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见他在看,道:“昨儿瞧见碑志了,说是淳华年间一位道长云游此地建的道观。”
“那不是开朝年间?还挺古久的,”孙禛不由多看了那匾额两眼,“何时败落?”
“碑志是香火最盛时立的,还没有败呢。”青川答道。
孙禛闻言,也就不问了。
第814章 震怒
孙睿带着孙禛穿山越岭往北行的时候,蒋慕渊也在不断推算着这两位殿下的下落。
先前根据袁二带来的消息,蒋慕渊对他们的落脚处有大致的判断,但随着日子推进、战局发展,蒋慕渊也清楚孙睿不会一直停在原地。
先前是碍于孙禛的伤势和南陵连绵的雨季,如今雨止天晴,根据南陵当地老人观天象,之后小半个月也多是晴天,孙睿必然会动。
站在悬挂的地图前,蒋慕渊一边思考,一边时不时与余将军及其手下将领商议。
余将军的神色一样凝重。
这些时日的进攻,的确取得了一些成效,朝廷的兵势不断前压,不止是几座小镇,南陵的几座与宜平地界不远的城池也陆续挂上了白旗,重新归到朝廷治下,不再听命孙璧和董之望。
按说,这样的进展并不算慢,甚至写在战报上,也是将领们领兵有方,可迟迟未有孙睿和孙禛的下落,就成了大伙儿心头的一根刺。
攻克南陵,花费三月还是半年,区别不大,若是两位殿下出任何意外,那就无法对圣上交代了。
众人心里都有数,排兵布阵也是以尽快打开豁口为目的,只是一日没有消息,就一日不能松口气。
即便是有着自己小算盘的孙祈,也要时不时摆出关心来。
“我们迟迟没有三弟、七弟的讯息,父皇想必很是担忧。”孙祈低声道。
几人亦低声附和,内心里长叹一口气。
可他们还是想少了,御书房里的圣上,岂止是担忧,他简直是气坏了。
蒋慕渊从宜平快马加鞭送回京的折子,快速通过了文英殿,由孙宣亲自交到了圣上手中。
圣上打开看了一眼,扬手就把折子摔在了大案上,啪的一声,惊得一众内侍纷纷跪下。
孙宣也被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虽没有跪下,但也站直了身子、垂着头不敢说话。
圣上胸口重重起伏,阴着脸道:“折子你可看了?”
孙宣不敢撒谎,便道:“路上匆匆扫了两眼,只看到孙璧极有可能是私采矿脉,他造反也是仰仗着南陵的矿山,三皇兄与七弟的下落还在寻找”
圣上缓了缓气,重新把折子拿起来,从头到尾认真读了一遍,再让韩公公把折子交给孙宣细读。
“好一个孙璧!好一个董之望!”圣上强压着火气,道,“朕的国库捉襟见肘,他们却胆敢霸占了南陵矿脉!孙璧在南陵多少年了,他开了多少矿?他的父亲呢?朕的父皇口中敦厚、良善、本分、诚恳的兄弟,开矿到底有没有他的份!”
南陵王已经故去多年,活着的时候名声极好,没有真凭实据,除了皇太后与圣上,谁也不能说他一个字的不好。
孙宣亦不好接圣上这话,便道:“刑部那员外郎也是命大,两次都侥幸逃出来,由他证实,七弟果真是受了重伤,这些日子颠簸,着实让人担心他的伤情。”
提起孙禛,圣上的眼底闪过一丝怒意,咬牙切齿道:“孙璧采朕的矿,害朕的儿子!”
如此明显的恨意让孙宣不由打了个寒颤。
“你让人告诉祈儿和阿渊,打、给朕狠狠地打!”圣上说完,还未等孙宣反应,他又大手一挥,自个儿提了笔,刷刷写了手谕,来不及等它干,便交给了孙宣。
孙宣退出了御书房,走开了好远一段,圣上震怒带来的压抑才从他心头慢慢散开。
他仰起头,眯着眼看了眼被云层挡在后头、只露出了一个角落的太阳,深深舒了一口气。
他闷闷想着,圣上宠信虞贵妃,对孙禛自然也偏爱,如此愤怒也是人之常情。
这也就是孙禛受伤了,若是孙睿重伤,孙宣都不能想象父皇会气愤成什么样子。
孙宣往前又走了一段,身后传来脚步声,他驻足回头一看,原是韩公公追了出来。
韩公公匀了匀气,道:“圣上的意思,殿下先前提到的让封王、总督、将军们送子嗣进京一事,还是要加紧办才好。”
孙宣眼睛一亮,应了。
等韩公公转头走了,孙宣紧紧握了握拳,他的这番提议固然是揣摩着圣上的心思,可在实际探讨、预备之中,也确实受到了一些阻力,朝中大臣、甚至是文英殿内,亦有对此斟酌的意见,劝圣上三思而行的。
今日得了圣上这句话,可见他的父皇是认同他的想法的。
孙禛的伤势坐实了,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对刘婕妤等人而言,窃喜之余,也会暗暗遗憾伤重的不是孙睿,而虞贵妃宫中,正是愁云密布,她近来一直抱恙,此刻知道孙禛从高高的山崖上摔下来、摔得断手断脚、半边身子都动弹不得了,眼前一黑,当即就厥过去了。
身边伺候的人匆匆忙忙请了太医,也不敢瞒着,往谢皇后跟前报,谢皇后收了信,转头也往慈心宫里报了一声。
皇太后的眉头紧紧皱了皱。
顾云锦和寿安都在她身边,见状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迈入七月,各家少不得准备七夕与中元。
寿安原还喜欢七夕乞巧逛园子,今年南边打仗,宫里气氛沉沉,她自然也把乐子都放下了,且临近中元,方氏已经搬去湖心观小住了,她便与顾云锦一道,隔天来慈心宫陪皇太后听燕清道长讲道。
皇太后安排珠娘去探望虞贵妃,自己按着眉心闭目沉默了会儿。
到底是嫡亲的孙儿,听说孙禛重伤,皇太后岂会不心疼?
