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武不能娶——玖拾陆
时间:2020-02-23 09:49:00

  担心吗?自是担心的。
  可他明白“必须”的含义。
  顾云骞勒住了马绳,缓缓放慢了速度,目送顾云康离开,在心中道一声“珍重”。
  顾云康没有再回头看弟弟,他不断追赶着,他要跟上都呼的那些兵士,不能叫他们甩下,在扬鞭的同时,也要分辨行军的方向,尽可能的记住经过的每一处。
  正如他告诉顾云骞的那样,这是他必须完成的事情。
  是他们的父亲,打开了北地城门,让这群豺狼冲进了城池。
  北地、鹤城与许多小城镇,无数的百姓丧命在狄人的铁骑之下,守军们厮杀到流尽最后一滴血,如此血海深仇,必须要讨回来。
  这是顾家的责任,更是他们二房的责任。
  那么多骨肉血亲战死在那一晚,父亲的错无法挽回,顾云康只想给列祖列宗一个交代。
  自己的生死,不是现在的他要考虑的事情。
  雪地之上,顾云骞孤身停马,过了片刻,才有兵士们追上来,他冲他们摇了摇头:“追不上了。”
  兵士们有些失望,但随着山口关方向传来的山呼海啸一般的胜利呼声,终是一点点放松下来,露出笑容,也跟着镇臂高呼起来。
  终于,他们终于把狄人打了出去。
  在一夜之间失去两座大城、一座关隘起,在百日之后,终于迎来胜利。
  哪怕这一切还没有完全结束,北地、鹤城的重建,北境驻军防御的重新布置、安顿,还需要长久的时间,但他们已经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
  打扫战场,救治伤兵,收殓战友与敌军遗体,这是每一次战事结束之后都必须做的。
  山口关下,兵士们积极救火,空气之中的焦味和血腥气混在一块,难闻得要命,却没有人捂住鼻子。
  程晋之坐在地上,撕拉了一块内里衣料,包扎手上的胳膊。
  他的胳膊挨了狄人一刀,血淋淋的,好在没有伤到筋骨。
  他一面包扎,一面问边上的段保戚:“这味儿你闻着不冲?”
  段保戚这在包伤腿,闻言道:“习惯了。”
  “啧!”程晋之嗤笑一声,“你才打了几回,习惯得挺快的。”
  段保戚是小半个月前从裕门关增援过来的,他扎紧了绷带,睨了程晋之一眼,复又笑出了声:“不管在京城耳濡目染的是什么,你我同样是头一次赴边关,半斤与八两。”
  程晋之大笑起来。
  顾云骞返回山口关,寻了顾云宴,哽声道:“云康哥追去了。”
  顾云宴沉沉看着顾云骞,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字一字道:“我相信他能活着回来,他一定会活着回来!”
 
 
第610章 私心
  蒋慕渊与向威会合,驻军入了山口关。
  狄人逃得匆忙,都未作整理,逃不出去的伤兵全部做了俘虏,而他们留下来的东西,有一些没有被大火焚毁,需要仔细整理。
  传令兵回裕门关报信,蒋慕渊听底下人报着伤亡状况。
  “小公爷,”向威听完,询问道,“北境收复,之后您和肃宁伯是要带兵返京,还是……”
  如何调兵遣将,这要看圣上的意思,可眼前的这位是御书房里说得上话的,蒋慕渊若自己有想法,会与圣上提出来。
  蒋慕渊揉了揉眉心,道:“不着急,狄人虽退,但北境防御依旧不稳,我怕他们在雪化之后卷土重来。”
  这一点也是向威所担心的。
  先前北地、鹤城失守,对北境布防的打击很是沉重,无数兵士折在里头,眼下的兵力,极大部分都是肃宁伯从京中带来的。
  一旦这些人手抽走,北境兵力接不上,万一狄人杀个回马枪,那真是无处说理去。
  向威是不希望蒋慕渊与肃宁伯立刻回京的。
  听了蒋慕渊这话,也就吃了颗定心丸。
  等稍稍空闲下来,蒋慕渊让惊雨备了纸墨,草拟奏折,禀明战况,也要说明眼下局势。
  此次退了都呼之兵,并不表示狄人一定伤了元气,哪怕阿独木私自调兵,以至于在裕门关下折损数千骑兵,狄人依旧有再次动兵的可能。
  北地陷落之后,他们急匆匆赶赴边境,为的也是在开春之前收复失地,以免雪化之后狄人大举南侵,到时候捉襟见肘,难以应对。
  眼下,必须做好防御,不让狄人有机可乘。
