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大街上见到一位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妇女,它扑过去三下两下抓花公子的脸,完事一通乱跑,撞得满街鸡飞狗跳不说还把一位正在画斋前赏画的老爷撞个大跟头,跟着那副画掉到水洼里毁了。
后头那少爷老爷此起彼伏叫喊着。
“哪里来的胖狐狸给我抓起来扒皮。”
“哎呦,我的画呀,我千金求来的名画呦。”
肥爷被追得上蹿下跳最终跳到秋暮肩膀上对着一众人吐舌头翻白眼各种蔑视……
秋暮被连累了,只得跑。
城门口驶过一辆华丽马车,车上下来一位肚子滚圆的官老爷,肥爷二话不说扑过去拽走对方腰间的玉佩踩着对方的胖脸又跑了,秋暮只得跟着跑。
满街的叫喊声,追她们的人越来越多,秋暮只好抓着肥爷隐身,惹得一众人大喊妖怪。
一顿饭的功夫,秋暮扛着肥爷从阎家鸡铺里出来,满城贴了她跟肥爷的画像。
全城通缉当街盗窃行凶刺杀巡抚的妖人及妖狐。
盗窃行凶她替肥爷认,可刺杀巡抚的锅她不背。
秋暮趁人不备从墙上揭下自己的通缉画像,嗯,七八分像,再看肥爷,十分像了,尤其肚子。
“你干嘛突然去抢那胖官的玉佩?”秋暮问。
肥爷将那块成色不错的玉佩挂到脖子上来回晃悠,“那么胖,肚子那么大,脸那么肿,腿那么粗肯定不是好官,脑满肥肠的贪官,看着不顺眼就冲上去了。”
“你是嫉妒人家伙食比你好吧……”
秋暮隐了身后,落脚到城南的侍郎宅邸,主家姓阎,正是荒郊野地捡到男婴的那户人家。
当年被丢在蒲苇草丛中的小婴儿已经长成垂髫小儿。侍郎府中,小公子端着个牛角木梳子站在一面青铜花镜前对着镜子里头的小姐姐憨笑,见到姐姐回报他微笑后一脸满足的样子,小公子将牛角梳子放到小瓷盆里,蘸了蘸飘着桂花瓣的水,继续为坐在铜镜旁的小女孩梳头发。
从头顶到发尾,一下一下不厌其烦,小小的人,认真极了。
被弟弟伺候的小姐姐本来高兴得很,缕了缕胸前的发丝后皱起眉头,“不知为何,我的头发生得又少又慢,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长到腰身呢,就像娘亲那样漂亮。”叹了一口气后,小眼睛倏然明亮起来,歪着脑袋道:“涯弟弟,待我长发及腰,你就娶我好不好?”
小公子一脸严肃,“好的,是小鱼姐姐将我从蒲苇草丛中带回来,给了小涯一个家。待我长大了,我也要给你一个家。”
小鱼听后,笑嘻嘻的,站起身对着比她矮半个头的小涯弟弟的脑门亲了亲,“如今我十岁,你七岁,哎……”欢喜的小脸上又摆出一副深沉愁苦的模样,“我们要等好些年才可以长大,等好久才可以成亲的。”
一双小白手握住对方的小白手,奶声奶气的语调,却是信誓旦旦的模样,“不怕,无论等多久,小涯都会娶你的。”
着急将自己嫁出去的姑娘便是阎小鱼,乃刑部侍郎阎敬天的独生爱女。而当年被她拾回来的小婴儿被侍郎起名阎小涯,以义子的身份养在侍郎府。
起初,侍郎本将襁褓中无人认领的男婴送去同僚家收养,四岁的小鱼竟绝食三**得父亲将粉雕玉琢的男婴重新领回来,这孩子执着可见一般。
平日里,这一对姐弟相处十分融洽,俩人吃饭要用同一个碗,夜里睡觉挤在同一张小床上。小涯一口一个小鱼姐姐叫得殷勤。直到小鱼长到十岁这年,她摇了摇跟她窝在一个被窝里的小涯,“涯弟弟睡了没,我发现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小涯瞪瞪澄明的大眼睛。
