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淮顾虑陆临渊,又想着自己不能杀人,遂没有去追,只隔空使出一记术法,直直打到了那静泽的飞剑上。只听“嘣”的一声,那修士连人带剑,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不知道飞到何处去了。
分神期的修士向来皮糙肉厚,苏小淮自然是不担心她找不到活的。她遂将飞剑一收,拍了拍手,回到了陆临渊的身边。
却见这男孩趴在保护罩的边儿上,他望着她,小脸绷得死紧。
苏小淮解了那屏障,陆临渊便跑了过来,小小的眉头皱在一起。他立在她身前,直直将她看着,眼里颇有几分着紧之意。
苏小淮挑眉,不知道这孩子想干什么。
又见他将她上上下下看了看,遂放松了肩膀,低下了头。
见他如此,苏小淮蓦地笑了。
她蹲下身,伸手将他的下巴抬起来,让他看她,她笑问:“你可是在担心我?”
男孩愣了一下,抿抿嘴,垂下了眼睛。
她倒是很喜欢他这副样子,别捏得可爱。
这时,苏小淮想起那司命所言,陆临渊长大后,是因为知道了弑亲仇人是同宗之人,所以才走火入魔的。是以这个症结,她要尽早解开为好。她遂摸着他的脑袋道:“方才那人是我的师弟静泽。”
听得这话,男孩微微睁大了眼睛,身体一僵,脸上多了几分疏离与戒备。
苏小淮知道他许是怕,遂将他抱在了怀里,道:“虽是同门,但我绝不会包庇他。他今日所为早已是犯了戒律。你放心,我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她一字一句说得很用力,只觉怀中的男孩顿了一下,慢慢放松了下来。
“走吧。”苏小淮牵起他,正要往清云派去,却不想被他拉住了。她不解望他,只见他回头正看着那一地的遗体。
苏小淮了悟,想起来,这人世间倒是极讲究那身后事的。
她遂捻了个诀,在村外寻了一片干净的地方,将陆临渊的家人安葬,只见其父母及两个弟弟都没有逃过这死劫。
见安葬罢,陆临渊便抬头,静静地将苏小淮看着,她想了想,又问:“不拜一下吗?”
陆临渊目光一暗,应言跪下,朝那石碑磕了几个头,起身拍了拍自己脑门和膝盖上的泥,安静地站去了苏小淮的身边。
自始至终,男孩的表情都如死井深潭一般的漠然,好像那坟里躺着的是无关紧要的人一般。
苏小淮见此有几分差异,按理说这死了家里人,怎么说也该哭上几声才是,可眼下见他这副冷静的模样,倒竟似是个无情之人。
她叹了一口气,暗道这孩子许是生性薄凉。
又见陆临渊大半晌没吭过声,苏小淮遂在伸手贴着他喉咙,用法术一探,安心了几分,只道他或许只是不愿意说话罢。
苏小淮带着陆临渊上了飞剑,不过须臾便回到了清云派所在的玉山。入了山,二人直直往静淮所住的怀青峰去。
怀青峰本作长青峰,乃静淮真人的师父、清云派立派掌门上清真人的居所,然数十年前,自上清真人成为第一位飞升上界的修士以来,静淮便只身住于此处。
与静淮同门的,有一位师兄与一位师弟。师弟便是方才走火入魔的静泽,而师兄则是现任清云派的掌门静衡真人。
静淮生性要强,心里只有证道飞升一事,是以当她的师兄弟都桃李满天下之时,她还是连一个徒弟都不曾收过。
是以,怀青峰上,一片寂然。
不过,这倒是方便了苏小淮。幸好这静淮生了一个孤高的性子,平日里交往不多,苏小淮也能轻松几分,不需要日日做戏与人看。
回到了峰顶的洞中,苏小淮将陆临渊一放,这才看到他竟是被冻得嘴唇发紫,抖得厉害。
峰上极寒,她有灵气护体倒不觉得有什么,但陆临渊这个连炼气都还没开始的凡人,便只能死扛了。
这孩子!冷也不知道吭一声的嘛?!
