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慕渊一脚迈进去时,险些就把此处当作了孙恪的书房了。
孙恪面对主人的到来,也浑然没有“收敛”,依旧坐得跟在素香楼里听说书似的,笑嘻嘻冲蒋慕渊打了声招呼,而后恶人先告状:“你自个儿叫我们来的。”
蒋慕渊睨了小王爷一眼:“我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你脸皮如此之厚!”
孙恪的玉核桃盘得清脆,道:“那么多年的交情,你都没有看明白我,那不是我的错,只能是你的错。再说了,我们兄弟两个谁跟谁啊,还讲究那些虚礼?”
这话全然是没有要半点脸面。
小王爷却似还未说够,感慨颇深地开始讲道理了:“你这次回京能待几日?我都替你安排好了,白日都在文英殿,明儿出宫后少不得去你岳家问安,后日么去太师府,奇袭得手,你三姨又临盆在即,你们夫妻要去探望,再之后,我记得是你家那位老太太断七,等你能空出来到素香楼……”
孙恪话说到一半,就被蒋慕渊笑着打断了,他道:“等我空闲了,你恐怕又惹出什么事儿要躲着永王爷了吧?”
一来一去的,程晋之一口水险些都喷出来了。
别看表兄弟两个嘴上呛得厉害,蒋慕渊心里知道,孙恪必然是有正事儿寻他,才会来宁国公府的。
孙恪的性子,胡来归胡来,但其实很讲分寸。
他知道蒋慕渊风尘仆仆地回来,少不得要歇一会儿,何况人家夫妻两个有段日子没有见了,一肚子衷肠要倾诉,他和程晋之来凑什么热闹?
不过是正事儿不好拖着罢了。
孙恪和程晋之是来说南陵局面的,他们清楚蒋慕渊肯定会被调去南边,明日文英殿上,也要与各处商议细节,若是手上没有些确切的消息,容易被牵着鼻子走。
“到底事关两位殿下……”程晋之摸了摸额头,“不好办。”
“是三位,”蒋慕渊轻笑了声,见那两人不解,便解释了一句,“大殿下会跟我一道去南边。”
孙祈请缨去南边的消息,外头还未传开,孙恪和程晋之都不清楚,闻言交换了一个眼神。
可不管是几位殿下,这差事都不好办,别说是蒋慕渊了,一众参与其中的将领、官员都苦哈哈的,孙祈这儿还好说,哪怕南下,想法子拘在营中就好,孙睿和孙禛,可是直到今日都还没有明确的消息。
两人平安自然一切都好,若是受伤了,若是真落在孙璧的手中,若是孙璧拿两人的安危来要挟……
孙恪根本不愿意细想,一想就头痛,生活里明明乐子这么多,做什么要寻烦恼。
程晋之手上倒是有些讯息,都是肃宁伯的路子。
肃宁伯先前想领兵去的,可实际状况受限,他也经不起接连折腾,只能作罢,但他有根基,很多传言还是会落在他的耳朵里,真真假假都有,全看自己判断。
“有一个说法,孙璧没有造反之前,七殿下就受伤了,从山上摔下来,伤得不轻,”程晋之道,“以他的伤势,想从孙璧手里脱身,只怕不容易,即便从逃出来,恐怕对身体的影响也很大。
我父亲觉得这说法有七八成的可能,两位殿下若是没有落在孙璧手里,从孙璧造反到现在,他们肯定能往邻府递消息,一直没有讯息,恐怕是人手不足,又轻易挪动不得。”
孙睿和孙禛要脱身,身边多少还会有能用的人手。
南陵多山,孙璧的兵力再多,也不可能封山,里头的人可以翻山越岭地跑出来报信。
一直没有动静,就是主子们身上带伤,看顾的人手都不够,实在腾不出人来了。
当然,蒋慕渊想的是,逼着孙璧造反的孙睿瞒下了消息,不让人出来报信。
其中缘由,蒋慕渊也推测过。
孙睿插手南陵,绝不是让孙璧造反就完事儿了的,他应当是想让朝廷与南陵打起来。
可若是他与孙禛都安然无恙地出了南陵,那这场仗就不是必打的了。
南陵群山峻岭,易守难攻,而朝廷国库空虚,后继乏力,要收复南陵并不容易,圣上当然不会让孙璧称皇,可打上一阵子,兴许就平缓了。
孙璧是被逼匆忙造反,他的实力不足以让他打出南陵,他更愿意在南陵称皇,朝廷银子不够支撑,就会减少投入,只用最少的兵力在前头与孙璧耗着,最后大眼瞪小眼,你不打我、我不打你,各自休整补充。
南陵成了困兽,可抱着天险,哪怕发展得慢一些,也不用怕朝廷,而朝廷则要等国库缓过气来,再挥师讨伐,如此僵持,三五年都算短的。
而现在,孙睿和孙禛没有下落,圣上即便不想死战、也要为了两个儿子打到底。
毕竟,孙睿是知道的,圣上心底里最宠的是孙禛。
而孙禛这个质子,如今困在了孙睿手上。
第777章 皇帝瘾
蒋慕渊推测出来的孙睿的想法,此刻自然不方便与孙恪和程晋之详说。
他想了想,道:“我听说,京里有传言,说那些被卖去南陵的孩子都是落在了孙璧手上,他炼仙丹要求长生不老?”