与虞贵妃和睦也好,不和也罢,对孙儿的感情都是真切的,再者,皇太后也不至于心狠到此时此刻都要苛责虞贵妃。
燕清道长抿了一口茶,不疾不徐道:“皇太后,生老病死,都是命里有数的。”
如此浅显道理,在座的自是清楚。
寿安瞧瞧看了眼皇太后,柔声道:“这话旁人说来都不奇怪,由真人说出来,总觉得”
“可不是?”顾云锦接了话过去,笑道,“道家求长生呢。”
燕清道长摸了摸胡子,叹道:“夫人与郡主又拿贫道消遣了。”
皇太后笑出了声。
第815章 一锅粥
沉闷的气氛一下子散了不少,皇太后笑了,向嬷嬷等人也就放松下来。
皇太后性情开朗,慈心宫里多笑颜,一旦沉下来了,人人都不习惯。
向嬷嬷给皇太后添了茶,心说果真是郡主和夫人贴皇太后的心,几句话就让皇太后高兴些了。
燕清道长也清楚顾云锦和寿安郡主的用意,说了几句玩笑话,又道:“贫道跟着师父学道起,师父就教过,求长生,却不能贪恋长生,一味贪恋,只会入魔。”
皇太后品着这句话,缓缓点了点头:“真人说得对。”
话题又回到了先前,燕清道长讲道,颇有一番本事,他又多年云游四方,见多识广,皇太后很喜欢听他说。
顾云锦一面听,一面在心里琢磨。
前世时,京中并未有那么一号人物,是他当日大放厥词被圣上赶出京畿之后并未扬名京城,以至于顾云锦不曾听说,还是他从未出现过?
顾云锦想,她倒是不曾向蒋慕渊打听过这事儿,回头还是问问为好。
珠娘从虞贵妃宫中探望,回来时带来一个新消息,顾云宴、顾云熙和段保戚一块抵京,这会儿正在御书房回话。
顾云锦喜道:“我大哥、四哥回来了?”
珠娘笑道:“是,顾将军兄弟是回京来谢恩的。”
一声“顾将军”让顾云锦有一瞬的愣怔,她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说的是顾云宴,心头泛起一丝酸意、带着无数感慨,她重新挂起了笑容。
是了,叔伯们都不在了,如今是他们云字辈扛起了镇北将军的荣耀。
皇太后轻轻拍了拍顾云锦的手,道:“一会儿你早些回去,也好去你娘家那儿说说话,顾家孩子多,走时让珠娘给你备些点心。”
顾云锦谢了恩。
御书房里,圣上的心情看着也比先前好了许多。
顾云宴受封将军印,进宫谢恩,也带来了不少北境的新消息。
北境城池、关隘的修缮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相较于北境的有条不紊,草原上可谓是一团乱。
那夜的奇袭,不止让安苏汗死了三个儿子,更让北狄乱作了一锅粥。
安苏汗原就身体不适,突闻噩耗,气得吐血三升,重病了一场,听说人都瘦得脱相了。
他余下的几个儿子想吞噬死去的兄弟们的势力,而阿独木、阿图步等人的儿子又想守住父亲留下来的东西,自家人勾心斗角,顾云康在草原上潜伏的那些日子没少做事,哪怕此刻功成身退,他也留下了火星子。
这一家子彼此猜忌到底是谁在背后下黑手,让顾家一路杀到了草原上。
若安苏汗身体康健,还能稳定人心,可他自己都半只脚进了棺材里。
子孙之间的斗争已经是雪上加霜,最要命的,是安苏汗本就是一个多疑之人,他怀疑其他的儿子,怀疑其他的部落,他的疑心病让他的健康更堪忧。
如此状况下,几十年间被安苏汗武力统一的草原各部落也都有了各自的心思,虚以委蛇,妄图取代安苏汗和他的儿孙,做草原上新的霸王。
顾家给与草原的那一击,绝不是简单的元气大伤,此刻看来,更是釜底抽薪。
顾云宴沉稳,叙述这些时用词颇为慎重,也不想过分夸大功绩,可落在圣上耳中,依旧颇为中听。
圣上为南陵操心好些日子了,北狄的状况让他颇为振奋,连带着看顾云宴兄弟都无比顺眼。
真真是江山人才辈出!
