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武不能娶——玖拾陆
时间:2020-02-23 09:49:00

 
 
第943章 半江
  乔靖被副将亲兵们围着,狼狈不堪地往后撤。
  此番顺水而下,乔靖几乎把蜀地所有的水师都压上了,亲自操练、亲自领兵,就是要从水路杀出一条豁口。
  蜀地不能和南陵一样被朝廷围着打。
  孙璧和董之望没有进取的心,但乔靖不一样,他的眼里从不是西南一隅,他要的是整个天下。
  可是,几次交锋,北面被肃宁伯死死卡住了霞关咽喉,而水军作战又在夷陵吃了两次败仗,若不能冲过夷陵,把两湖也拖进战场,那蜀地的处境和彼时的南陵没有什么区别。
  只有杀出来,才能牵扯朝廷的兵力。
  乔靖以为,此番再兴战事,应是万无一缺的,兵力和战船数量的差距摆在这里,根本防无可防。
  别说他没有给肃宁伯调兵遣将、安排应对的机会,便是给了,战力碾压之下,他们蜀军也能势如破竹。
  一夜之间,战船冲进了两湖,整个夷陵的防御被他们冲得节节败退,乔靖信心十足,认定了他们能这么继续往下,冲过荆州、冲到岳州……
  却是没有想到,在这枝江县外,被江南水师的战船死死拦住。
  有水势、风势的加持,蜀地战船前压,冲着、怼着就能让朝廷的水师后退,而这种一进一退,士气自是此消彼长,按理说,朝廷的将士只会越打越慌、越慌越败。
  但战场不是单纯的讲道理,若真那么简单,纸上谈兵便能决定一切胜负。
  真正的战场,有它的变数。
  枝江外的这一段河道拐角,蜀地战船再不能轻易依靠水和风的力量来压迫对方,乔靖心里有数,铁了心要快速通过这一段,谁知道对方竟然、竟然是死拒之态。
  船身被横了过来,四爪铁锚沉水,从前到后拦了数道,拼的是哪怕都沉在这儿,都不让乔靖再带兵前行一步。
  铁锚入水带来的稳定性让乔靖的几次前冲都没无功而返,两厢对撞,破开了船板,船体迅速进水,眼看着很快要沉下去。
  可即便如此,战事也在继续。
  近身搏杀,火把落在甲板上,猛得烧了起来,越打越乱,也越打越急。
  乔靖急红了眼,这已经不是把对方战船撞沉就能破解的事儿了,河道就这么宽,也就这么深,沉个一艘、两艘,还能从边上绕过去,沉得多了,残骸坠在江底,蜀地战船根本无法通行。
  而对方的将士,在所有战船沉没之前,根本不会退!
  蜀军后续的战船也涌了上来,被堵在了这一段,水泄不通。
  乔靖进退两难,在坚持了一阵之后,只能咬碎银牙,做主退兵。
  偏退兵也不容易,最后的那批战船要一点点掉头,然后能走多少走多少,最前面两军相接的这些船,就根本不要想走了。
  乔靖一边骂、一边退:“曲甫还在夷陵,对面谁带的兵?”
  “蒋慕渊,听说是蒋慕渊!”亲兵大喊道。
  乔靖抬起脚,重重踹在桅杆上。
  他当然听过蒋慕渊的名字,知道这位年纪轻轻就立过战功,可乔靖从来没有正视过,在他看来,蒋慕渊太年轻了,吃的饭还没他吃的盐多。
  王琅倒是恨蒋慕渊恨得要死,但那是私人恩怨,乔靖懒得管,王琅肯好好为蜀地办事就够了。
  只要王琅出力,乔靖可以拿蒋慕渊的首级奖赏对方。
  可是这一刻,乔靖比王琅更想要蒋慕渊的命了,胜百倍、千倍!
  再想要杀了对方祭旗,乔靖此时也只能先退,杀一个蒋慕渊,朝廷还有肃宁伯,还有好几个将军与蜀地开战,但他乔靖若是折这儿,就什么都没了。
  乔靖终于退到了最后,战船掉转船头,全力往上游去。
  蒋慕渊发现了敌军的动向,却是无法阻拦,他们中间还隔着无数战船和两军将士,根本越不过去。
  他在眼前厮杀的将士之中看到了顾云齐。
  顾云齐显然也注意到了乔靖的逃跑,急得想要往前冲。
  蒋慕渊进到他的身旁,道:“别管他,管不了!”
  顾云齐心中不甘,但也知道蒋慕渊说得对,只咬了咬牙,杀向了面前的敌人。
  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多、尽量快的杀敌,把更多的蜀军战船和兵力留在这儿,不让他们退回去。
  然后,寄希望于还在夷陵的将士们给回撤的敌军致命一击。
  夷陵两岸,依旧火光冲天。
  几乎所有的战船都被“冲”到下游阻拦乔靖了,夷陵此时能用的只余下一些舢板。
  曲甫上了一艘,心跳得飞快,他收到了军报,知道敌军在枝江外被挡下了,自然也算得出乔靖必定匆忙退兵,他就在这儿等着,当视线里出现蜀军战船时,曲甫手一挥,让兵士们驾着舢板直直冲了上去。
  舢板在庞大的战船比照下,显得渺小极了。
  曲甫挥绳索勾住船舷,看着壮实的身体无比灵活,顺着快速爬到了敌船之上,扬起长刀就劈了过去。
  他们人少,但再少,也不叫这些败军好受!