孙恪闻言就笑了:“你才抵京,消息倒是挺灵的。”
这话随口一说,三人都是心照不宣。
蒋慕渊远在北地,京中不可能毫无安排,况且,仙丹一说也不隐秘,满京城都在议论。
孙恪大半时间都消磨在素香楼里,东街又是京城消息最快最多又最混的地方,求长生的传言,前些日子就有苗头了。
这也不稀奇,毕竟,世人谁不喜欢听些稀奇古怪的故事?鬼怪志异,也是说书先生们相当喜欢的题材。
而长生不老,是高位者几百几千年的追求。
秦始皇泰山封禅,又让徐福东渡求仙丹,历朝历代,也不乏炼丹把自己炼死的皇帝,东一茬西一茬的故事,让百姓们听得很是过瘾,又少不得侃侃而谈。
“有鼻子有眼的,”小王爷嗤笑了声,“有说是孙璧在南陵寻到了上古秘方,又有说是当年南陵王在躲藏的地窖里找到的方子,要不然,孙璧连儿子都没有,他造哪门子的反?
他若不能长生不老,他就该先去生儿子,否则等他死了,南陵不就顺势又回归朝廷了吗?
靠董之望?没有孙璧这么个姓孙的挡在前头,董之望能成什么事儿!”
这话粗糙归粗糙,但也确实是这么一个理。
蒋慕渊倒是不信长生不老,道:“也许正是因为上无老下无下,孤家寡人一个,才敢造反,先过几年皇帝瘾再说。”
小王爷对此嗤之以鼻。
当皇帝能有什么瘾?有什么乐趣?
难道会比当一个闲散皇亲更快乐?
以小王爷闲散了十几年的经验而言,闲散实在太快乐了,他也就是在天子脚下,要顾及圣上、父母,少不得收敛些,孙璧在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整个南陵没有一个人能管着他,那才是真的快乐。
偏,孙璧看不上这种快乐,他要当皇帝……
孙恪在感叹孙璧的自寻烦恼,程晋之继续与蒋慕渊说着各种消息。
此番征伐南陵,程晋之不会参与。
肃宁伯倒是有心历练儿子,在北地亲自带了一回,也想让他去别的将军手下磨一磨,但程晋之与林琬议亲,两家婚期都商议好了,肃宁伯脸皮再厚,也不好让程晋之再去营中。
林家大义归大义,先前那种状况下应下婚事,已经是程家愧对林家了,此刻再让程晋之往南行,不大妥当。
哪怕程家男儿必定征战四方,也要再缓两年,等两个孩子完婚、处上一阵子。
程晋之亦想出战,但也不违背父母的意思,同时也知道亏待了林琬,若不是他酒后失言被哥哥们诓出了真心话,哪里会把林琬牵连进来……
何况,是真的喜欢。
蒋慕渊听程晋之说了不少消息,有些是他已经知道的,有些是不知情的,各人消息路子不同,收获当然也不相同。
孙恪听着,没有插话,只一个劲儿喝梅子茶,顾云锦送过来的梅子茶,一半进了他的肚子。
等那两人说完了,孙恪才摇头晃脑地道:“南陵那儿,到底是孙璧听董之望的,还是董之望听孙璧的?孙璧靠什么拿捏董之望?就靠他姓孙?”
蒋慕渊喝了口梅子茶润了润嗓子,道:“各取所需。”
“孙璧先过几年皇帝瘾,等他不行了,董之望再扶个小的登基做摄政王?”孙恪嗤了一声,“董之望哪里来的信心能比孙璧活得久?哦,他还可以宰了孙璧,反正就是借孙璧的名头,这两人,可真有乐子。”
这种乐子,孙恪反正不懂。
蒋慕渊听着就笑了,道:“你素来不掺和这些,怎么今日转性了?”
孙恪撇了撇嘴,神色很是苦恼,道:“他耽搁了我和晋之娶媳妇!”
蒋慕渊闻言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孙恪已经痛心疾首地往下说了:“孙睿和孙禛没事儿最好,万一我这两位堂兄弟在南陵出了什么事儿,我十月份还能把媳妇儿娶回府里?
我好不容易定下的亲事,也是阿渊你帮忙定下的婚期,眼看着还有四个月了,这个当口出些变故,我跟谁说理去?
你就当送佛送到西,别让那两人在南陵出事,好歹让我和晋之先把媳妇儿娶回来。”
饶是蒋慕渊知道孙恪常常有出人意料的言论,听了这话也险些打翻梅子茶。
“你们今儿过来,拦了我讨我媳妇儿欢心,还想我让你们顺顺利利娶媳妇儿?”蒋慕渊道。
孙恪清了清嗓子,道:“那两位也是你的表兄弟……”
蒋慕渊瞥了孙恪一眼,那两个表兄弟,说句心里话,他一个都不想要,那两人是他这辈子长命百岁路上的拦路虎,善了,怕是不行的。
当然,蒋慕渊也不可能让那两位就这么死在南陵。
孙恪又道:“你还要讨你媳妇儿欢心?她要多喜欢你就有多喜欢你,这谁不知道啊!”
