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这小半年,圣上与虞贵妃都没有那么亲近了,就别提其他嫔妃了。
虞贵妃打听过,据说圣上夜里歇不好,又公务缠身,无心在男女之事上,这倒也说得通,因而今日这般突然,很叫她意外。
圣上一来,先抱了抱孙奕,显然年幼的儿子叫他心情愉悦了些,他这才问起了孙睿的事儿:“正妃人选还挑不准吗?”
虞贵妃笑容不减,心里很是为难。
最初是皇太后那儿相不中,后来,她求了皇太后,以孙恪为例,建议正妃不一定要公候伯府的高贵出身,慈心宫应了。
照虞贵妃先前的想法,孙睿将来极有可能继承皇位,他的正妃便是将来的中宫,这人选要慎之再慎。
公候伯府里挑不出让皇太后喜欢的人选,那次一等,即便无高官厚禄,也要有底蕴。
外戚不干政,底气足了就够,还真不一定要身居要职。
可她选的,圣上都看不上。
这叫她还怎么挑?
虞贵妃忽的想到孙睿说的话,若圣上真不看好这个儿子……
“京中适龄的姑娘大多都已说亲,余下来的,您之前……”虞贵妃笑了笑,道,“睿儿的正妃不比侧妃,臣妾心里也没有底……”
圣上抿了抿唇:“前两天,傅太师又与朕说立太子的事儿,朕琢磨着,立也不是不可以。”
虞贵妃的心重重跳了一拍。
“已经耽搁了几年了,睿儿府里不还有个侧妃照顾他嘛,他自己要是看上了谁,再添人也可以,正妃定不下就再等等吧,真成了太子,还怕没有合适的?”圣上说得极其随意。
虞贵妃收在袖口里的手狠狠掐住了手心,这才稳住心绪。
按说这才是情理之中的事儿,前回听孙睿说了那么一通话,才会彻底打乱她的思路,以至于这么理所应当的事情,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臣妾该说什么呢……”虞贵妃莞尔,“此时也不该说谦虚的话吧,总归是臣妾的儿子,他年纪轻,但他能担得起,他自幼跟您在御书房学习,臣妾信他。”
圣上捏了捏孙奕的脸蛋,道:“朕的儿子,朕自有判断。”
虞贵妃笑着应和。
圣上没有待多久就回御书房了,虞贵妃把嬷嬷宫女们叫到跟前,耳提面命,哪怕圣上松口了,哪怕慈心宫、三公、各部大臣那儿陆陆续续会有消息,但这事儿在定下来之前,不能从静阳宫传出一个字!
圣上前脚进了御书房,后脚召了傅太师,说了这状况。
傅太师一直猜圣上不满孙睿,见他松口,多少有些意外,但这是好事儿,自没有唱反调的道理。
若无意外,待元月便立太子。
御书房里压着消息,但各处都有门路,多多少少的也有口风传出去。
等南陵调查孩子们去向的折子抵京时,孙祈已然确定,父皇是真打算立孙睿为太子了。
他颇为失落,可转念一想,洪隽说的对,成了太子还有登不了基的,孙睿未必有本事在太子之位上安安稳稳坐上十几年、几十年,同时,他又有些后怕,得亏没有听孙宣的,否则真被带偏了。
父皇哪里会糊涂到把皇位给孙禛呢!
若是自己中计,跳了出去,这会儿太子之位旁落不算,还要惹得一身腥。
孙祈看孙宣,后者像个没事人。
文英殿里没有谁公开提太子之事,孙宣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依旧该做什么是什么。
可孙祈不信他不知,陶昭仪每日往御书房里送点心吃食,怎么可能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看到呢?
孙禛憋不住,虽后知后觉了一点,但总算琢磨过来了。
待散值后,兄弟两人一块往静阳宫去。
孙禛一把勾住孙睿的脖子,又嫌他领口的毛圈扎人,缩回了手:“我该恭喜皇兄了。”
孙睿面不改色:“你不如去恭喜母妃。”
“这倒是。”孙禛哈哈大笑,见孙睿还是淡淡的,他实在没有意思,等到了静阳宫外,急匆匆就进去了。
孙睿顿住了脚步,扭头往御书房的方向看去,心里是一片冰冷。
他的父皇能真把太子之位给他?
孙睿不相信,他看得出来,这是圣上的试探。
孙璧遇袭,圣上发了好大一通火,他的父皇在猜是谁向孙璧伸手了,猜来猜去,猜到了他头上。
圣上以太子之位来试探他的野心,看他在这顶帽子的诱惑下会有什么举动,是不是欣喜若狂、狂到眼里都没有父亲了。
这是多么的可笑!
分明,是父亲,根本没有把他当作儿子!
逗他玩罢了。
再说了,太子之位,给他了,他就要收下吗?
