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友重逢,他自然很开心,只是再见面,却觉得对方似乎哪里不一样了,这几年来纵然有书信往来,但古代车马很慢,往来信件时间漫长,彼此之间似乎已经添上了一层隔阂。
“你想让我跟随你去封地?”长生问道。
三皇子看着长生,脸上露出一抹牵强的笑容,说道:“我知道自己这是强人所难了,可是德固,我没有人可以依靠了。”
长生看着对方一个皇子,露出这样软弱的模样,心中不禁升起了恻隐之心,若只是他独身一人,自然去哪里都好,但他如今敌人强大,自己又拖家带口,跟随藩王去封地这种事情,最好还是一家人一起商量一下。
三皇子见他神情犹豫,便开口道:“德固,我其实不是母妃的亲生儿子。”
长生一愣,问道:“那你的生母是?”
三皇子苦笑一声,说道:“我生母乃是罪臣之后,因此我不得父皇喜爱,母妃早年坏了身子,她以为自己不能再生育,便抱养了我,而后母妃生了十弟,我便可有可无了。”
三皇子这两日见到生母的故友,方才得知这么一段往事,他很早就怀疑自己不是贤妃的亲生儿子,如今得知此事,再看罗贤妃、安国公等人,心态便完全不同。
“我幼时无意中做错了事,惹得父皇不喜,此次多半是随意找个偏远之地将我打发了,德固,我什么都不懂,什么事也办不好,也不知道日后要怎么办。”三皇子可怜兮兮的说道。
长生想起薛采,这还是三皇子推荐给他的,薛采在瑕省帮了长生不少忙,长生欠三皇子一份恩情。
“殿下,臣家中亲眷甚多,且容臣考虑一二。”长生说道。
三皇子听他这么说,也不好继续强求,最终想了想,说道:“德固,你就算不愿意跟随我去封地,也不要再回陵南了,我听到了一点风声,似乎有人要针对你。”
长生闻言,不管真假,先谢了三皇子。
“父皇有意将老三发配永州?”二皇子不敢置信的问道,接着便笑了起来,道:“老三这个没用的,去了永州只怕再无翻身之时了。”
待听得身前人又说了一些消息之后,二皇子眉头紧皱,看向一旁的谋士,说道:“先生,这老大要借安国公踢开罗恒,这样一来,整个瑕省都在他的掌控中了。”
那身着青山的俊秀文人听了这话,笑着说道:“殿下,瑕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瑕省变成如今模样的那个人。”
第108章 苏铭
“若殿下能招揽了罗德固,那再造一个陵南府出来,也并非难事。”俊秀文士笑着说道。
“先生说的很是,罗恒此人颇善敛财,又得父皇看重,倘若没有老三那边的关系,说不得我还真想拉拢他了。”二皇子开口说道。
俊秀文士轻笑一声,神情中带着些许不屑,道:“良禽择木而栖,三皇子马上就要去封地了,日后都不知还能不能再回京城,殿下为何要在乎他?”
二皇子闻言眉头轻蹙,而后又渐渐舒展开来,说道:“先生说得对,我何必要要介怀老三。”
俊秀文士听了便明白,二皇子在意的不是无法招揽罗恒,而是介意罗恒曾经为三皇子效力之事。
长生回了京城家中便去吏部报道,那边让他提交了述职文书之后,便命他回家等消息,等待陛下召见。
如今罗家其他人尚未进京,柳无益和罗念又要准备四月份的武举,长生这几日便一心辅导两人的策论。
武举与一般科举不同,先考策论,策论通过了方才能进行武比,长生倒是不担心两人的武比,他担心的是两人的文试。
若是能通过文试,以柳无益的功夫,怕是连武状元也能拿下来,而罗念就要差了一截,但即便如此,罗念在同龄人中也算佼佼者了。
这两人都不是什么爱读书的性子,但为了出人头地,两人都强压着读书习字,索性两人都是坚韧的性子,又有长生帮着,写出来的策论文章,勉强也算入眼。
这日魏岚休沐,长生便约了上门拜访,几年不见,魏岚似乎苍老了不少,看到长生倒很是高兴。
魏思谦早在一年前谋了外放出京,魏老尚书也在半年前致仕,魏岚如今,俨然是整个魏家的主心骨了,魏岚如今已经升任正三品的左都御史,京中所有人都知道,如无意外,魏岚日后是要入内阁的。
若单论官职,长生身上还有个从二品按察使的职务,似乎比魏岚还要高上半级,但地方官远不如京官,且瑕省又是出了名的偏远贫瘠省份,只是近两年才有了一点名声,虽然是个预备役钱袋子,但一时也无法让京中对此地改观。
“你可有什么打算?”魏岚问道。
这个时代,老师比之父母也差不了太多,为学生的前途都是操碎了心,而长生也十分信赖魏岚,他觉得没什么不能说,便将三皇子的意思据实相告。
