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顾云锦别扭,给小妮儿改名为念夏,但她慕书香,对大大咧咧、一身武门气的念夏自然慢慢疏远。
几年过去,主仆两人的情谊甚至不及幼时在将军府里的亲近。
顾云锦嫁去杨家时,念夏陪嫁,这丫鬟太倔,贺氏与汪嬷嬷为难顾云锦,念夏顶在最前头,大大小小的亏吃了不少。
到底是一并长大的,顾云锦看不得念夏受罪,只是她彼时就那么点能耐,闹不过贺氏,还是与徐令婕提了之后,给念夏相看了一人家。
对方姓席,当过官家家仆,刚脱籍,算是良民,顾云锦觉得还不错,就把念夏嫁出去了。
念夏大抵也知道顾云锦为难,那两年里报喜不报忧,明明在婆家过得并不畅快,但来看望顾云锦时,一个字都不提。
后来,念夏的男人病死了,席家嫌弃她命硬克夫,骂骂咧咧要赶人走。
那家也是拎不清,骂了念夏骂顾云锦,骂了顾云锦还不忘埋汰杨家,话里话外都是杨家风水差,里头出来的人都带了煞气。
贺氏哪里能忍,对外撕那席家长舌,对内骂顾云锦自个儿死了亲娘死亲爹、还克得继母药罐子,带出来的丫鬟都是个克夫的。
顾云锦再是不爱跟贺氏起冲突,也拿着把剪子冲去贺氏跟前,问她信不信自己明儿就克死杨昔豫。
当日闹得再不好看,贺氏最终还是让了顾云锦一步,让她把念夏带回了杨家。
其中缘由,不过是为了杨家的名声。
顾云锦和念夏在府里住着,杨家都能太平,那怎么会是风水差呢?
当然,那之后,贺氏让杨昔豫绕着顾云锦走,顾云锦乐得自在,只是不了解那家子怎么敢在嘴上骂杨家。
席家只是不久前才从官家家奴里脱籍出来的普通百姓,而杨家是数代官家。
徐令婕给了她答案,席家有一个女儿,也就是念夏的小姑子,偶然间入了大皇子孙祈的眼,收在了身边。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哪怕小姑子只是个没有上玉碟的侍妾,可席家都等着她生下一儿半女,凭此一步青云。
毕竟,家里人丁少,往后要扶持的也就是这么一个兄弟,不说多大的好处,捞一个小官的梦,还是会做的。
没想到,小官还没影,人先死了,席家哪里还能坐得住。
偏这时候,那席侍妾肚子有动静的,更是让席家愤怒时运不济,而也因为那肚子里的皇家血脉,贺氏再能撕,也不敢豁出去。
万一刺激到了那金贵的肚子,可就倒大霉了。
顾云锦知道了内情,后头也问过念夏,为何报喜不报忧。
念夏的答案也简单,她说,哪家没有麻烦事儿,席家出了那么一个姑娘,运势算好的,除了婆母说话难听,日子不算太糟心。
毕竟,在念夏看来,寻常人家里锅碗瓢盆间的嘴仗,比起顾云锦在杨家的尴尬,当真算不了什么。
至于后来都不提,是念夏怕顾云锦冲动。
兔子急了还咬人,念夏是真的担心顾云锦脾气上来了,提着菜刀烧火棍要冲去席家。
顾云锦记得当时她笑了。
可不是如此嘛。
她当时与杨家离心,她根本不管杨家的脸面,若是早知情了,真的就冲出去了。
也就是不清楚,直到贺氏骂到跟前才跳起来。
那些不高兴,念夏只静静掉过泪,不管顾云锦怎么说,她都不曾大哭。
后来,她们麻溜儿地去了岭北,庄子里的日子虽清苦,但胜在自在,欢笑反倒是比在京中那几年多些。
只是,念夏不曾回过北地。
那时候的顾云锦不念着北地,自然也就没有想到念夏的状况。
重活一世,再看往昔,顾云锦也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扑在她膝盖上闷声哭的念夏,前世在她病故之后,是不是有放声哭过?
埋了她之后,这倔丫头又去了何处?有没有回去看过父母兄弟?
分别既是永别。
顾云锦遗憾改变了念夏的命运。
她要在今后对这倔丫头好些、更好一些。
除了她,念夏已经没有亲人了。
只是,什么是好呢?
每个人想要的、想做的都是不一样的,想到顾云映那埋在深处的心思,顾云锦也想问问念夏对将来是怎么打算的。
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念夏失去亲人了,顾云锦那么一问,叫念夏以为连顾云锦都要抛下她了,只怕这小丫鬟夜里都睡不着觉了。
她还是别好心办坏事,先记着这一茬。
等以后有机会,再慢慢与念夏说道。
这一夜,顾云锦本以为收到了北狄退兵的好消息,又吃了酒,能睡得沉一些,可到天亮时,顾云锦都歇得不踏实。
她梦里的依旧是北地,城门大开、一片烟火,笼罩了她的故土,也带走了她们的亲人……
睁开眼睛时,顾云锦很是恍惚,她当然不曾见过那场面,可梦里的一切都像真的,连呼吸之间的血腥气与焦味都很真实。
她坐直了身子,揉了揉眉心。
顾云锦想,她梦见的,是顾云妙看到的画面吧。
被改变的生命轨迹的还有顾云妙啊……
她能弥补念夏,却弥补不了跟顾云妙一样死去的人。
顾云锦知道不该把两世所有的变化都担在自己身上,她自知没有那么大的能力,那又是谁,把今生变成如此局面?