  一时间,本就士气低迷的蜀军乱了针脚,有战船还在往上游退,而有的已经跟不上了。
  曲甫在交战时看到了霍籍的身影,他二话不说,杀到霍籍跟前,迎面就是一刀。
  霍籍作为乔靖麾下副将,不是无名之辈,哪怕今夜兵败,他也一心一意要护着乔靖回蜀。
  段保戚亦上了战船,他看到那两人战作一团,看到霍籍长刀砍在曲甫的左胳膊上,也看到了曲甫劈裂了霍籍的脑袋,而下一瞬,曲甫身后出现一人,一剑朝前刺去……
  段保戚大吼一声,大步冲过去撞开了曲甫,长剑擦着他的后背划过,他反手将那人斩于剑下。
  此时曲甫已经反应过来,他们交战处离船舷太近了,他眼看着段保戚失去平衡,往外跌了下去,在厮杀声之中,落水声都几不可闻。
  曲甫的呼吸一顿。
  他知道段保戚水性一般,平时江里还能游上一段,战时受伤落水根本就只能被冲着走。
  看了眼已经越行越远的载着乔靖的战船,曲甫心一横,不顾自己伤势,扑向了水面。
  段保戚被曲甫拖上了岸。
  他呛了水,根本说不出话来,只是眼睛一直看着曲甫的左肩。
  曲甫一身透湿,脸上、身上的血污都没有被水冲干净,他喘着气,一面简单包扎,一面咧着嘴笑了:“就一条胳膊嘛,我把霍籍斩了,把乔靖那么多战船都葬在了这儿!
  等于把乔靖的两条胳膊都废了!
  这买卖划算,我没给老曲家和老程家丢人!”
  说完,曲甫又冲段保戚点了点头:“你小子也没给你们老段家丢人!”
  曲甫略缓了口气,支撑着爬起来,他还不能休息,夷陵城的大火还未扑灭,江中残局还要收拾。
  “你别说,”曲甫望着眼前状况,道,“这种大战的场景,一辈子也瞧不上几回,我其实一次也不想看,可真看到了,心颤。”
  壮烈无比,又凄美无比。
  段保戚也站起了身,看着辽阔的江面,听着自己的心跳声。
  与白居易看到的景致自不相同,但在他的眼里,这一夜的长江,亦是半江瑟瑟半江红。
 
 
第944章 痛心
  天渐渐亮了。
  一直盘旋在蜀地的大雨也终于挪了出来,砸在了夷陵两岸,把原本难以熄灭的火情都压了下去,只余下黑烟。
  而战后的夷陵城,满目疮痍。
  经历了一夜大战,没有人歇着,清理战场,救治伤员,清点战损。
  曲甫这么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又是厮杀又是断臂,临最后还去江里游了一趟,中午时没有挺住,昏昏沉沉起了热。
  好在,惨胜也是胜,落荒而逃的乔靖此时没有可能卷土重来,而军务有抵达的蒋慕渊和何治看着,曲甫倒也倒得很安心。
  没有叫左右人好生相劝,他老老实实地养病。
  段保戚的状况比曲甫强,他中的那一剑看着伤口极长,几乎从肩胛到腰,斜穿了背部,但好在甲衣防身,卸了对方的力道,伤口没有深到致命。
  这种伤势,搁在军情紧急的前线兵士身上,都是上药包扎之后继续征战的,段保戚也就是落水时懵了下,缓过劲儿来了,就闲不住。
  蒋慕渊看了他一回,确定他不伤性命,也就不压着他养伤了。
  段保戚会一次次主动请缨上战场,心志必然坚定,这么个年纪的人了,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该做什么,旁人实在不用多建言。
  下午时候,薛淮溢骑着马带着手下官员赶到夷陵。
  看着眼前惨状,他丝毫没有顾及总督威仪,一屁股在城墙的台阶上坐下,红着眼睛缓了好一阵。
  来的路上,他们一行人经过了枝江县城,特特去了江边。
  战船的残骸还在,江南水师的、蜀地的,挤在一块,桅杆断了,旗帜烧了,甲板塌了,甚至有好多沉了水底,只桅杆顶部露了一小段在水面上。
  那上头还有无数战死的将士,明明战事结束,薛淮溢在江边还能闻到那股子血腥气和焦炭味道。
  蒋慕渊留了人,枝江县衙也出了人手,在那些破损的战船上尽量收殓着。
  离薛淮溢不远的前方江畔,遗体被舢板来回着运过来……
  那幅场面,让薛淮溢心里发闷,现在再看毁得不成样的夷陵城,他越发喘不过气来。
  “老子他娘的想问问乔靖,他到底是什么毛病!”薛淮溢骂道,“安生日子不知道过,非要打仗、打他个屁!”