“今日,我偷听到爹爹同娘亲说要为我定门亲事,待我长大了嫁过去。我问爹爹可不可以带着你一起嫁过去。爹爹说绝对不可以,爹爹还说等我长大了要嫁人,而你长大了要娶妻,我们会分开住的。”
“可是我不想和小鱼姐姐分开。”被窝里的小脑袋说。
小鱼转了转小眼珠,对着紧紧挨着自己的小脑袋笑笑,“你长大后娶我,我们做夫妻就不会分开了。”
小脑袋又问一句,“啥叫夫妻。”
小鱼在小脑袋上亲了一口,“就像爹爹和娘亲那样。”
小脑袋点点头。两人盖着同一条衾被相拥入眠。
门前枝摇花浓,窗上月光浅。
自那晚之后,小鱼再不许小涯唤她姐姐,她说那样听起来显老,而他也不管小涯叫弟弟,直接喊名字,她说喊弟弟听起来没安全感。
天边的云彩烧得瑰丽磅礴,侍郎府走来一位身披金色袈裟手持九环禅杖的老和尚。
老和尚望着桂花树下正兴致盎然捏陶人的一双姐弟,对身侧的侍郎沉声道:“侍郎爱女命中有一死劫。”
第91章 【13】
阎侍郎向来信佛, 忙问如何破解。
老和尚道需将眼前这对姐弟分开, 此生两人不得相见才可保千金无忧。
侍郎却攒着眉头,他忆起当年将男婴送走, 他的爱女绝食三日的魄举,眼下两人相处七年之久, 感情笃深。万一强行拆散两个孩子,不知他的爱女祖宗又要怎么折腾。
老和尚见对方为难, 继续道:“令爱出生时,眉心是否落有鱼形胎记, 你夫妻二人担心此胎记会为爱女招来议论猜忌,于是日日上香求佛望佛祖祛除女儿眉心的胎记。爱女满月之日,你梦到一个和尚前来为爱女净面, 醒来后, 爱女眉心的鱼状胎记消失不见。”
侍郎惊讶,阎小鱼出生眉心带胎记并非秘密,可满月时那个梦却是秘密,唯有他们夫妻二人晓得。
怔楞间,老和尚道:“阿弥陀佛, 祛除爱女眉间胎记的人正是贫僧。”
阎侍郎不再迟疑, 惶恐跪地, 求高僧力保爱女性命。
老和尚便带走了七岁的阎小涯。
阎小鱼自然死都不同意,可这次一向疼她的爹爹死了心要将小涯送走。当日, 眼看着小涯被一个老和尚领出侍郎府。她被几位家仆生生拦在府门口, 眼睛哭肿了, 嗓子哭哑了,拼尽全力将家仆的胳膊咬得千疮百孔,冲破一众束缚后朝着渐渐离去的背影喊得撕心裂肺。
听到声声呼喊的阎小涯回眸,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里贮满泪水,可以看出他也不想和阎小鱼分开,性子坚毅的小涯抿紧唇,没说一句话。
阎小鱼哭喊着追着,老和尚施法牵着小涯一步十丈,几个剪影后,消失于大路尽头。
人间岁月分明,时光无声蔓延,一眨眼十年过去。
阎小鱼擅水性无人不知,这娃娃从小爱水,若哄不好只需将她丢到水盆水桶里泡上半天就可万事大吉。
当初阎小涯被带走后,阎小鱼足足在水桶里泡了半年终于不再整日吵闹了。
可是自那不久,阎小鱼的兴趣变了,不再嚷嚷着泡水,而是日复一日的爬墙。
爹爹不许她出门找小涯,她只得翻墙。
一翻就是十年,翻墙功夫,放眼新安城,无人能及。
一日,阳光大好,阎小鱼再一次拎着碎花小包袱跃上墙头,此番守护在围墙外的并非十年如一如的护卫,而是她的爹爹阎敬天。
望着墙头上站得笔直如青松的女儿,他叹息一声,无奈道:“你先下来。”
阎小鱼一屁股坐下来,双腿悠闲地晃荡在半空中,“不,我下去你又会叫人将我绑了回去,我就在墙头上坐着,让全城的百姓都看到。”
阎侍郎暗暗瞅了瞅门外来往的行人,妥协道:“爹爹给你一次机会,许你用一年时间去寻小涯,若是一年之内寻不到,乖乖回来嫁人。”
阎小鱼跃下墙头,紧了紧怀中的小包袱就撒欢似得跑起来,“爹爹,你在家为我们安排好新房喜烛吧,等我将小涯找到带回来给您老敬茶。”
一直躲在暗处的阎夫人走出来,望着女儿跑远的身影,一脸的忧虑,“你真放她走?”