第615章 不坑兄弟
京城的雪已经融了很多,皇城之中,也只有假山石上还能寻到一些白色的痕迹。
腊梅冷冽的花香也渐渐淡了,只那么一两株开得晚的,还有些许花蕊。
皇太后素来爱花,不拘品种,只要是当季开的好的,她都喜欢。
如今正是梅花谢了而杏花未开之时,连素来繁花锦簇的慈心宫都有些清冷了。
孙恪手执梅花枝进暖阁时,皇太后刚歇了午觉起来,靠着引枕与向嬷嬷说话。
小王爷上前问安。
皇太后听见孙恪声音就高兴,抬起眼看到他手中开得极好的腊梅,不由一愣:“从哪儿寻来的?这个时候还开得这么好看。”
孙恪得意洋洋地摇了摇脑袋,走到木炕边坐下,花枝凑近:“您再仔细看看。”
皇太后眯着眼睛,眸子亮了许多,抚掌笑道:“还真是腊梅!亲手做的?”
“可不是,忙乎了孙儿一上午呢!”孙恪笑着接过宫女碰上来的花瓶,把花枝一一插上,“我这手艺还不错吧?”
皇太后笑道:“远远瞧那一眼,都以为是真的呢。”
内侍宫女们也一阵恭维,夸孙恪的梅花巧夺天工。
孙恪指着花枝与皇太后道:“您看,这几朵是真的。”
祖孙两人说得欢快,向嬷嬷的视线落在了孙恪的手指上,她看到,小王爷的指尖发红,显然是被烫的。
这腊梅花,是树上剪下的真花枝,而真花蕊到底缺了些,要靠假的补上。
而假花需要融了红蜡烛,在蜡油未凝固时用手指捏成花瓣,固定在花枝上。
说起来不难,宫里的小丫鬟、老嬷嬷们都会这一套,可做这事儿要不怕烫手,一众皇亲国戚,会如此用心、亲自上手讨皇太后开心的,也只有小王爷了。
向嬷嬷服侍皇太后多年,见过了宫里的狡诈,也见过真心。
孙恪指尖的红印,皇太后也不是没有看到,她不会一遍遍说心疼,好好坏坏,都在她心里搁着。
皇太后那么多年最喜欢孙恪,可不仅仅是孙恪嘴甜,而是他用心。
正是这份孙儿对祖母的孝心,让向嬷嬷他们这些服侍的人也真心实意地愿意帮孙恪说话,吹耳边风。
向嬷嬷把目光从小王爷的指尖收回来,帮皇太后调整了靠枕,笑道:“奴婢听说,礼部那儿有条不紊准备着呢,今儿早朝后,圣上又叫了林尚书去御书房说事儿,想来为的就是小王爷的婚事。”
孙恪不关心朝事,自然也不会去留心哪位臣子出入了御书房,听了向嬷嬷的话,当即扬了扬眉。
皇太后闻着淡淡的腊梅香气,笑道:“前回说冲一冲喜,圣上还迟迟疑疑的,现在倒是比哀家都上心了。”
“刚算了吉日,边关就有好消息传来,那肯定会上心的,”向嬷嬷道,“小王爷选的这小王妃,也是很合咱们顺德朝的。”
“皇祖母,我早说了这是个好主意。”孙恪道。
前回燕清真人算好了黄道吉日,使人送往永安府让符家挑日子。
礼部的使节出京城不久,裕门关就有快报送达京城,上头说寻到了镇北将军顾致沅的遗体。
这个消息,让那几日一直沉着脸的圣上在早朝上面色稍霁,朝臣们也松了一口气。
北境的前一封战报上,肃宁伯写了北狄来使以顾致沅的遗体做文章,折子一进御书房,圣上就摔了茶碗。
国库本就紧张,挤出银子给北境送军需粮草已经让户部头痛不已,若再从牙缝里扣出银钱去换顾致沅,这仗就不用打了。
况且,圣上明面上对北地失守发作不得,心里还是猜测顾家脱不了干系。
顾家造成了北境如此大的损失,还要朝廷花银子去赎顾致沅,圣上咽不下这口气,他憋得慌。
可,不能不赎。
这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滋味,实在糟心。
现如今,顾致沅找着了,圣上不管那是真还是假,不用受制于北狄,这对朝廷而言就是个好消息。
若不是气氛不合适,圣上都要大笑三声了。
因着这一桩,圣上也觉得冲喜有些意思,反正北境那儿的进展,他只能看个军报,便干脆操心孙恪的婚事去了。
孙恪倒是想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一把,说不止是算吉日,等请期完毕、符家定下日子,再等亲迎完婚之日,喜上添喜,必然还会有好消息,但话在嘴边转了转,还是把这份兴奋给压了下去。
他吹嘘不要紧,却不知道在前线的蒋慕渊是个什么状况,万一请期、亲迎都没有赢得大胜,那他岂不是把蒋慕渊给坑了吗?