他曾经求而不得,现在,弃之如敝屣。
皇位,亦如此。
第966章 裂痕
孙睿进了静阳宫。
内侍笑着请安,接过了他的雪褂子。
孙睿没有往内殿去,而是站在炭盆旁暖手。
炭火旺,离得近了,难免觉得干燥和炙热,但孙睿却觉得很舒服,他甚至眯起了眼睛,而后缓缓睁开,看向四周。
今日的静阳宫,人还是那些人,大抵是不敢太张扬,各个都很谨慎,但眉宇之中还是透着喜。
就像刚刚向他问安的内侍,那股子喜悦清晰极了。
可这些欢喜没有让孙睿觉得舒畅,反倒是有了些不好的回忆。
他想起了前世,圣上让他监国的时候,静阳宫上上下下的反应。
彼时,他已经跟着圣上在御书房看折子很多年了,没有太子之名,但大伙儿都知道,皇位就是他的。
那日,圣上染了风寒,身子不适,难得歇了早朝。
也就是第二天,圣上下旨,说自己要静养,由皇三子监国。
孙睿对此并不意外,只觉得是情理之中的安排,可他到静阳宫来给虞贵妃请安时,这里所有人的脸上都写着振奋与得意。
真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旨意在手,就跟得了定心丸一样。
他们看孙睿就是在看得道之人,小心翼翼地奉承、恭维,仿佛全然忘了,顺德帝还在养病。
那个握着所有人生杀大权的帝皇,仅仅只是病着罢了。
那时候的孙睿还没有琢磨过味道来,他依着父皇的心意治国,直到顺德帝驾崩,圣旨上压根不是他的名字。
孙禛登基,孙睿再一次走进静阳宫,看到那些奉承、恭维的笑容都转到了新帝身上,他才霎时间尝到了滋味。
宫女嬷嬷内侍们哄着孙禛,反正得道的是静阳宫,谁登位又有何干?
他们只记得孙禛了,把当了几十年幌子的孙睿抛在了脑后,一如当初他们忘了养病的顺德帝,一模一样。
他的愤怒,他的不甘,他的失落,他的质疑,他一切的一切,在荣登大宝的孙禛面前,不值一提。
而现在,这种笑容又落到了他的身上,孙睿抿了抿唇,他只觉得浑身冰冷,炭火带来的那点儿暖意都无法抵抗。
许是孙睿迟迟没有动静,在内殿里与孙禛说话的虞贵妃寻了出来。
见他站在炭盆旁,虞贵妃紧了紧眉宇,道:“今儿又冷了些,你从文英殿过来,怎的没人给你备个手炉?”
“备了的,过来得着急,忘了拿了。”孙睿淡淡答道。
虞贵妃不认同地摇了摇头:“你忘了,也无人替你记得?身体要紧,底下人马虎,你自己不能马虎。还过来得急呢,你真急,怎的禛儿都坐了好一会儿了,你还不进来?”
“是他着急。”孙睿又答。
虞贵妃望着孙睿。
若是搁在以前,她大概就笑着说孙禛贴心了,说他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惯会在母妃跟前讨巧,可她现在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她从孙睿平淡的语气里听出了些许疏离,不明显,却叫人心惊。
虞贵妃又想到了前回母子俩说过的话,她斟酌着道:“母妃知道你担子重。
那么多兄弟,只有你从小随你父皇学政,较之其他人,你远远走在前头,如今,其他殿下们进了文英殿,你亦不敢落于人后。
你说你父皇没有真的认同你,可是睿儿你看,他松口了,他的选择还是你。
你别自己胡思乱想,想得连兄弟情分都生疏了,你能得进一步,禛儿也很高兴……”
孙睿没有打断虞贵妃的话,他就这么听着,左耳进,右耳出,前世已有答案,他也无需与虞贵妃争论对错。
直到提及孙禛,孙睿的唇角才露了一丝讥讽,又很快压住了。
孙禛此刻兴许是高兴的,他还没有对皇位露出渴望,或者说,他自己也知道,除了偶尔做个春秋大梦,龙椅轮不到他。
比起让孙祈、孙宣上位,孙禛当然希望继位的是孙睿。
可一旦知道自己够得上,也能坐得了,孙禛的想法就变了,变得恨不能孙睿去死。
哪怕为了虞贵妃,他不能立刻杀了孙睿,他也决不让对方好过。
今日的高兴是真,将来的杀意也是真。
孙睿扶着虞贵妃往内殿去。
孙禛从落地罩后头出来,慢悠悠道:“母妃与皇兄在说什么?我左等右等不见你们进来。”
虞贵妃一手拉住一个,道:“说你皇兄的身子骨,依我说,即便没病没痛的,还是要让太医开个养身的方子,整日里这般畏寒,总不是什么好事儿。”
孙禛应了声,总觉得他们先前并不是在说这个,他的母妃在瞒着他呢。