阎侍郎深深吐口气,“难不成你想看她整日上房揭瓦跳窗翻墙的模样,她若再这样下去,我的老脸全葬送在她手里。再说,这十年来,女儿与我们斗智斗勇,与这一众护卫斡旋,练就了一身逃跑本领,想来出去后也吃不了什么大亏。等时间长了仍寻不见小涯,她自然会乖乖回来的。”
阎夫人愁上眉梢,“若她真寻回了小涯,可如何是好。”
侍郎挑了挑眉,“怎么会,小涯被高僧带去了何处,连我们都不知,何况十年已过,面目全非,恐怕即使两人见了面也不一定认的出来,更或者小涯早已将我们忘了。”
阎夫人听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阎侍郎跨进府门,满心抑郁,此次放女儿出门,实在是没办法中的办法。满城的百姓谁不知道他家女儿擅水,擅翻墙,擅近身搏斗。平日里那丫头翻墙出去被侍卫拦住后一点不在乎自己身为女儿身,撩起裙子便开打,刚开始一对一,后来一对二,再后来,一对十,他不得不请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来护院。
后来干脆将女儿绑在闺房中,可阎小鱼天性聪颖满脑子古怪刁钻的法子,没多久就脱了绳子,然后继续出来爬墙头。
一日下朝后,侍郎回府,见门口站着不少人,依稀听到人群中有人道:“好几日不见侍郎家的千金出来翻墙头了。”
那时,他才知女儿的名声早已打出去,且响亮得很。
于是阎小鱼方一及笄,侍郎便忙着替女儿张罗姻缘,说媒的只要见着他便躲得远远的,花银子一打听,凡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谁也不愿娶他家女儿过门。毕竟谁家都想娶一个娴静的淑女,没人愿意娶一个上蹿下跳以一敌十的悍女。
条件好的不愿意娶他家闺女,条件一般的总不至于嫌弃他闺女吧。侍郎打着如意算盘,想招个上门女婿,红榜一贴:无论身份贵贱,只要身强体壮的未婚青年男子皆可来府登记选亲。
侍郎府于张榜那日迎来空前热闹,估计整个新安城年龄稍稍合适的乞丐全来排队报道了。乞丐拎着破盆烂碗排出几十仗长龙。知道的是侍郎府在招夫婿,不知情的以为侍郎府在发救济粮。
阎侍郎瞅了,晃悠着脚步吩咐仆人赶紧撕榜关大门。
这位侍郎父亲,实乃黔驴技穷,不得不放人。
这面,自阎小鱼离开阎府后开始挨户到寺院搜罗打听。她见到和尚便比划着有没有见到一个那么高那么宽胡子那么白,面目那么可憎的老和尚;有没有见到老和尚身边带着一个那么高那么宽皮肤那么白,面目那么俊俏的小男孩。
和尚们无一不摇头。阎小鱼明着暗着将寺院搜罗个遍,确定没有她要找的那两位后,便辗转下一个目标。
这姑娘有着超凡的意志力,一年之内马不停蹄走遍大江南北,入深山进石窟,无论大小寺庙她都要进去打探一番。日子一长,她身上背的除了干粮还有鞋子。她会进入闹市后多买几双鞋子,用麻绳穿起来后,随性地挂在肩膀上,以不至于登山踏谷时鞋子被接连磨破没得穿。