  他就搞不懂了,是银子太烫手,还是人丁太兴旺,不好好地发展内政,把田产、水利、商铺搞起来,非要把那么多精力扔到起兵造反上。
  春天绿油油的农田不好看吗?秋天金灿灿的丰收没意思吗?各家铺子红红火火过大年,不热闹吗?
  哪怕还是钱多得没处花了,开发点新技术,还怕用不光了?
  都拿去打仗,田没了、人没了、战船也少没了,这叫什么事儿!
  造战船的那么多银钱,在他薛淮溢手里,能让两湖老百姓多吃大半碗饭!
  现在倒好,乔靖祸害蜀地不够,把他的两湖也祸害成了这幅模样,想他当日奉旨上任、费了多少心思才把重灾后的两湖一点点养回来,薛淮溢越想心越痛。
  他抹了一把脸,站起身来,看着在城中忙碌的兵士、百姓,他深吸了一口气。
  得亏是防住了,即便如此艰难,将士们还是守住了。
  否则,两湖落在乔靖那种人手里,老百姓哪里还有饭吃!
  至于这毁了的城池,他能建一回,就能再建第二回,只要朝廷有银子拨下来,两湖还能是从前的两湖。
  只要没有人再想不开就行。
  薛淮溢低低骂了声:“再有冒出来的,老子都给摁死!”
  边上师爷听见了,苦笑着上来泼冷水:“大人,乔靖是吃了败仗,但没有投降,还要继续打……”
  “知道!”薛淮溢哼了声,“他再来也是一样!”
  乔靖此次几乎用上了蜀地所有的水师储备,一股脑儿全堵了,打了个两败俱伤,逃回去的只是少数,十之八九都折在这儿了。
  之后,乔靖再想打,也只能在岸上打,去霞关和肃宁伯列阵厮杀,再也没有顺水而下、一日千里的实力了。
  薛淮溢听闻曲甫养伤,没有去打搅,只寻了蒋慕渊,行了一礼,刚要说话,就全被蒋慕渊拦了。
  蒋慕渊太清楚薛淮溢的性格了,自然也晓得他想做什么。
  第一步表忠心,说说昨夜战局他们在荆州有多紧张焦急,已然做好了乔靖兵到之时,他们与对方死战到底的准备;
  第二步拍马屁,吹捧蒋慕渊厉害,曲甫英勇,何治果敢,把认得的、不认得的,但凡能叫出名号来的都夸一遍,所有的将士们齐心协力真乃国之栋梁;
  第三步掉眼泪,对夷陵现状的痛心,对百姓苦难的痛心;
  最终落到实处——讨重建银子。
  薛淮溢此人,骂是真骂,哭也是真哭,便是一套一套地步步递进来讨银子,蒋慕渊也知道对方是真心实意的。
  昨夜战况下,薛淮溢和他手下的官员们的确做好了舍生取义的准备,也敬佩每一个在前头搏杀的将士,亦痛心受战火所苦的百姓。
  这些情感没有一丝一毫的掺假,跟讨银子一样真。
  “朝廷有银子还能亏了你两湖重建?”蒋慕渊道。
  薛淮溢知道被看穿了,他也不尴尬,道:“这不是紧巴巴的嘛。”
  “知道紧还伸手?”蒋慕渊反问。
  “眼看十月了,户部要做明年的安排,也要定明年的赋税,两湖现如今这样……”薛淮溢摊了摊手,“是吧……”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薛淮溢笃信这一条,不管好处有多少,他不哭反正就没有。
  饶是蒋慕渊这一宿累得够呛,也被薛淮溢的厚脸皮逗笑了,摆手道:“我打仗银钱都不够,不伸手问你要就不错了,你还问我讨?你跟京里哭去!”
  “小公爷,”薛淮溢又道,“不产粮,银子又不能当饭吃,若两湖能重振天下粮仓之名,与江南一块蒸蒸日上,您还怕不够发军饷的呀?您只要别让乔靖继续在两湖打仗,您跟他打多久,老薛能给您供多久的粮食。”
  蒋慕渊睨着薛淮溢,又一次笑了。
 
 
第945章 与人有关
  蒋慕渊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薛淮溢就没有继续游说,这事儿过犹不及。
  他拱了拱手,蒋慕渊忙,他也不空闲,要与夷陵的官员一块尽早把损失状况定清楚。
  总归他尽力哭过了,再递折子去户部哭一哭,京里总不会太叫两湖为难。
  蒋慕渊丝毫不怀疑薛淮溢的能力。
  此人搞内政的手段是数一数二的,要不然,蒋慕渊当初也不会想着法子让吏部把人调来两湖接手金培英留下的坑。
  蒋慕渊往外走了两步,何治带着几个人匆匆来了。
  其中一位中年人把一份文书递了过来,道:“小公爷,您看看。”
  蒋慕渊点头,看着这份军情战报。
  只写简单战报,曲甫和何治都能担当,送去肃宁伯跟前并不会有问题,但若是往御书房递的,这两位大将的文采就差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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