他去岁召见过顾云宴与顾云熙,彼时只觉得年轻人精神不错,此刻再看,眉宇之间英姿勃发。
“云锦是朕的外甥媳妇,你们两个也就像是朕的外甥一般,”圣上顿了顿,沉声道,“虽然北狄短时间内恐无力南下,但北境不能放松警惕,朕把将军印交给了你,朝廷从未有过如你一般年轻的边关守将,你千万不要辜负了朕,也要对得起你列祖列宗的英名。”
待顾云宴和顾云熙谢了恩,圣上又看向段保戚。
彼时他号召年轻一代的勋贵奔赴战场,段保戚是其中身份最高的一个,不说段保戚在北境杀了多少狄人,只“听圣命”这一点,就让圣上对他颇为满意。
圣上勉励了段保戚一番,便让他们三人回去休整。
三人一块出宫,宫门外,顾云锦在马车里等着她的两个哥哥。
彼此见了礼,顾云锦低声道:“谢恩可一切顺畅?我听说今日小公爷折子进京,七殿下伤重,圣上在御书房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段保戚还不曾走远,隐约听见几个词,便顿了脚步又转回来,道:“七殿下伤重?南陵战局如何?”
顾云锦简单说了知道的消息。
段保戚拧了拧眉,道了谢,先行一步回府了。
宫门外,顾家兄妹也没有再说什么,等回到顾家,顾云熙才与顾云锦提了一句,段保戚想去宜平。
段保戚当日一意到裕门关投军,也是不想年纪轻轻就碌碌无为,如今北境战事了解,短时间内也不大可能再起战事,便想回京再做打算。
而这打算,最有可能的还是去宜平打南陵。
三人回京路上也深谈过几次,即便南边不打仗,段保戚只作游历,也比在京中度日有益。
若不是顾家要守着北地,顾云熙也想天南地北地去看看,开了眼界,增长阅历。
顾云宴笑着听弟弟妹妹们说话,三人还不及走到长房,远远的就见几个孩子风一样地冲了过来。
丰哥儿大笑着扑上来,被顾云宴一把抱了起来。
另几个年纪小,跑得摇摇晃晃,人倒是没摔着,但也落后不少,只栋哥儿冲到了近前,抬头看着叔伯。
顾云熙想了不想,把小侄儿一把捞了起来,在手上掂了掂,乐道:“我们栋哥儿长个头了,也重了不少!”
栋哥儿咧着嘴笑了。
后头几个小的,叫他们兄弟左手一个、右手一个,脖子后头在架一个,也都齐全了,单氏她们迎出来,脸上也都带着笑。
笑容之中,自有感慨与心酸,亦有满满牵挂,却也都尽在不言中。
第816章 振奋
一行人回屋里坐下,顾云宴道:“这次回京,一来谢恩,二来也是想接母亲与孩子们回北地。”
接下将军印,顾云宴不能如先前顾致沅还在时一般、陪同母亲妻儿住在京中,他要把北境抗在肩上。
同时,他自知年轻,勇气、热血虽不缺,但经验还是少了些,北地的重建需要兄弟们齐心协力,除了在京中多年的四房,他们长房当然要回到故土去。
单氏看了顾云锦一眼,微微摇了摇头,道:“原是早打算启程回去的,可小公爷离京前给我们透了消息,怕是走不得。”
顾云熙一愣,搁下茶盏抬起头来:“走不得?”
顾云锦接了话,把孙宣建议一事说了。
顾云宴和顾云熙的神色不由凝重。
君命如山,虽说诏书还没有下,但蒋慕渊透了信,可见是八九不离十。
顾家不可能逆命而为,可把女眷、老幼都留在京中,又实在是舍不得。
顾云熙道:“只是子嗣进京,并没有说是全家老小都留京……”
单氏低声道:“话是这么说,可别家是进京,我们是已经在京城了却往北地去,云宴刚受封,此刻还是稳当为好,再说了,留谁、不留谁?”
这还是说得浅的。
顾家遭遇去年那一场战事,伤亡太重了,这一群稚子,大半父母皆亡。
府里倒不是养不过来,将门养孩子算不得精细,反而随性,姐儿们能都扔去校场泥沙里打滚,何况哥儿?
可以说,摔打着摔打着就长大了。
只是,这指的是一道在边关的状况,若是一半留下、一半带走,搁谁都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