  当然,这些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蒋慕渊有自己的私心。
  不管内情如何,不管蒋慕渊把水搅和得多么浑浊,北地失守,作为守将的顾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仅仅是收复失地,在致字辈都折损的今时今日,顾云宴的军功是不足以承继镇北将军的封号的。
  顾家之中,任何一个兄弟的都不足够。
  蒋慕渊太清楚这个将军封号对顾家人意味着什么,对顾云锦又意味着什么。
  顾云锦以出身镇北将军府为荣,蒋慕渊想替她守住这份荣耀。
  而顾家想要驻兵大权,就需要更多的功绩。
  无论是阻拦狄人南侵也好,等顾云康回来后领路直冲草原深处也罢,顾家需要这个机会。
  蒋慕渊能做的,就是在机会到来之前,给顾家争取最多的时间,做最多的准备。
  胜利的消息传到裕门关时,守军爆发了热烈的呼声,肃宁伯站上城楼,望着远方,良久没有说话。
  而镇子里,突然听到这么大的动静,一时都回不过来神。
  待听到狄人退兵的消息,几乎都是愣怔着再把消息传给身边的人,一传十、十传百,传遍了整个裕门关。
  欢呼声从一个一个角落响起,如此喜悦欢腾,可高呼过后,是难以压抑的伤痛。
  有人蹲下身去,捂着脸放声痛哭。
  眼泪在此刻比笑声更能感染人,百姓的眼睛都红了,或是放开了哭,或是背过身默默抹泪。
  他们等到了收复失地,可有太多太多的亲人,没有看到这一幕。
  军情快报一封封沿着官道快马入京城。
  顾云锦一行是在行到明县附近时得知狄人退兵的。
  一瞬间,她有些茫然不明真假,愣愣看着与他们报信的驿官。
  驿官又道:“先前寻到顾将军遗体了,也是快马回报京中,不知道夫人得没得到讯息。”
  顾云锦摇了摇头,反复咀嚼着驿官的话,直到朱氏一把抱住她,又哭又笑起来,才一点点有了实感。
  当夜宿在明县,依旧是前回住过的小院子。
  一安顿下来,朱氏欢天喜地的,高声道:“今儿个高兴,不如备些酒菜,一醉方休!”
  这几个月压在心中的郁郁总要有个宣泄的口气,之前总不得劲儿,今日借机醉一场,也好收拾情绪。
  葛氏这么一想便没有阻拦,让庞娘子去采买。
  袁二笑着道:“交给我吧,明县我熟,我让人送来。”
  顾云锦看了袁二两眼,他好似真的对明县极其熟悉,连对这小院子也熟门熟路的。
  傍晚时,小胡子许七提着大大的两个食盒,又让手下人捧了两坛子酒,送到了小院门口。
  袁二过去开门,让他们进来,低声嘱咐道:“动静小些,莫要惊扰了主子们。”
  “袁哥一走那么多月,我们怪想的,”许七咧嘴笑,胡子跟着飞扬起来,“是哪几位主子在里头,我们能不能远远看两眼?
  您不知道,施幺那混球前阵子让人送年礼来,还拿他狗爬一样的字写了封信,说京里如何如何好,主子如何如何厉害,说得兄弟们心痒痒的。
  我们去不了京城,也不知道施幺说的主子是谁,能不能先悄悄瞧一眼院子里的,也好在施幺跟前挣个面子。”
  袁二听了直乐,却依旧不许:“你们也别着急,今年事情多,人手都不够用,不知道什么时候五爷就调你们去京城了,到时候押着施幺带你们在京城里转转,吃他的喝他的,叫他心疼心疼,你们就解气了。”
  几人笑出声来。
  许七眉角飞扬:“当真能去京城?我们几个土包子也能长见识了?”
  “到时候我给五爷说说,”袁二引着他们到厨房处搁下酒坛子,道,“行了,先回去吧。”
  虽然没有瞧见主子的面,但得了袁二的许诺,这几人还是极高兴的,勾肩搭背要出去吃酒。
  念夏过来取热水给几个哥儿梳洗,与许七等人迎面遇上,晓得他们是袁二叫来送吃食酒水的,便和和气气点了点头,进厨房做事去了。
  反倒是许七等人,突然遇上了姑娘家,一个个涨红了脸,溜得飞快。
  先前抱着酒坛子的两人早就跑得没影了,就许七站在院门外,不自在地与袁二告辞。
  袁二见状,笑道:“你别扭个什么劲儿?你没见过姑娘家?”
  “这怎么一样!”许七摸了摸胡子,道,“我没有见过主子身边的姐姐,怕冲撞了,惹主子不高兴。”
 
 
第611章 支持
  袁二拍了拍他的肩膀:“别人挺大方的,你倒是事多!”
