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偶笑起来,揪着鲜亮的裙摆,“楼楼先给我换套衣裳吧,我喜欢男装。”
小偶殿下自带光环而生,自出现在众魔面前便凌驾魔宫万众之上,就连魔尊大人也非常听她的话。
只要她想要的,魔尊便上天入地给他取了来。
比如浮楼带她去仙宫溜达采风,小偶殿下对凤凰尾巴上的几根五色尾毛有了兴趣,她说做成毽子一定很好看。
浮楼杀气腾腾幻出把巨大剪刀欲冲上去。
小偶拽住他,“你不要吓坏了小凤凰,我只想要它三根凤毛。我有点害羞不敢去,你去跟它好好说说,看它给不给。”
浮楼有些憋屈,仍是靠过去忍着将凤凰烤成火鸡的怒气对着小凤凰从早上劝说到天色漆黑才得了三根尾巴毛。
回魔宫后,浮楼亲自做了凤凰毛毽子给她踢着玩。
众魔界长老见小偶殿下日日拿着魔界至尊珍贵的玄石牌凿坚果吃。众位长老好一番斟酌,斗着胆子向魔尊提及此事。希望小殿下能用别的物什凿坚果,毕竟玄石牌可号令十万魔将。
提议方吐出来,小偶攥着一只竹哨推开殿门,点头微笑着路过一排长老,小跑到浮楼身边摊开手掌,“楼楼你看,你送我的竹哨看起来有些单调,没有装饰不好看。”她低头瞅见桌案上那个日常用来凿核桃吃的玄石牌顶缀着一颗血红宝石,“将这红宝石挖出来挂到竹哨下面你说好不好。”
浮楼温和一笑,“好。”
众长老耸拉着一张张老脸退了出去。
“咦,为什么长老们看起来不高兴呢?”她问。
“闲的。”浮楼说。
小偶再是凌驾魔宫之上的小殿下,也不过是个孩子,爱玩。她于万年魔树杈上搭了个秋千。有日荡得有些猛,自秋千上摔了下来,并无大碍,只擦破几处皮肉。
浮楼却火大的将万年魔树砍了做成小木马。
后来,小偶知晓,很生气,连着十几日不和他讲话。
最终,魔尊大人日日苦思,写了一摞保证书才求得偶殿原谅。
偶殿下语重心长教育道:“楼楼是个大人,日后不要滥杀无辜,那魔树长了万年,已得人形,十分难得,你说砍就砍,一点都不可爱。”
浮楼日常带着小偶去人间游玩,偶殿下偏爱捉几只科蚪带回魔宫养着玩。有次,去人间前,浮楼将自己幻作书生模样。小偶见了很喜欢,夸得浮楼一整月合不拢嘴。
打那之后,浮楼彻底弃了神武的魔尊黑晶铠服,日日披着清软飘逸的软袍子溜达在魔宫大小角落。
每到魔界盛典盛会,众魔将对着一柔弱书生打扮的魔尊是万分的不习惯。
偶殿下受宠至此,引得一群暗自花痴魔尊的宫娥心生妒忌。
小偶暗暗听到魔界宫娥间的闲言碎语,有些词汇她听不大懂,便来请教魔尊大人。
“什么叫娈童癖啊?”
