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武不能娶——玖拾陆
时间:2020-02-23 09:49:00

  曲甫站在堤坝上,看着面前奔涌的江水,面色沉沉。
  肃宁伯已经知会他了,蜀地极有可能会再次顺水进攻,且这一次由乔靖亲自领兵,显然是想在水师上决一死战。
  南陵调出来的兵士已经抵达夷陵,添上宁小公爷带着赶来支援的那批精兵,单论人数,倒也不是不能一战,可水军打仗,比的从不单单是人数。
  曲甫当年跟着肃宁伯打过东异,好歹摆脱了旱鸭子之流,可底下将士们的状况他一清二楚,战场上真正能发挥作用的只有江南调来的水师。
  战船、人力皆比不上蜀地,前两次是侥幸防住了,这一回……
  搏命吧!
  说回来,哪一次不是在搏命。
  曲甫背着手,沿着堤坝前行,抬头看到了不远处随军操练的段保戚,他不由紧了紧眉头。
  程晋之已经失踪了,至今无音讯,他们老程家自己能忍住,可段保戚是成国公府的世子爷,这位若真有个闪失,老公爷那儿能不能扛得住?
  曲甫把段保戚叫到跟前,下意识地想把他调往后方,避开将要到来的恶战,可话到了嘴边,看着段保戚额头上横着的刀伤,他又说不出来了。
  刀伤是前回一刀砍杀对方副将头颅时所伤,曲甫还记得段保戚满面鲜血提着敌将首级的样子,这一位也是一点儿不怕死的,他又怎么能拦着段保戚去拼杀呢?
  成国公上过战场,也是一刀一刀拼下来的,从不曾缩在人后捡功劳,他能把儿子送上战场,肯定也有决心。
  曲甫深吸了一口气,再出口时已经改了口风:“这仗难打,但一定要守住,我们这样有品阶、有身份的人都退了,底下就更难守了,要叫所有人都看看,能受朝廷封授爵位的,没有一家是软柿子!”
  段保戚扬了扬眉,笑了。
 
 
第941章 白送也得送
  曲甫鼓励了段保戚,也不能忽略了其他将士,他大步上前登上了塔楼,正了正头盔,高声鼓舞士气。
  他背后的江面上,停驻大小战船,而目光所及的远方,是熙熙攘攘的夷陵城。
  之前两次大战,夷陵城死死拦住了蜀地进攻,也使得这座大城落入战火之中。
  算不上千疮百孔,但若无战火,它本该更加兴旺。
  曲甫握了握拳,这么多人的命运,都握在他们这些兵士手里,叫他们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他的大声动员才讲了一半,沿水的一座座塔楼从远及近吹响了号叫。
  鼓声随即应和,震耳欲聋。
  这是上游传给他们的消息,乔靖发兵了,战船已至两湖境内。
  曲甫面色一沉,当即顾不上再说什么,三步并两步冲下了塔楼,高喊着:“通知府衙让百姓避难,该守城守城、该登船登船,动作快!”
  没有人耽搁,训练有素的兵士依照着分工,迅速投入了战前准备。
  曲甫从亲兵手中接过长刀,跳上战船,吼道:“传令兵到了没有?乔靖带了多少兵多少船,赶紧报个数!”
  云层渐消,露出夕阳余晖,映得江面波光粼粼,叫曲甫不由自主眯了眯眼睛。
  没有等很久,传令兵大喘着气踉跄地到了跟前,报了上游捕捉到的所有讯息。
  乔靖真的亲自带兵,已经过了归州。
  曲甫心中一算,乔靖这一次几乎把蜀地剩余的水师全压上来了。
  要不是怕兵力全出、城池空虚,被肃宁伯从陆路偷屁股,打个腹背受敌,乔靖指不定要把防守前线城镇的兵力都扔到船上。
  曲甫对这一仗早有准备,知道难打,但真的要开战了,骨子里滚烫的鲜血都在告诉他,能打、也一定要打!
  乔靖这般倾巢而出,他根本不会去管沿途的归州,甚至连夷陵都不放在眼里,他想要的是荆州,和更下游的岳州。
  似乎是南陵的兵败给了乔靖压力,他知道再也没有一支力量能在背后牵制朝廷调兵遣将,他只能自己扯开一道口子。
  一旦叫乔靖越过荆州、攻克岳州,与蜀地形成掎角之势,那么两湖以南的大部分土地将被包裹其中。
  偌大的两湖地区,与蜀地相比,简直可以算是一马平川,乔靖想要吞下它们,难度骤然减小。
  而且,占着岳州,不管是南占两湖,北望荆汉,还是顺势把江南大地一并带入战火之中,不就是由着乔靖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了吗?
  江南已经把大量的水师投入了两湖,此战若败,下游又哪里还会有战船、兵力来防守?