  “当真无碍?”许七问了,见袁二点头,不禁又大着胆子问,“袁哥,刚那姐姐叫什么名儿啊,长得可真好看。”
  袁二险些叫唾沫呛着,抬手在许七后脑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你倒是个会惦记的!我跟你讲,你看她长得好看,我却要说人家武功厉害,你小子恐怕都打不过她。”
  许七咋舌,他喜欢漂亮姑娘,却惹不起打架厉害的,当即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不惦记,一点也不惦记!”许七道,“打架厉害的姑娘,还是袁哥您与她对招吧。”
  “这什么跟什么!”袁二看了眼跑走的许七,进了院子关上了门。
  他们这一行人,不说几个孩子,除了袁二与韦沿之外,全是女眷。
  夜里她们吃酒,袁二与韦沿自然避开,两个人也不麻烦,各自搬了把杌子,坐在小厨房里,倒了一碗酒,并几样下酒菜。
  他们能听见屋子那儿的动静。
  朱氏欢喜万分,可这欢喜之下是家破人亡的悲痛,酒劲上来了,她笑过又哭了,哭得撕心裂肺。
  葛氏的眼睛也是红的,只是她情绪更内敛,哭归哭,却不出声。
  顾云锦搂着朱氏,并不劝解,只一味引她说话,想让她尽快把心中情绪发泄出来。
  朱氏一边哭,一边道:“狄人打出去了,老太太他们能回北地了吧,父亲也寻着了,能一并送回北地去,我也想回去,想去磕个头……”
  顾云锦何尝不想安顿老太太的身后事呢。
  可眼下他们已经走到了这儿,离京城不远了,带着孩子行路缓缓,再转头回北地,只怕还在半途上,所有的后事就都办妥了。
  他们此刻是不前不后的,也只能尽快返京,依照计划整理资料与地图,为北疆将来的守卫添砖加瓦。
  这些道理,朱氏自然也懂,就是心里难受。
  尤其是朱家那么多人,她只寻到了她二哥,这会儿人还在城隍庙躺着,作为亲人,如何不痛心、不内疚。
  朱氏哭累了,卓荣媳妇扶她回去歇息。
  顾云锦此刻才发现,在她们都关注朱氏的时候,边上的顾云映已经不声不响地喝了大半坛子酒了。
  顾云映醉得不轻,却还在继续添酒。
  顾云锦赶忙拦她:“可不能再喝了。”
  “六姐姐,我以后会怎么样呢……”顾云映被夺走了酒杯,就这么靠在顾云锦的肩膀上。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顾云锦有一刻的不理解,但慢慢就琢磨出滋味来了。
  她看着顾云映,暗暗叹了口气。
  顾云映的眼神涣散着,没有焦点,不知道是因为醉,还是因为迷茫。
  或者说,清醒的时候,顾云映是不会问这样的话的,她的心思太重了。
  在知晓身世的那一刻,哪怕她已经坦然接受,也知道血缘不会改变她的心,可她还是会彷徨。
  彷徨前路,彷徨将来。
  顾云映自己的年纪,说小,不是浑然不知事的小孩,说大,也并未及笄,而三房留下来的三个哥儿太小了,进京由长房、四房的长辈照顾,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知道所有人都不会亏待他们,会从骨子里疼这几个失怙又失恃的孩子,可哥儿们的路,与她是不同的。
  长辈对栋哥儿他们的宠爱是养他们长大,教他们武艺,让他们与无数顾家儿郎一般,驰骋沙场。
  顾云映是个姑娘,是个过几年就要及笄的姑娘,为了护着她,家里会替她说一门好亲,嫁在近前,万一遇着事儿了,娘家兄弟们替她出头。
  可顾云映想过,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更想回到北地,回到父兄们生活拼搏过的地方,参与北地的重建,把在战火之中付之一炬的镇北将军府重新立起来。
  这是她的心声,先前一直不敢吐露,也是怕叫嫂嫂、姐姐为难。
  “云映,”顾云锦拦着顾云映的背,柔声道,“你将来想要做什么,那就做什么,我会支持你,也会替你说服家里人都支持你。”
  一如蒋慕渊支持她一般。
  能有一人懂你所想,知你心愿,并愿意替你铺开一条往想要的方向前行的道路,这对迷茫不前的人来太重要了。
  无论是夫妻,还是姐妹,这样的存在,都弥足珍贵。
  顾云锦感受到了,也想传递给她的亲人。
  顾云映轻声笑了起来,睡过去之前,应了一声“好”。
  施妈妈把顾云映抱回屋里去了,桌上只留下顾云锦与葛氏。
  葛氏喝得不多,微红着眼问道:“你与云映说了什么?”
  顾云锦说了自己的猜测。
  葛氏愣了会儿,弯着眼睛笑得很温柔:“挺好的。”
  席面散了,顾云锦还不困,坐在窗边看着天空,云层厚重,看不到月光,可她还是凝神看着。
  念夏道:“今儿不似有风,怕是吹不散云。”
  “我这儿看不着,兴许北境月光皎洁呢?”顾云锦笑了起来,“你先收拾,不用管我。”
  闻言,念夏也不多劝,她是亲眼瞧过顾云锦画琼宫图的,哪里不知道观月是顾云锦与蒋慕渊之间的小乐子,寻了件斗篷给顾云锦披上挡寒气,她便收拾一桌子碗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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