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眼瞅着那几位娘子面色微变,赶忙道:“知道粗心就该稳重些,就你这淘气劲儿,哪敢给你东西!往后不行了,明年就要及笄是大姑娘了,该打扮的还是要打扮。”
几句话的工夫,杨氏不仅撇清了不给顾云锦置办,还顺道说上了她淘气,再往下说,大抵是要把前回落水推到她自个儿闲不住上去了。
顾云锦看得明白,撒娇一般道:“您这么说我就算了,我平时与二姐姐一道,叫她听见您说我们淘气,她准不依。”
杨氏哈哈大笑。
不管这口头交锋谁胜谁负,起码两人和睦的样子已经摆出来了,杨氏见好就收,打道回府。
杨氏心情大悦,底下婆子说石瑛急着见她,也就没拒绝。
石瑛被带到了清雨堂,态度比之前恭谨多了,道:“太太,奴婢知道自己做错了,不该偷拿东西、不该当出去,但老太太是真的不知情的,全是奴婢一个人做的。”
这番说辞正合杨氏心意,她点了点头,道:“你想明白了就好,我也不是要为难你什么,但做事有做事的规矩,你既然想好了,就跟我说说,你当东西得的银子都去哪儿了?还有一枚玉扳指,又当了哪家?”
石瑛闻言,眼泪刷刷就下来了,哭得痛心疾首:“奴婢并非是鬼迷心窍,而是着实没有办法,奴婢那两兄弟,年纪轻轻不学好,在赌场里欠了好些银子,那债主说了,不给银子就要拿命抵,奴婢、奴婢只能……”
杨氏若有所思地看着石瑛,没打断她的哭哭啼啼。
顾云锦一口豆沙糕险些噎着,揉了揉胸口,上下打量石瑛,暗暗想,为了不交出银子来,这可真是豁出去了呀。
第62章 投诚
石瑛家里的状况,顾云锦知道个七七八八。
倒不是她爱打听一个丫鬟的事儿,实在是从前那小院子曝光时,真真假假的消息都一股脑儿地传到了她跟前。
石瑛是家生子,不说老子娘,连她爷爷都是徐家的老仆,从徐家还在小镇里当商贾时就是家里的仆从了,等徐砚高中入京,一些老仆也跟着进了京城。
待这些老人,徐老太爷向来看重,但闵老太太那儿,其实不太看重他们。
尤其是以前见过石氏老太太的那些老仆,闵老太太越发不爱用。
石瑛的爷爷是在闵老太太进门后才到徐家做活的,不在老太太排斥的范围里,而石瑛又是个机灵的,这才在老太太身边站稳了脚跟,深受信赖。
按说这样的家生子,即便生活不富裕,但也绝不至于拮据,可偏偏,石瑛家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石瑛那两兄弟,太费银子了。
那小院子是由石瑛买下的,这事儿刚传开,石瑛的老子娘就闹上了门,一哭二闹三上吊地骂石瑛没有良心,只顾着自己,从未想过老父老母和兄弟,逼着石瑛放他们进院子里住下。
一家人那点的好事坏事,全叫石瑛老娘那张嘴嚷嚷得人尽皆知。
杨家里头,几个妯娌要看顾云锦笑话,巴巴着来传话。
顾云锦再不耐烦,也还是听了,虽说是左耳进右耳出的,但多少还是记得一些。
石瑛的兄弟们游手好闲不说,还整日里在赌场里厮混,欠了一屁股债。
依石瑛老娘陈平家的的说法,家里拼拼凑凑的一直在还银子。
原本赌场里还让他们拖着,陈家就这么些银钱,逼死了闹出人命,还不如每个月拿点利钱。
可等石瑛有钱的消息传出去了,债主自然就不干了,压着她弟弟陈申来要债。
那一场闹得人仰马翻,最后陈申被砍了一只手,石瑛都没松口给过银子,陈平家的当场昏过去,醒来后就想撞死在小院大门上。
闹到最后,是杨昔豫给衙门里塞了些银子,才平息了的。
杨氏得了信,气得要命,回到杨家揪着杨昔豫大骂了一通,说“她都不管她弟弟死活,你费心费力做什么”,骂了杨昔豫还不够,转头又把顾云锦损了一通。
回忆起那些,顾云锦按了按眉心。
从前能目睹亲弟弟被砍手而面不改色的石瑛,这辈子能为了兄弟去监守自盗?
顾云锦一个字都不信她。
不过,石瑛是个只进不出的,无论是交出来给杨氏,还是传到陈家耳朵里被收回去,她肯定都不愿意。
眼下,哭哭啼啼地来跟杨氏投诚……
顾云锦支着腮帮子想了想,终是明白了。
眼瞅着府里要发这个月的月俸了,陈平家的肯定会来要钱,到时候消息就瞒不住了。
石瑛只能先下手为强,务必让杨氏信了她的说辞。
赌场那儿,人家说没拿过银钱,石瑛还能反咬对方收了钱不认账。
至于人家不依,要找到陈家去闹,那也不关石瑛的事儿了。
偌大的京城,等她真从府里出去了,手里有银子,还怕让人轻易找出来吗?