  朝廷丢不起两湖,也断断不能让江南乱了,这几年的收成还都指着江南呢,若是江南也叫战火波及,天下两大粮仓都产不出粮来,朝廷连军饷都难。
  真到了那时候,不用蜀地大军大肆进攻,朝廷自己就先乱套了。
  这也就是乔靖明明已经吃了两次大亏,还一定要坚持进攻、坚持吞下荆州、岳州的原因。
  不久,视线里出现了蜀地战船,这几日水流快,顺水而下的船队气势汹汹。
  曲甫指挥迎击,他只有一个念头:拦,说什么也要把乔靖拦在夷陵!
  位于下游的荆州城亦收到了上游开战的消息。
  薛淮溢一听敌阵数量,眼前霎时间一片白光,他扶着桌案站稳了,咬着牙道:“走走走,去看看!”
  他管着两湖内政,肃宁伯驻军后,薛淮溢只管配合,不插手军务。
  几乎所有的兵力都调往夷陵防御,荆州城剩下的兵和船都不多,留守的主将何治此刻亦是神色凝重,两厢一见面,他被薛淮溢拉着上了塔楼。
  “防得住吗?”薛淮溢急得眼睛通红。
  “曲将军说什么也会拦下,”何治目光沉沉,拍了拍薛淮溢的肩膀,“薛大人,我先登船去,哪怕上游有漏网的战船下来,我也会让它有来无回,断断不会损了你的荆州,你且放心。”
  薛淮溢看着何治出发,指挥着兵士们登船,跺脚骂了一句:“我放心个屁!就不能没有漏网的吗?”
  他不是荆州知府,他是两湖总督,他管着的好几个府、好几座城都要乔靖折腾了,损得一塌糊涂,愁得头发都要掉光了。
  他知道战事艰难,夷陵那段水道必须拿命去守,才有可能拦得住乔靖。
  一旦失守,以荆州剩下的这些守备,根本没有希望,拿命搏都是白送。
  薛淮溢就是太清楚了,看着那些积极备战的兵士才会那么痛心。
  谁能不惜命?
  真到了那时候,将士、官员们不顶上去,那么多老百姓怎么办?
  不送断断不行,白送也得送!
  唯一能寄希望的就是上游防住了,没叫乔靖打下来,若有漏网,也是一两条小鱼,多了,他们荆州城吃不下。
  夕阳的余晖散了,夜色拢下来,江面上,战船火把星星点点,薛淮溢看得眼热,回身再看荆州城池,灯笼、烛火、油灯拼凑了密密的光亮,代表了每一个在这座城中生活的百姓。
  夜风吹得他衣襟飞扬,薛淮溢看着寻过来的两个师爷,又跺脚骂了几句。
  不仅水流奔腾,连风向都站在了乔靖那一边。
  师爷看他上火,忙劝道:“大人,前两回不是防下来了吗?这次也一定是有惊无险。”
  话是好话,薛淮溢心里却没底:“知道乔靖带了多少船吗?压都压死你!”
  薛淮溢背着手下了塔楼,召集了手下官吏,他没本事领兵打仗,能做的就是管好这座城,连络好下游其他城镇,不给将士们添乱。
  二更天、三更天……
  薛淮溢半点不敢放松,来来回回奔走在府衙与江畔,突然间,一声号叫撕开了深夜的宁静,震得他与一众官员都停下了脚步。
  下一瞬,他狂奔了起来,看着江面上的星星点点顺水而上,他心里一紧,何治带兵前压了。
  传令兵冲到跟前,颤声道:“夷陵撑不住了,乔靖的先锋船队突破了防守,已经入了荆州府地界,冲着荆州来了!”
 
 
第942章 置之死地
  传令兵几乎喊破了声,最后几个音劈开了,他伏地痛哭。
  有几个官员失了神,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薛淮溢愣了愣,很快又醒过神来,跳脚道:“哭个屁!都给老子站起来!”
  “可夷陵、夷陵失守……”有人哭着道,“荆州城怎么办啊!”
  薛淮溢一把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他一介文人,何曾舞刀弄枪,唯一能跟武艺沾些边的,还是当年书院里学的骑术。
  这剑挂在总督府里,就是个装饰,没有用过。
  “妈了个巴子!”薛淮溢不管,他红着眼,道,“老子跟你们说,失城推出去砍头丢人,守城壮烈了光荣!敢碰老子的荆州城,老子跟他们拼了!”
  薛淮溢的嘴巴向来不讲究,想骂就骂,不管带不带脏字,他都能骂一刻钟不重样的。
  他此刻骂得特别凶,这股子怒气冲冠,不止是他一人,那么多官吏都叫他骂得热血上头,跟灌了一坛子热酒一般。
  “拼了!跟他们拼了!”
  “我费了多大力气才把田地养回来,他们敢踏进来一步,我把他们脑袋拧下来!”