浮楼一张脸彻底阴冷下来。
那日,被浮楼下令斩杀的宫娥逾千,但显然他还未杀过瘾。
小偶冲到斩魔台,见到跪了满院的宫娥及将士,魔界的边边角角溢满了血腥味。
魔界长老连同四魔将苦苦劝阻,皆不能止住浮楼心底浓烈的杀意。
小偶冲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浮楼,“小偶虽不懂众位宫娥姐姐话中的意思,却能听出来并不是什么好话。无论谁说楼楼的坏话,我都相信楼楼。”
浮楼转过身,将哭花了的小脑袋摁在怀中,声音终是平缓下来,“小偶不哭,楼楼带你去吃逗逗糖。”
北海以北,有座承渊山。山中藏一头浑身闪青电的雪白狮子,喷云吐雾,控水火,颇有灵气。多年来无数仙魔道人欲将此狮收为坐骑,可这青狮子难驯得很,未曾有一人得手。
小偶头一次见了这狮子,便欢喜得紧。她只会微薄法术自然不能靠着武力道行将其驯服,但她实在想靠近它,摸摸它,于是便日日送来上好灵芝魔果给它吃。待青狮子吃完后她再为它吹段竹哨或讲个故事听。
为此,浮楼有些吃这头狮子的醋,小偶日常再到承渊山时便故意不陪着她,独自窝魔宫一角生闷气。
终于,这头狮子听小女娃的故事听得习惯了,就摇头晃脑跟了她。
小偶骑着青狮子离开承渊山时,天空落下一重五彩祥云。
一位身着白到灼人视线的铠甲将士将她拦住。
这位将士原是仙宫第一守门将—卜玑(jī)将军。他曾听闻承渊山有一头闪电灵狮十分威武,便下界来瞅瞅,却未想到这灵狮却被一魔界小娃娃捷足先登收了去。
这大人有些不要脸,一掌将小偶劈晕,借以霸道仙宝无垠绳强行将青狮子掠回仙宫。
浮楼渡以大量真气再辅以灵药,才险险将小偶救了回来。
一向傲慢嚣张目空四海的浮楼自是不肯咽下这口气,何况被重伤的是他心中唯一珍惜的人。
提上无虐箭,一人轻松杀到仙宫天门。
死于无虐箭下的仙将不计其数,威武的仙界天门亦被毁得七零八落。待浮楼寻到青狮子返回时,卜玑将军提着一只巨大而通透的球囊拦住去路。
浮楼面色一僵,脊背一寒。
昆仑囊里被禁的正是小偶。
昆仑囊通体透明,里头不停闪着紫色光电,光电如刀,细细密密割在小偶身上,小偶缩在里面疼痛难忍。
无论浮楼用怎样的手段,也刺不破看似温润通透的球囊。
卜玑讥笑道,“此乃天界至宝昆仑囊,一贯用来囚禁邪魔之物,破此球囊需用仙术,任你道行再高深亦是魔物,断破不开昆仑囊。”
卜玑嚣张地将一根手指头晃到浮楼面前,一字一顿道:“只需短短一个时辰,小魔女便可化为血水。”
见对方面色颇为紧张,卜玑凑到浮楼耳边小声道了一句什么。
浮楼收起无虐箭,走去仙界天雷台。
只因卜玑道,只要他受了九十九道天雷便放了小魔女。
当浮楼傲然端立于天雷台接受第一道天雷时,台下众仙将便窃窃私语,天雷台乃上古天罚之地,威力无穷,是普通雷电不可比拟的,哪怕对方身为魔尊道行非凡,九十九道天雷扛下来,大体残废了。
凌厉雷光携着万钧之势劈到浮楼身上,小偶拼力拍打昆仑囊,不停哭喊着他的名字。
“楼楼不要……”
浮楼于天雷台上温柔一笑,安慰道:“小偶乖,小小天雷伤不了我,等会楼楼带你回了魔宫做糕饼给你吃。”
卜玑立在旁侧狂笑,“听闻魔尊浮楼有些龌龊嗜好,偏爱幼童,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
台下仙将亦跟着狂笑。
浮楼将拳头握得嘎巴响,鬓角紫发微扬。若非小偶在他们手中,想必今日仙宫要大清一次户籍,地府亦要热闹了。
当他承受六十七道天雷后,本是挺拔的身子已弯下,单膝跪在了地上,面颊带了条条伤痕,浅淡袍子被血迹染得触目惊心。