这话显然比先前那些中听多了。
蒋慕渊眉梢眼角全是笑意,站起身来,一面往外头走,一面与两人道:“她喜欢我,我就更要讨她欢心了,两口子的事儿,你们现在还不知道,等你们成亲了自然就懂了。”
蒋慕渊的口气着实欠扁,听得孙恪的牙一阵酸,恨不能打蒋慕渊一通。
可他打不过,加上程晋之,估计也打不过。
孙恪只好摸着酸不溜丢的腮帮子,哼道:“那你记得让我四个月后按时娶媳妇儿。”
程晋之憋着笑,招呼孙恪一道离开。
他与这两位结交多年,也习惯了他们打各种嘴仗,别看孙恪话里话外是不想被耽搁了成亲,说穿了,就是担心蒋慕渊。
先前瞒下顾云康深入草原,蒋慕渊告诉过肃宁伯缘由,程晋之事后也从他父亲那里听过几句。
亲外甥的身份,是蒋慕渊在官场上的优势,也是他的钳制。
奇袭北狄不好打,此番南下,同样不轻松。
偏偏南陵那山高水远的地方,他们都不了解,能给蒋慕渊的帮助很少。
第778章 新伤
蒋慕渊提着食盒往内院走。
刚孙恪和程晋之也不是空手而来的,晓得顾云锦喜欢素香楼的点心,两人正好从那儿来,也就顺便捎了些。
蒋慕渊从听风手里接过来的时候,没有打开,就闻到了里头绿豆百合糕的香味。
如记忆里一般的清新,一股子淡淡的甜。
虽是出身金贵,从小到大过得几乎也都是锦衣玉食的日子,但蒋家毕竟是将门,蒋慕渊在军中摸爬滚打的时候,吃食上也没有挑剔过,两湖灾后困难时的粗茶淡饭、北地百姓喜好的与京里浑然不同的口味,他都吃得惯。
这几个月在北地生活,吃的也不用挑,习惯了。
只点心一样上,蒋慕渊时不时会想念京里的味道。
尤其是这绿豆百合糕,清香怡人,跟他那心尖尖上的媳妇儿一样,念得紧。
他不由加快了脚步。
屋子里,顾云锦也在用梅子茶。
顾家打了大胜仗,人人都是欢喜的,最高兴的当然是念夏了。
一双眼睛,四周都红了,硬忍着才没有落泪,只是嗓子憋得慌,几次张口想多问些细节,都没有发出声音来。
顾云锦看在眼里,也能体会念夏的心情,便把听来的都说与念夏听。
她不觉得讲述烦人,原就是个会讲故事、又爱讲故事的,何况是丈夫与兄长们大胜而归的事儿,她说十遍、百遍都不会厌烦。
不止是念夏听着,钟嬷嬷几个能进里屋的,也都凑过来听。
顾云锦说完,捏了捏念夏的脸颊,道:“我也就听了这些,想来其中还有好些细节不知道呢,一会儿等小公爷回来了,让他说,他最清楚了。”
正说着呢,就把蒋慕渊念回来了。
帘子挑开,蒋慕渊才探身进来,屋子里的人就笑开了。
蒋慕渊眉宇一挑,在一众笑容上扫了一圈,目光落在了顾云锦那弯弯的眼睛上,道:“这般热闹,在说什么呢?”
“自然是奇袭北狄的事儿,”顾云锦应了声,道,“刚说让你来从头到尾、细细致致说一遍。”
这事儿自是要说,不止念夏,钟嬷嬷她们心里都痒痒的,可彼此都有眼色,这会儿哪里还会再在屋子里凑着,寻了个由头,纷纷退出去了。
就连念夏,把食盒里的点心都摆好,转身也要溜。
顾云锦一把拉住她的袖子:“怎的?不听了?”
“夫人先听,”念夏低声道,“您是个爱说的,今儿听了,隔几日肯定要说,指不定要说三五遍呢,奴婢那时候来听。”
顾云锦嗤的就笑出了声:“怕听多了腻啊?我都说不腻,我就不信你听得腻。”
念夏亦是忍俊不禁,先前那点儿悲伤早就散了,眼睛还红着,笑容倒是真切:“瞧您说的。”
她使了巧劲儿,袖子从顾云锦手里脱出来,她一溜烟就跑了。
顾云锦就是逗念夏的,手上原也没用多少力气,见状,她支着腮帮子笑个不停。
蒋慕渊看着她逗趣耍坏,月牙似的眼睛里笑意晶亮晶亮的,唇角扬着,整个人都俏生生的,他身体动的比心思还快,就这么伸出了长胳膊,顺着顾云锦的后脖颈揽过去,手掌贴着她的脸颊,迫着她偏转过来,他贴上去含住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