孙睿不附和,也不解释,他随着虞贵妃落座,听着孙禛与母妃说话,慢条斯理饮茶。
他发现了,虞贵妃下意识地在平衡兄弟之间的关系,她不仅仅替孙禛在他跟前说好话,也不拿他的事儿去“怪罪”孙禛了。
刚刚状况,换作以前,虞贵妃必然会嗔怪孙禛,说他是个急性子,自个儿风风火火的,以至于孙睿都忘了拿手炉。
这是母亲对儿子的唠唠叨叨,责怪真没有几分,更多的是关心和呵护。
她对孙禛,向来那般。
可这回她没有说,大抵是在担心孙禛会以为孙睿告状。
孙睿抿着微甜的枣茶,他想,他是有那么一点高兴的。
这高兴并不是因为虞贵妃在维系“岌岌可危”的兄弟关系,不是因为虞贵妃在重视他的感受,而是,虞贵妃和孙禛的母子关系会变。
孙禛蠢是蠢了点,但他迟早会注意到母妃的欲言又止和小心谨慎,他们母子相处不再轻松自在。
当年,孙睿身处天牢,没有亲眼看到虞太后娘娘和孙禛在裂痕产生后的相处方式,现在倒是可以亲眼看看了。
这样的裂痕,孙睿颇为期待。
今儿这顿晚膳,虞贵妃用得并不欢喜。
原本该是静阳宫欢欣鼓舞的一日,她却颇为心累。
躺在榻子上,虞贵妃闭目养神,她不住告诉自己,圣上设文英殿给了孙睿极大的负担,以至于很多事情都想得偏差了,等立太子的诏书真正到了孙睿手中,他定能安心,也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第967章 下落
朝堂上这些似是而非的消息,传到了京城百姓之中,有议论几句的,但到底没有真切的讯息来得抓人心。
大伙儿翘首以盼,总算等来了南陵那儿的状况。
京城南边一个镇子,四年前丢过几个孩子,在听闻孩子极可能都被老郭婆卖去了南陵后,那几家人也来顺天府报过案。
南陵反了之后,有一家的男人投了军,誓死也要把儿子找回来。
他暂且没有寻到自家儿子,却寻到了邻家的孙儿。
那孩子胳膊上有块胎记,一认一个准,被拐走的那年五岁,隐约还记得家乡事。
依照他的说法,这些年他不能说顿顿饱,好歹没受过折腾,他们这些孩子,小一些的分拣矿石,大一些的背着篓子运送,有人监工,不听话、躲懒的会挨打,好好干活,还是有饭吃的。
他们被安置在寨子、庄子里,远离普通老百姓生活的地方,没有外人会来,他们也不知道怎么走出去。
除了在矿山干活的,也有去农地、山林里做活的,只是安排的活计不一样,平时也就不会有往来,更不清楚其他人被带去了崇山峻岭的哪一处。
至于孙璧有没有炼过丹药,他并不知道。
只是,随着南陵兵败的进程,管他们的人越来越少,后来最后干脆没了,他们有人按部就班,有人试着寻出路,在林子里尝试打猎,也寻找人烟。
那孩子便是出来找活路的一个,毕竟,他们的寨子不比那些在农地、山林里干活的,只靠着矿石,屯粮不足,等天再冷下去,就只能挨饿了。
余将军留在南陵的人手根据这孩子的描述,寻到了几处寨子,把人都救了回来。
只是他们被拐走前都太小了,没有几个还能记得自己的名字和出身。
有胎记的只是少数,大部分孩子,只靠小时候的画像,根本没法对上。
饶是如此,也足够让等候消息的百姓振奋了。
不知道有没有炼丹,那就是没有!
这会儿谁出来唱反调,能被旁人骂死,说见不得人好。
孩子们被逼着做活怕什么,虽说是吃苦,但起码有命啊!
人活着,就是对家里人最大的安慰了。
富丰街那两家撕心裂肺嚎哭了一整天,宣泄了心中的不安和惊恐,商量着要赶去南陵亲自认一认。
他们孩子被带走时年纪很小,大抵干不了活,应当是被安顿在一处,养上几年,才好出力。
陈三亦是松了一口气。
三个孩子是同一天被抱走的,只他家虎子被寻了回来,虽说是人各有造化,谁也怪不上谁,但这样的侥幸到底不是什么好滋味。
别人家哭,就他家笑……
现在好了,都有了希望。
南陵那儿也给救出来的孩子重新画了像,送到京中,再由顺天府发往各处。
京里也把画像贴出来了,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
那两家去看了,觉得像,又觉得不像,心里没个底,左邻右舍一块帮着看,眼睛鼻子嘴巴一处处辨。
与此同时,大伙儿也讨论着孙璧被截杀的事儿。
他们各个都对孙璧咬牙切齿,这么个大反贼,谁不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