被她扔掉的每双鞋子,鞋底间隐隐可见血迹,那是脚底水泡被磨破的痕迹。
一整年,那双脚不知丈量了多少座山峰丘地。新一年的开春,阎小鱼又塌上新一轮的路程,那日,她从山麓间的一座僧庙走出来,脸上是失望而疲惫的神色。她揉了揉发痛的脚踝,走向小路旁的一座茶棚。
落座后,她点了一壶粗茶和几个馒头,慢慢啃起来。
想必她的盘查用得差不多了,只挑着便宜的点。难为养尊处优的侍郎千金长途跋涉千里寻夫,一路过着粗茶淡饭的清苦日子。
秋暮悄悄幻出身,抱着肥爷走进了茶棚,貌似不经意地坐到阎小鱼的邻桌。
肥爷想吃鸡,可这偏僻茶棚不能满足它的小小愿望,它便抱着秋暮的大腿撒起泼来,呜呜呜呜地乱叫,尾巴摇得气势汹汹。
邻座的阎小鱼见了,起身走过去,瞅了瞅满眼泪花的肥爷,又瞅了瞅秋暮,不可置信道:“姑娘我见过你。”
秋暮赶忙从凳子上站起来,“哦?”
阎小鱼暗暗瞅了瞅茶棚里零星的客人,压低声音覆在秋暮耳边说:“姑娘和这位胖狐狸可是十多年前被全城通缉的妖人和妖狐?”她拉住秋暮的袖子激动道:“街头救女斗恶霸,毁黑商的名画还有当众抢劫贪官的天价玉佩,好胆识好气魄,我好崇拜你们啊。”
……秋暮缓缓坐下,当初肥爷歪打正着,呵呵,一通祸闯下来摇身变英雄。
鉴于“缘分深厚”,秋暮阎小鱼拼了一桌,一些贴心话聊下来后,秋暮望着风尘仆仆的对方,问:“打算何时返回新安城?”
阎小鱼丢掉馒头,从怀中掏出个全国僧庙分布地图来,细细打量几眼,“何时找到我要找的人,我才回去。”
秋暮塞给肥爷一嘴花生米,“倘若一直找不到呢。”
“那就一直找下去。”
她话及此,秋暮再无可问。
并非秋暮不肯透露她心上人所在地址,而是如千诀所言,若想知道这段迷藏界里的真实故事,最好不要干涉这段历史。
自茶棚道别后,阎小鱼直向西行,三天三夜后,终于到达悬空县边界。
皓月当空,山林溪水间跃着鳞鳞月光。她鞠身捧一把清水洗了洗脸,对着溪水中自己的倒影发呆。清水如镜,她黑了,瘦了,皮肤粗糙不少,女孩子的娇嫩灵秀快寻不见了,良久后,她擦掉眼角的泪花喃喃自语道:“我翻了那么多座高山,走遍那么多寺庙,拜见那么多僧佛,若是佛祖有灵,定会让我找到你吧。”
山间莫名卷起一阵冷风,针叶林呼啸出诡异风声。阎小鱼蹲在清溪边还未回过神,背后袭来一团丝丝缕缕的银白长线将她环绕住。须臾间,线头将她层层叠叠包裹住,一个巨大工艺品——白色蚕茧,便直挺挺立在溪水边。
秋暮隐着身子暗地里咂摸,这是什么妖精,捉人的手段当真另类。不知蚕茧里的阎小鱼,此刻是觉得憋得慌多一些,还是勒得慌多一些。
一个披麻戴孝,皮肤白到透明,嘴唇紫到发黑的妇人骤然现出身来,她对着溪边摇摇欲坠的蚕茧阴笑了几声,抓起蚕茧飞入无边夜色。
悬空寺正殿前,唇色紫黑的妇人拎着巨大蚕茧腾于半空中,眉眼嚣张,嗓音尖锐,“迟笺小和尚,老娘将晚餐带来了,若不嫌弃,咱们一道享用。”
第92章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