顾云锦上上下下打量石瑛,暗想她这只金蝉修炼脱壳之计还真炼得不错。
退一步说,即便哪天真被人寻出了落脚处,不还有杨昔豫那冤大头吗?
这么一想,顾云锦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目光在杨氏和石瑛之间来回转了转。
杨氏沉着脸没有说话,却被石瑛哭得心烦意乱。
她也有几个兄弟,若是自家兄弟有难,杨氏不会袖手旁观,她会竭尽全力去帮助,娘家是她的立身之本,她在婆家能挺直了腰杆,连闵老太太都不敢真的得罪她、拿捏她,靠得就是娘家的强势。
石瑛一个小丫鬟,摊上两个无底洞,到底能力有限,这才走上了歪路……
顾云锦见杨氏不说话,隐约能猜到对方的想法,她柔声道:“舅娘,她说的是真是假呀?府里对底下人素来管教严厉,老太爷是最厌恶赌的,陈家也是老仆了,怎么还会让儿子去赌场里?”
杨氏的眼底闪过厉光。
侍郎府不许下仆赌博,这是规矩,但真有些小打小闹的,也没仔细管过。
不是杨氏不想管,而是吃力不讨好。
尤其是老仆们,徐老太爷护着呢,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杨氏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现在不成了,她要管管了。
杨氏深深看了顾云锦一眼:“说得不错,我要仔细问问这事儿。”
一来,敲打敲打老仆们,让他们知道,这侍郎府总归是徐砚的府邸,仗着进府早,拎不清好赖,那就收拾铺盖滚吧。
二来,也是防范未然,徐家真有家仆因为欠赌债被打死了,那徐砚的脸面往哪儿搁?治家不严,光这一条,又要被参本了。
石瑛闻言,暗暗瞪顾云锦,这个表姑娘,老是把风往歪处吹。
“太太,”石瑛抹着眼泪,道,“奴婢知道不能沾赌,可奴婢在府里做事,兄弟在做什么,实在管不上呀,等奴婢发现的时候,已经是一屁股的债了,奴婢除了想法子凑钱,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石瑛越哭越伤心,想到如今进退困难的局面,当真是悲从中来。
今日顾云锦在这儿,石瑛早歇了抹黑对方的念头,只想把自己说得可怜些,让杨氏别真的把她送去庄子上,也别逼她掏出银子来。
“太太问银子和玉扳指……”石瑛哭着道,“几样东西就了五六十两,对奴婢来说是大钱,但对那两个天煞的兄弟来说,还不够给他们还债的。
簪子、镯子都是女人家用的东西,奴婢就当了换银子,那玉扳指能给男人用,奴婢就给那债主了,人家看扳指不错,才容奴婢慢慢筹银子,所以太太才没在各家当铺里寻见那扳指。”
听到这儿,顾云锦心里有底了。
那玉扳指铁定是送人了。
虽不能断言一定是给了杨昔豫,但拿着的人也铁定是石瑛不能说出来的。
反正,顾云锦是要编故事,要栽赃,都说不出来,那最好了。
第63章 丢人
杨氏让人把石瑛带了下去,继续看管起来。
徐令婕从仙鹤堂回来,一进来就道:“母亲还留着那石瑛做什么,那等刁奴,直接送去庄子上,她爱说不说!”
杨氏清了清嗓子,道:“话不能这么说,单单只是银子,那损了也就损了,可还有一只玉扳指呢,那是你姑母的亲娘留下来的东西,哪能不弄清楚下落?随随便便打发了,我怎么跟你姑母交代?”
杨氏说的真心实意,顾云锦抿着唇笑了笑,这话就是说给她听的,不管能不能找到玉扳指,杨氏的姿态要摆足。
“舅娘这般有心,我们太太一定很高兴的。”顾云锦顺着说了句。
杨氏对此满意,拉着徐令婕坐下,教导起了女儿:“你也是,做事不能只看一面,由着性子打了骂了罚了,解气是解气,但有什么用呀?”
徐令婕向来听杨氏的,闻言点头。
顾云锦笑意更浓了。
这几句话也是说给她听的。
毕竟,她就是那个由着性子打了骂了罚了解气了拉倒的人,杜嬷嬷今早上才刚瘸着腿白着脸开始干活呢。
顾云锦眯着眼看那母女两人亲切说话,心里掂量着。
杨氏不快刀乱麻处置石瑛,给徐氏交代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最要紧的,应当是要杀鸡儆猴,靠石瑛和陈家来敲打府里的老仆。
要动老仆们,就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前后都要妥当些,才不会授人话柄。
石瑛所言是真是假,杨氏必须要问明白的。
翌日下午,顾云锦刚歇了午觉,轻风苑里就来人请她。
前回她答应过徐令意,得了空会经常过去,人家特特来请了,她也不好拒绝。
徐令意在魏氏屋里练字,顾云锦撩了帘子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清新墨香。
“来了?”徐令意笑盈盈地,“帮我看看这字如何?”