小偶仍不停地拍打着昆仑囊,嗓子也喊哑了,“楼楼,都是我不好,小偶不该不听你的话跑出魔宫来找你才被他们捉住。”
她跪在昆仑囊里给卜玑磕头,紫电已将她打出内伤,不顾嘴角淌下的血迹哀求着,“求求你,放过楼楼,青狮子不要了,不要伤害楼楼,求求你,求求你。”
青狮子围着昆仑囊展出双翅,奋声怒吼,似是欲救小主人出来。卜玑赶也赶不走,盛怒下刺伤了青狮子的翅膀。
浮楼和着血的汗水从额头垂落,咬牙黯声道:“小偶,不要求仙宫这群狗,再等一下下,楼楼就可以带你回魔宫了。”
小偶点点头,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眼泪却将胸前的衣衫打得湿透。
浮楼受住最后一道天雷时,在场仙将惊得哑然失色,卜玑脸色铁青。
众仙将很失望,对方不但未死,且一点未有残废的征兆。
浮楼走近困着小偶的昆仑囊,隔着透明的球囊,他将手掌伸过去,轻柔一笑,“楼楼带你回家。”
浮楼牵着小偶走在闲云萦绕断壁残垣的的仙宫路上,身后默默跟着青狮子。
他暗暗喷出一口血,仙宫的天雷台果然不是那么容易上的,估计体内的肺腑伤得不轻,需好生调养一段时间,他抬手抹掉嘴角渗出的血丝的一霎那,小偶挣脱他的手掌冲着青狮子扑过去。
浮楼回身,卜玑手中本是刺向青狮子的仙剑已刺穿她的胸口。
他冲过去抱住遥遥坠下的小偶。
小偶躺在他怀中,血红眸子失了神采似得,颜色越发浅淡,长睫轻轻抖着,乌中带紫的长发垂地,像是祥云上铺了一匹顺滑的缎子。
“对不起,楼楼……”
浮楼将体内真气源源不断输送给对方,可怀中的娃娃再没一点反应,往日那忽闪忽闪的长睫毛垂着,落下一层浓密的暗影。
浮楼一手召来无虐箭,一双眸子血红诡异,周身萦绕的煞气犹如不停吸人性命的黑色深渊。他提箭自仙门杀到仙帝寝殿,众仙死伤无数,澄澈仙云被染得一片绯红。
若非千诀神尊及时赶来,仙宫怕是要被彻底踏平。
被困在硕大的莲花盏内不得自由,浮楼愤恨地瞪着将众仙护于身后的千诀。
“千诀,自上古以来,你虽厌弃于我,可我从未想过与你为敌。今日之后,你我不共戴天。你珍视什么,我便夺来毁之。你珍视仙界,我便踏平天宫;你珍视苍生,我便还你一个血雨腥风。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小偶之仇,我必报。”
千诀轻袍缓带,靠近几分,“这件事本是卜玑有错在先,本尊将他交予你魔界处置。那女娃娃乃木偶化身,无魂无魄,本尊也救不得,你好自为之。”
卜玑站在残破天门一侧,眼底尽是狠冽不服之色。但碍于千诀神尊发令,仙帝也像模像样缩在一旁,他不敢有微词。
众仙望着满身血迹的浮楼抱着小偶的尸身消失于破碎仙云之中。
九十九道天雷以及天宫决战几乎耗尽浮楼体内真气。他于无虐殿昏睡数日,待醒来后便四处寻找小偶的尸身。
明明睡在他身侧,一觉醒来,怎么不见了,谁敢轻易将小偶抱走。
魔界之人从未见魔尊如此癫狂之态,全数跪地不敢发声。
浮楼披头散发跌跌撞撞将魔宫搜个遍,也未曾寻到。
最后还是窗台上的一盆多肉植物化成人身,跪地颤声道:“偶……偶殿下不日前幻作一只木偶,后……后化为木屑散得不见。”
浮楼一瞬间安静下来,呆立于墨玉石砖上良久。
最后他提起无虐箭一步一杀,宫殿两侧的宫娥魔卫纷纷倒下。
走出殿门,对着空中翻飞的鹰隼乱射一通,射杀到整个无虐殿再没有什么给他杀,方丢了手中箭,他仰天大吼,似乎终于没了力气发泄才跌跌撞撞倒在殿门口。
手指摸到殿门口的一只小木马,他扶着木马柔声哀求,“小偶,我又滥杀无辜了,你不出来管管么?”