  水面上,星星点点的火光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
  薛淮溢明白,等火光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就是他们荆州城搏命的时候了。
  战船破水而行,在沉静的黑夜里,水声清晰。
  两岸只偶尔有一点儿光,余下的皆是黑暗,但所有人都知道,在他们的上游,整个夷陵都陷入了战火之中。
  若是拦不住,此刻眼前所见的平静也会顷刻间消失不见。
  何治踏在甲板上,眼睛直视前方,不知道何时会遇上,他不敢放松警惕。
  长刀握在手中,何治高声鼓舞众人:“他们敢下来就别想回去,一会儿遇着了,给我撞,狠狠撞上去!撞沉一艘不亏,撞沉两艘赚大了!你们何将军我,开盘押注从没输过,我们赢把大的!”
  兵士们振臂,气势如虹。
  战船前行,瞭望的兵士吹起了号叫,何治站到了船头,视线尽头出现了火光,越来越多,阻住了他们继续前行的路。
  何治的脑袋嗡了一下。
  荆州城的江边,薛淮溢等了许久,迟迟不见战船冲下来。
  他一个劲儿催传令兵,往上游去弄清楚战况。
  他提心吊胆地等了许久,每一次报回来的消息都不容乐观。
  夷陵两岸全是冲天的大火,根本无法分辨里头状况……
  敌军战船的主力冲出了夷陵,大军已经压倒了宜都外头……
  敌军先锋到枝江了!主力很快也会抵达!
  薛淮溢听着这催命一般的军情,狠狠咬住了牙。
  从枝江再到松滋,继续往下便是他们荆州城外,终是要来了……
  只是,又等了一刻钟,新的战报却没有送来,薛淮溢急得嘴巴冒泡,恨不能自己登上那塔楼去看。
  传令兵再一次扑到了跟前:“拦住了!大人!宁小公爷带着人,在枝江外把敌军拦下来了!”
  一片惊呼声。
  薛淮溢丢开了手里的长剑,双手颤得厉害,他喘着大气登塔楼,才发现两条腿也没争气到哪里去。
  他望着上游,一瞬不瞬的,只是隔得实在有些远,除了冲天而起的黑烟外,看不到什么,或者说,连黑烟都被黑夜所笼罩着,并不清晰。
  而何治看得清楚多了,他已经抵达了枝江。
  水面之上,火光冲天,只知道前头的战船纠结在一块,喊杀声阵阵。
  枝江县城外,因河道地势,江水从西北而入,从东北而出,几乎折了个头,船速在此处不得不压缓,这也给了防守一方最好的机会。
  江南水师调往上游支援的所有战船,被敌军冲得节节后退,一直退到了转折后,而后再也不退。
  战船在长江上横向排开,以船体死死挡住了蜀军战船东去的路,就算是踏着战船的残骸,也不让乔靖再往东一步!
  水面被火映红,上端被战船阻拦,下方的水流似乎都平缓了些。
  呼吸之中,满满都是呛人的浓烟味道,
  何治带的这些战船没有鲁莽地贴上去,而是疏散开全力从江里捞前头落水飘下来的兵士。
  救一个是一个。
  何治臂力大,与手下人配合着,很快拉起了三人。
  其中一个已经断气,一个断了条腿昏过去了,被人赶紧带去救治,还有一个呛了水,吐得昏天暗地。
  何治没法给他慢慢休息的时间,催着问:“前头战船上谁在指挥?乔靖在哪艘战船上?现在什么个状况?”
  那兵士喘着气,答道:“宁小公爷赶到了,他指挥的,俺、俺也不知道乔靖在哪儿,但肯定在前头,兵力差太多了,只能这么挡……”
  何治叉着腰,仰天长笑,眼中带泪。
  乔靖要倾蜀地所有水师之力相搏,那就跟你搏!
  即便今日江南水师都沉在这儿,也不会让乔靖得荆州、得岳州,图了两湖和江南!
  哪怕守不住夷陵城只能做出牺牲退让,也要让乔靖付出足够的代价!
  蜀地战船卡在这折角,冲不破防御,又轻易掉不转头,只能与他们死战到底。
  哪怕有侥幸逃脱的,回返上游时,途径夷陵,还会再一次受到攻击,如此接二连三,乔靖使出全劲儿,最后收回去的恐就一两成。
  置之死地而后生。
  前方战船上,蒋慕渊一枪挑开了迎面扑来的敌人。
  乔靖带兵快要抵达夷陵时,蒋慕渊将将赶到夷陵城,他只来得及和曲甫简单交流几句,两军就已开战。
  水师战力远不及,乔靖又铁了心要前压,夷陵根本防不住。
  蒋慕渊知会了曲甫一声,让他照自己之前和肃宁伯商议好的战术,把乔靖主力引到枝江。
  这等于是放弃了夷陵,曲甫哪里舍得,可将士们在战场上最重要的是服从军令,他配合着蒋慕渊让战船以不敌之像步步后退,直到枝江那段转口,以船体挡住,决一死战。
  蒋慕渊一直在找乔靖,若能在此斩杀这一反贼,蜀地必然内乱,朝廷再要收复蜀地就容易多了。
  可入目所及,全是战船,所有人都在拼杀,寻人谈何容易。
  瞭望的兵士被一箭射下,坠在甲板上,他捂着伤,口中含血,一字一字道:“最后方的敌船在掉头,他们要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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