顾云锦给魏氏见了礼,道:“姐姐这是埋汰我呢,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字写得不好。”
“你只是练得不够多,又不是看不懂好赖,”徐令意笑容不减,“你要愿意就来跟我一道练。”
顾云锦嘴上应了,不住打量徐令意。
与王琅的婚事是彻底告吹了,可徐令意的脸上没有半点沉闷和低落,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反倒是魏氏,虽然含笑,但眉宇间多少有些愁思。
魏氏道:“我看这幅字挺好的,令意你收好,回头裱起来。”
“我就算胡乱写一通,母亲都说是好的,”徐令意笑道,“我先收回屋里去,云锦等我会儿。”
说完,徐令意收拾了东西,出了屋子往跨院去了。
魏氏见她走远,脸上郁郁再不隐藏,道:“云锦,舅娘有事儿跟你商量。
令意这次不顺,她看起来跟没事人一样,但到底是真没搁在心上,还是没跟我说,我也吃不准她。
这种事儿吧,我虽是当娘的,但其实还没你们做姐妹的好说,你能不能多来看看令意,问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魏氏说得恳切,顾云锦想了想,答应了。
徐令意很快就回来了,话题又转去了别处。
才说了一小会儿,张嬷嬷快步进来,张口想说什么,见顾云锦在,又顿住了。
魏氏怕顾云锦多想,忙道:“有话就说,云锦又不是外人。”
张嬷嬷道:“陈平两口子进府来,在清雨堂里吵起来了。”
此话一出,几人皆是诧异。
陈平两口子就是石瑛的爹娘,这是胆儿肥了,敢去杨氏跟前吵吵嚷嚷的了?
张嬷嬷说了来龙去脉:“石瑛的两兄弟欠了银子,人家讨上门来了,陈平两口子来寻石瑛,才知道石瑛没在老太太身边做事了,给的说法就是前回大太太定的,石瑛年纪大了该说亲放出府了。
陈平两口子要见人,就被叫去了清雨堂,大太太提了石瑛过去,就……”
顾云锦听明白了,眨了眨眼睛,想,这还真是赶巧了,杨氏想弄明白的事儿,当场对峙起来,就热闹了。
清雨堂里的场面比顾云锦想得还要热闹。
杨氏自然不会亲自去听石瑛和她爹娘的大戏,闭着窗户养神,只让邵嬷嬷盯着。
石瑛咬死给过银子了,陈平说的却说,若真收了银子,人家又怎么会上门来讨。
邵嬷嬷被陈平家的嗷嗷叫得脑壳痛,呵斥了几句,稳住了局面。
这里暂且消停了会儿,外头却等不及了。
门房上急匆匆来禀,说是赌坊的闹得厉害,把衙役引来了。
邵嬷嬷的脸霎时间就白了。
陈家住的那条小街离青柳胡同不远,左右除了侍郎府的下人,还有不少同住青柳胡同的官宦家的仆从。
赌坊闹上门,原本就不光彩,连衙役都来了,那真是传去衙门里了。
丢人!真真是丢人!
魏氏也觉得丢死人,她下意识看向徐令意,只觉得女儿前路越发崎岖,心里冰冰凉的。
“那现在怎么办的呀?”魏氏急道。
张嬷嬷道:“大太太让邵嬷嬷和画梅带着银子去了,说是让衙门做个见证,欠了多少一次性就给了断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徐家不赖银子,但下仆做错了事儿,府里自己处置。”
顾云锦听罢,暗暗颔首,杨氏这个应对已然是眼下最好的了。
不过,事后虽能借此处置石瑛和陈平一家,来敲打老仆,但闹到衙门都知道,杨氏肯定是不愿意的。
原本以为事情就这样了,等顾云锦回到兰苑,才刚刚坐下,画竹就来了。
“表姑娘,”画竹垂着手,道,“那赌坊的说没拿过玉扳指,太太说,不管如何,定会从石瑛那儿问个准话,请您莫要急。”
顾云锦并不意外,她一早就晓得石瑛是胡说的,要真的给了赌坊,她还怎么把祸水往杨昔豫身上引?
“舅娘罚了石瑛没有?”顾云锦问道。
画竹解释道:“太太说,再饿她两天,总有开口的时候。明日太太要出门看料子,让二姑娘和表姑娘一道去,也裁几身新衣裳。”
顾云锦瞥了梳妆台一眼,刚送了镯子,又要裁新衣了?
既然杨氏想掏钱,顾云锦也不给她省着,道:“大姐姐不一道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