魏岚听了沉默片刻后,方才道:“你若想更进一步,那自然不能跟他去封地,依照圣上对三皇子的态度,多半是偏远苦寒之地就将他打发了,京中如今两位年长的殿下争得不可开交,三皇子参与政事以来几乎事事不成,几乎无人看好他。且他多年来安分守己,无论将来他哪一位兄弟上位,为了显示仁慈多半会善待他,他日后绝无性命之忧。”
长生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至于三皇子提醒的危险,官场上处处都是危险,只能时刻保持警醒,从前是我错了,面对困难,本就该迎难而上,而不是一味逃避。”
长生没想到魏岚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魏岚从前挂印而去,看上去是不慕名利,其实何尝不是对于丑恶现实的一种逃避,这几年也不知道魏岚经历了什么,整个人看起来改变了许多。
长生看着魏岚眉宇之间挥之不去的郁气,心下便知,老师在京中待得应该不开心。
长生道:“老师说的是,本就该如此,寻个护身符无用,寻个避风港也无用,打铁还需自身硬,最重要的是锻炼己身,而非依靠他人。”
这样一想,长生又觉得三皇子未免太过软弱了,那般卖惨的模样完全不像一位皇子。
长生心下一顿,他突然想到了刘备,竟觉得与三皇子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处。
他心下又思量着,那三皇子这般做的目的是什么?让自己跟着他去封地,真的仅仅是辅佐他吗?
长生陪魏岚用过午膳后方才出了魏府,刚走没几步,他就被人拦住了,只见一个衣着利落的青衣男子朝着他拱了拱手,道:“我家先生请大人至风清楼一叙。”
那男子态度十分坚决,长生也没有什么事情,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必担心遭遇什么旁的事,便命长随回罗家说了一声,自己跟着那人去了风清楼。
风清楼是一座茶楼,在京城颇有名气,只是位置比较偏僻。
但偏僻也有偏僻的好处,起码面积挺大的,说是茶楼,但其实是一座五进的大宅子。
长生跟着那男人身后进去,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在一处院子门口停了下来,显然他这个先生财力颇丰,这一整个院子都被他包了下来。
长生入内,便见一人靠窗而坐,那人容貌俊秀,看起来二三十岁,一副文士打扮,他面前摆着茶具,身旁伴着一个姿容绝色的少女。
“坐。”俊秀文士说道。
少女素手芊芊,见长生入内,便替他斟了一杯茶水,那人摆了摆手,少女施了一礼便恭谨退下。
长生坐下后,俊秀文士开口道:“苏铭,字不忘。”
“罗恒,字德固。”长生说道,眼前这人看上去犹如芝兰玉树,又听先前男子喊他先生,长生猜测着此人应当是个谋士之流。
“罗大人怕也好奇,在下为何要请您至此。”苏铭说着,突然咳嗽了一声。
长生见他咳得脸色苍白,想来他身体应当不好。
“愿闻其详。”
苏铭打量了一番长生,开门见山道:“自来贤臣择主而事,在下此来是代表二皇子,请大人相助。”
长生刚想拒绝,就见苏铭伸手在茶杯里沾了沾,以手为笔,在桌子上写了起来。
望着苏铭写下的那行字,长生心下一跳,惊疑不定的看向苏铭。
苏铭轻轻的朝他点了点头,左右看了看,指了指门边。
长生会意,便道:“二皇子殿下?本官自忖不过一介庸人,不值当殿下这般看重。”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以手指沾水在桌子上写字对话。
“大人何必妄自菲薄,大人之才,实非一般人能比,大人若是愿意追随殿下,日后前程定然不在话下。”苏铭顿了顿,接着说道:“殿下礼贤下士,又是中宫嫡子,实为不可多得之明主,并非苏某有意诋毁三殿下,两位殿下实为云泥之别。”
苏铭一边说话,一边手指在桌上写道:“应下来。”
长生已经信了苏铭三分,但他也知道这种事情若是太快应下反而不好,便开口道:“此事事关重大,容罗某考虑几日。”
“三天,若三日后,苏某还能在这间茶室,再见到大人。”苏铭说完,又一阵猛烈的咳嗽,活似手抖一般,将茶杯里的水全都泼在桌子上。
苏铭打了个响指,门边从外打开,显然外面的人一直注意着里面的动静。
“将这里收拾一下。”苏铭朝着进屋的少女说道。
长生起身告辞,苏铭却指了指那个姿容绝色的少女,道:“此女,便是殿下赠与大人的见面礼。”
第109章 往事
苏铭看着长生一时没有动弹,便神情倨傲的问道:“怎么,大人是嫌她不美吗?”