无人回答他,近处是散了一地的魔宫尸首,远天蔓延着魔宫万年不变的血红云层。
第110章 【06】
睁开眼, 是一张清隽白皙的脸, 只是平日里那双含着风流的桃花眼里揉进了几丝清冷疲惫。
秋暮发觉自己正躺在对方怀中,忙挣扎着起来, 不小心牵扯了腰间骨肉,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醒了?”浮楼的神思似乎方从某段回忆里抽离出来,转眸问道。
秋暮顾不上腰疼背疼腿抽筋, 用力踹开对方, 这家伙不是晕死过去了么, 何时醒过来的,又趁机占她便宜。
眼前仍是氤氲着奇香的木马殿。墙角龛台上凤鸟衔环铜熏炉内的香刚好燃尽, 鼻尖可嗅到淡淡香灰味儿,旁侧的五彩长毛毽子突自垂着, 泥人仍憨笑着, 挂在脖子上的竹哨尾部点缀着一颗血红宝石, 正微微散着光亮。
蓦地回忆起刚才那个梦。
“小偶?”秋暮揉着太阳穴喃喃道。
“没错,方才入你的梦的正是小偶的一缕神思。”浮楼贴着柱子站起,“你梦到的正是她的过往,怎样, 她是不是很可爱。”
“神思?”秋暮疑惑道。
浮楼望了眼龛台上已熄灭的香炉,“小偶死后, 我发现她常住的木马殿内留有她一缕神思,我便用元神将这寝殿封住, 又寻来返魂香召她还魂, 可惜她未有一缕魂魄留下来, 即使燃了返魂香,也召不来她的魂魄,可这殿内因留有她一缕神思,竟偶尔会出现他的影子,都是些生前零星的碎片。”
秋暮环望四周陈设,除了那方小小龛台,墙角还搁着一张垂着粉纱帷帐的红酸枝床,墙角的搁物架上摆满了一些小孩童日常玩耍的玩具,两把象牙摇椅,一套流光溢彩的茶具,两扇精巧的云母屏风,物件虽不多,但十分讲究,不难看出浮楼用了心讨好。
或许是小偶对他留恋颇深,使这寝殿内留了她一缕牵挂。小偶因他而生,身为木偶时便静静在这魔宫陪了他千年,或许这世上没有人比小偶更了解浮楼。
而浮楼虽身为魔界尊者,不过是个寂寞至极的一方王者。如梦境那般,在小偶未曾唤醒之前,他的生活如死水一般。
小偶于浮楼而言是一种特殊的存在。秋暮猜想,一个寂寞深久之人,突然遇到一簇熨帖的温暖,乍然惊喜。
而这份惊喜是小偶给予的。
他万般宠溺小偶,不如说他内心深处渴望着一份纯挚的温暖。
这个浮楼,表面温淡,行为却乖张,而内心深处又藏着一寸他人难以察觉的纯净,如此复杂难解的性子,秋暮想想都头疼。
但他跟千诀交战之时,她却利用了他内心深处的那份柔软,她的那一句小偶,现在想来有些愧疚。
秋暮有点不敢正视对方,自顾揉着摔伤的腰,漫不经心问着,“那个,小偶真的不能活过来么,你是魔尊,能耐不是很大么。”
良久得不到回应,秋暮转头看他。
浮楼暧昧一笑,凑近对方几分,“怎么?内疚了?若内疚就亲我一口,为夫勉强原谅你。”
秋暮瞪了对方一眼,转移话题,“我们来聊聊返魂香。”她走到龛台掀开熏炉盖子,抹了一抹冷灰,“世上再无返魂树,但却有返魂香留于世,人间东南边境出现术士使用返魂香召魂之事,循着线索查到了乌夜馆,而你魔宫恰好留有已消失多年的返魂香,别说乌夜馆跟你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