能听见外头的呼喊声,往北边看去,火光冲天。
  直到进了那小院,田老太太打开密道入口之后,顾云映才一个激灵。
  她不想进密道,她不愿意逃出去,父兄嫂嫂们都打狄人去了,她怎么能走?
  田老太太劝了几句,见她不听话,当即沉下了脸,厉声喝道:“你父亲在这里,也会让你带着哥儿们走的!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自己想明白!”
  父亲的那句话,犹在耳边。
  顾云映只能含泪进了密道,可顾云妙跑了,她说,她要去找族里的孩子们,能救一个是一个。
  谁也没有拉住顾云妙,顾云映等人只能先行。
  “云妙一直没有跟来,我实在放心不下,悄悄转身回去……”顾云映说到这里顿住了,显然,后面发生的事情,叫她痛彻心扉。
  靠近密道口的时候,顾云映听见了田老太太难以压抑的哭声。
  老太太那样的性子,哪怕是顾缜战死、顾致渝病故,她都没有在人前漏过一丝哭腔。
  她当然有眼泪,她会在灵柩前落泪,但绝对不会让人听见哭声。
  而这一刻,顾云映听见了,老太太哭得哽咽了。
  顾云映刚要出声唤“祖母”,听老太太先开口了。
  老太太道:“三郎真的像极了他的母亲。”
  顾云映的声音生生地卡在了嗓子眼里,“三郎”是顾致清,他是老太太亲生的,为何老太太会有此言?
  薛邓氏的声音传来:“您的用心,三老爷都是清楚的。”
  “三郎清楚,那不清楚的不是二郎了吗?”田老太太叹息,“走吧,我们去找二郎。”
  田老太太说完,转身要关密道的入口,正好与想爬出去的顾云映四目相对,她皱眉道:“怎么还在?”
  话音刚落,只听见薛邓氏唤了句“二老爷”。
  田老太太也顾不顾云映了,她冷声问道:“狄人是如何进城的?你又怎么会来这里?”
  顾致泽的目光却锁在了老太太身后的密道口。
  本身有高低落差,密道里暗,而外头亮,顾致泽并未看到里面的顾云映,但他的灼灼视线引起了老太太的质疑。
  “你一早知道这里有密道出城?”田老太太的声音更低沉了。
  顾致泽没有回答。
  田老太太却已经有了答案,道:“先前在怀疑府有人与北狄那儿有来往,只是我一直没有确认那个人的身份,我怎么都不忍心去想,你会是那个人。”
  顾致泽道:“我知道您怀疑了,要不然,大嫂怎么会带着云宴他们进京去长住,不是怕有朝一日这个内应疯起来,一个人都走不掉吗?”
  “那你为何要疯?”田老太太气道,“你出身镇北将军府,出身守卫北境的顾家,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来?”
  顾致泽哑着声,道:“那你们又为什么要拆散顾微与安苏汗呢?因为他们一个是顾家女,一个是狄人?”
  饶是田老太太对顾致泽已经失望,这句话还是彻底点燃了她的怒火。
  老太太重重地敲着手杖,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不要侮辱你三姑母!”
  顾云映从没有听过田老太太那样生气的说话,仿佛每一个字都在喷火。
  顾致泽却没有被老太太的怒气所影响,他只是讥讽一般地嘲笑道:“三姑母?不是我的母亲吗?”
  啪——
  田老太太扬起手杖,重重捶在顾致泽身:“你的母亲是我!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混账话!但二郎你要清楚,你是我生的,三郎才是你三姑母的儿子!”
 
 
第573章 恨意
  顾致泽显然有一瞬间的失神,连挨了老太太好几下,才伸手夺了手杖,摔在了一旁:“您生的?我一个庶子,怎么能是您肚子里出来的?”
  “怎么能?”田老太太声音都在颤着,“因为我对不起你三姑母!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你三姑母一辈子最恨的是狄人,你却让他们进城了!当年若不是为了你,你三姑母也不会……”
  那段经历,这时回忆起来,依旧让田老太太浑身发抖,不是因为怕,而是对无能为力的自己的责备,与对狄人的滔天恨意。
  尤其是在此刻,在面对顾致泽时,她没有办法完全解释。
  平素再是冷静自制的一个人,也被记忆逼得无法平复心境。
  四十年前的事情,是由薛邓氏讲述的。
  当时,田家人生活在更北边的小村子里,田老太太前去探望父母,原打算小住一旬便回北地,却突然间诊出了喜脉。
  这是她怀得第二胎了,先前生顾致沅时一切顺利,田老太太便没有特别放在心,使人往北地传了话,自个儿依照计划,打算再住几日回去。
  不曾想,这刚诊出来的一胎,简直要了她半条命,她能从睁开眼睛一直吐到睡觉,半夜里都不安生。
  这般辛苦,谁也不敢让她出行了,让她在父母身边住到这胎稳了再说。
  顾微与田老太太姑嫂极亲近,骑着马儿来看她,陪她说话、解闷。
  “半夜的时候,”薛邓氏道,“马贼冲进了村子,一片火海……”
  这种边关小村庄,人口本不多,村民也多以畜牧、打猎为生。
  因着实在太小了,狄人犯境时都看不,除非在行进路线,否则根本不搭理。
  可马贼不同,他们不敢冲击有驻军的城镇,打劫不到商队时,会拿村子开刀,马贼行事凶狠,惯常能杀的人杀光,能带走的牛羊都带走,一个村子,极可能一个活口都没有。
  田老太太依着墙壁站着,突然接了话过去:“是阿微孤身杀出重围,给了我脱身的机会,而她被马贼掳走,若不是因着我刚有身孕,因着我那几日浑身使不劲儿,我能与她一道杀出去,而不是只能看着她,那她也不会……”
  若不是顾微,田老太太恐怕四十年前死在村子里了,一如她的许多乡亲一样。
  那也是田老太太最后一次见到意气风发的顾微,银枪策马、以一人之力拖住一众马贼,巾帼不让须眉。
  薛邓氏护着田老太太逃出了村子,可等顾栾带人赶到时,马贼早已经撤去,也带走了顾微。
  顾栾急切地搜寻那伙马贼的去向,把他们一打尽,但最终得到的讯息是马贼认出了顾微的身份,把她献给了安苏汗。
  “要不要施救,老将军与四老太爷吵了很久。”薛邓氏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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