“无功不受禄,还请先生代为转达殿下,本官惶恐。”长生说道。
苏铭定定的看了他一眼,见他确实不收,也就不再强求了,那少女抬起头来看了长生一眼,眼神中竟然带着些许怨念。
长生不再多想,离了茶室之后,便回了罗家。
第二日一早,长生便启程去了通州,早在前两日便传信来罗家人快到了,长生在通州等了半日方才等到人,最后在接近城门关闭时方才将人接回京城。
待大陈氏休整一晚上,次日一早长生便在祖母门外等着。
大陈氏上了年纪觉浅,醒了之后就将长生唤了进去,祖孙两一起用过早膳,大陈氏屏退旁人,看向他,道:“你有什么要问的,说罢。”
大陈氏经了将近一个月的舟车劳顿,此时脸上犹然带着些许疲惫。
“当年的事,其实并非那么简单,对吗?”长生问道。
之前大陈氏跟他说的话里,有许多不详尽之处,他当时并未怀疑什么,只是这几年来隐约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因而他心中一直疑窦丛生,此次又遇到苏铭这个看起来像是罗家故交的存在,便想要借此机会问个清楚。
大陈氏闭上眼睛,轻轻的点了点头,罗家的过去历历在目,罗家以军功起家,家传数代皆对皇家忠心耿耿,最后却因为对方私心,落得那样的下场。
大陈氏不恨吗?
怎么可能。
只是如今她能怎么办,一家子孤儿寡母,没有扯旗造反的勇气,那就只能讲往事和血吞下。
“你祖父,其实还有个弟弟。”大陈氏开口说道,那些陈年往事她努力遗忘,到头来却依旧历历在目。
“这个最小的弟弟,是老来子,仅仅比你父亲大一岁,你曾祖母生他时难产,生下他便撒手人寰,他由我抚养长大。”
大陈氏嘴角带着些许自豪,接着道:“你这个叔祖父,三岁识千字,五岁颂诗书,七岁拜入当世大儒门下,归元初年,他当时不过十六岁,就被点为探花郎。”
大陈氏叹了口气,接着道:“自他考上探花后,便是我罗家的噩梦。”
长生看着大陈氏,见她眼神中满是恨意。
“意璟自生下来便是玉雪可爱,因着他生而丧母,家中所有人对他难免更加偏爱,即便如此,他也未曾长歪,等到他长大了,完全是照着父母的优点长,这么多年我还未曾见过哪个世家公子有如他那般的气度容貌。”
大陈氏看着长生,道:“说来,罗家这么多小辈里,你既不像你父亲,也不像你母亲,反而最像你叔祖父。”
长生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自觉还不如秦如陌好看,因而完全想象不出罗意璟是何等风采。
“他大概有十个你那么好看。”大陈氏说道。
长生:……
“先帝一见他便心下甚喜,你叔祖有状元之才,却因着这份容貌,最终只被点了个探花,先帝为了常常见到他,便升他为侍读学士,将他拘在御前,日日陪王伴驾。”
大陈氏尽力用平稳的声音,为自己的敌人掩饰,好不挑起长生心中的仇恨,“先帝原是欣赏少年英才,但慢慢的却变了味。”
“如今的太后,原本是罗家旁支,她与如今的安国公罗意玚乃是亲姐弟,这对姐弟在父母亡故后,便入了罗家,你曾祖父待他们姐弟二人如同亲生儿女一般,未曾想却是两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白眼狼!”大陈氏咬牙切齿的说道。
“原本你曾祖已经为太后择好了人家,她却自己勾搭了还是皇子的先帝,进入王府做了一个侍妾,她入府多年无子,便抱养了婢女所生的当今圣上。十多年后,先帝登基,太后被封为丽妃,此时丽妃已经年老色衰,不得圣宠,这个时候,她察觉到了先帝的心思,为了讨先帝的欢心,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地位,她对你叔祖下了药……”
长生心下一突,这里的药定然不是他先前吃的汤药,他吃的汤药只是有壮阳之能,但却没有春药那么大的药效。
先前大陈氏只是告诉长生,曾祖糟罗太后姐弟谗言,这才失了爵位,远离故土,未曾想其中却有这么一段曲折。
“若是仅仅一次倒也能忍,只是那次之后,先帝竟然越加离不得你叔祖,最后更是直接将他拘在宫中形影不离。你曾祖父一生刚正不阿,为了先帝鞠躬尽瘁,未曾想自己忠心的君主竟然会对他的幼子做出这样的事情,若是你叔祖自己愿意也就罢了,可是他不愿意。”
长生已经能够预想到其中的惨烈,状元之才年少高中,接着却受尽欺侮,雌伏人下,这如何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