看在蒋慕渊这次助他的份上,他投李报桃,说什么也不坑兄弟。
可心里的得意还是挡不住,在皇太后跟前就原形毕露了。
皇太后闻言,笑道:“哀家也想将士们早日班师回朝,你的婚期说早不早,说迟也不迟,差不多就是半年光景,你与阿渊关系好,喜酒总要与他留一盏的。”
“缺不了他的。”孙恪道。
祖孙两人说着话,外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听着倒不是走路,而是小跑着过来的。
慈心宫里,上下都讲规矩,遇上急事快步走的有,小跑着的极其稀罕。
向嬷嬷出去看,刚一挑帘子,就见小曾公公进殿来,她道:“你何事这般匆忙?”
“大好事儿!”小曾公公脸上全是笑意,上前走到帘子旁,抬声与里头禀,“皇太后,裕门关刚送来了捷报!”
“捷报?”皇太后坐直了身子,传道,“你赶紧进来说话,是怎么一回事儿?”
虽是冬末,不及腊月里寒冷,但小曾公公在外头走了一圈,身上还有些寒意。
他没有上到近前,隔着大半间西暖阁与皇太后道:“小公爷领兵打下了山口关与鹤城,北狄大将都呼退兵往北逃窜,狄人退兵了!北境都收回来!”
小曾公公这一路走得急,气都没有顺,此刻说这么一番话,中间断了几次、音调起伏,倒有些慷慨激昂之感,听得人心头血滚滚。
第616章 现在吹还来得及吗?
皇太后历经三朝,朝廷经历无数战事,有一路势如破竹,有数年打不下来,有惨败有大胜,各种滋味都尝过,可这一回,她没有看到战报,只听内侍通传,就足够激动万分了。
这是她的外孙儿领兵打的第一次大捷,虽有肃宁伯压阵、向威辅佐,但蒋慕渊也是挂帅了的。
蒋慕渊不是她最宠爱的晚辈,但亲生的女儿就只有一个,嫡亲的外孙也就这一个,从小到大也是她的心尖尖。
见他如此出息,皇太后如何不高兴,她抚掌连声夸了三个“好”字。
孙恪怔在一旁,半晌回过神来,声音里难掩激动:“阿渊真打赢了?狄人滚出北境了?”
“是,”小曾公公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一个劲儿点头,“小公爷把狄人都打出去了!”
孙恪咋舌,摸着下颚,激动之后,余下的是一脸沮丧懊悔。
皇太后看在眼中,抬手在他背上轻轻一拍:“怎么一会高兴一会低沉,阿渊打赢了,你在这儿哭丧着脸做什么?”
孙恪摇头叹息几声,突然就飞扬了唇角:“我在京里小心翼翼,就怕吹嘘过了头,让阿渊不好下台,早知道阿渊这么厉害,我就应该胆儿再大些,把牛吹上天去!现在吹,还来得及吗?”
西暖阁里笑声一片,皇太后笑得前俯后仰,指尖虚点着孙恪:“你呀你呀!一个在边关让哀家提心吊胆,一个在京里变着法儿讨好哀家,你们这两兄弟,真真是哀家的宝贝。”
皇太后的岁数大了,但不生病的时候,身子骨还是挺不错的,开怀笑起来时,声音也不小。
刘婕妤刚走到暖阁外的庑廊下,隔着窗子就全听见了,她的脚步顿了顿。
她没有问是哪一位在里头,心里门清。
去了边关的是蒋慕渊,而能让皇太后看作宝贝的孙儿只有一个孙恪。
皇长子孙祈不行,圣上最器重的孙睿也不行。
刘婕妤抿了抿唇,再往前走时,脸上已经挂上了笑容。
那两位,一个是亲王世子,一个是长公主的独子,皇太后再宠着护着,也不是圣上的皇儿。
皇太后对几位皇子的喜好并无高低,这就够了。
总比圣上与皇太后都宠着孙睿强多了。
刘婕妤走到殿外,让人往里头通禀,被召进西暖阁里头时,正好见到孙恪把一个荷包递给了皇太后。
孙恪笑眯眯的:“皇祖母,这么好的事儿,是不是……”
皇太后欢喜极了,取了颗糖果含入口中,又递了一颗给孙儿:“这么好的事儿,当然要吃糖。”
向嬷嬷见那两祖孙含着糖摇头晃脑的,忍不住背过身去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