苏小淮心疼,立即将术法不要钱似得往他身上拍,才见他好起来。
这静淮也是,住的地方跟个墓穴一样,连床和被褥都没有,等陆临渊长大了她岂不是无处施展?虽说野外自然是有几分情调,可到头来还是床上好啊……咳咳,跑偏了跑偏了。
苏小淮在静淮的记忆里找了一圈,遂与陆临渊道:“等我片刻。”
陆临渊刚点了头,眨眼功夫便见苏小淮带着被褥和道服回来了。
看着他微亮的目光,苏小淮得意地笑了笑,捻诀暖了整个山洞,又在石台上铺了被褥。她拎着道服走到陆临渊面前一递,却见他杵着不接。
苏小淮挑唇一笑,蹲下来就解男孩的衣服扣子,他身子一僵,有点不好意思,还没来得及挣扎,便被苏小淮扒了衣服。
这一看,苏小淮反倒是怔住了。
她先前用的治愈术只能治他的新伤,只见男孩的小身板极瘦,胸前背后全是褐色的旧疤。
苏小淮一看来了气,问道:“这些莫不都是你爹娘打的?!”
陆临渊垂下眼,漠然不答。
苏小淮恍然,她那时撞倒的半人高的水桶,怕是陆临渊被差遣着搬回去的。只道是那入魔的修士屠村的时候,陆临渊外出打水,才堪堪避过一难。
这当真是因果循环。
他的父母这般对他,也难怪这孩子对他们无甚情绪了。
愈是这般想,苏小淮便愈是心疼,她作法将男孩身上的伤疤尽数抹去,再将他洗得干干净净的,为他穿上了新衣。
陆临渊的眼睛亮了许多,脸上渐渐有了血色,身子慢慢回暖。
苏小淮笑,摸着他细软的头发,正要把他往榻上抱,准备揽着他先好好睡上一觉呢,便听“咕——”的一声。
苏小淮:“……?”
陆临渊:“……”
男孩低头,却红了耳根。
原来是饿了。苏小淮了然地点了点头,但是又想到这静淮早已辟谷,想来峰上是没得吃的,遂抱着陆临渊飞到了派里入门弟子所住的地方。
是时夜已深透,那些个小弟子们早就睡死了。想着他们明日还要早起做功课,苏小淮便善心大发,没有将人吵起来。
她带着陆临渊摸到了厨房,点灯一看,只见厨房很是整洁。苏小淮点点头,心道真不愧是第一大派的厨房。只不过……这干净是干净了,能吃的东西自然也是干干净净,一点儿也不剩。
她愣。
所以……她是要给这孩子做饭嘛?!
苏小淮左右摸索了一番,只找到了一团发好的面与几个鸡蛋,在她眼里,这是这里为数不多的能吃的东西。
她心虚地看了一眼陆临渊,只见他正听话地坐在一旁的长凳,一动不动地将她望着。被他这般望,她便更是心虚了几分。
回过头,她一脸复杂地看着眼前的食材。身为一只狐妖,她得道之前自然是茹毛饮血,而得道之后那只用吸灵气、喝露水就能活。
要她做点儿什么人吃的东西,这实在是……太为难狐了。
将静淮的记忆搜刮了个遍儿,勉为其难地找到了一点儿门路,苏小淮遂用法术将那炉火一点,放水入锅。
当她正要将整个面团都放进去的时候,她的手腕被陆临渊握住了。
第18章 第二劫(3)
手腕突然被人握住,苏小淮怔了一下。
只见陆临渊面无表情地将她手里的面团接了过去,搁在一旁的案上,挽袖揉面擀面切条一气呵成,复又不知从何处寻了葱出来,握过那把比他的手大上数倍的大刀,卖力地切了起来。
许是因为人还小的缘故,他干活的时候很是吃力,但就其熟练度而言,可谓是甩了苏小淮不止一条街。
苏小淮看得一愣一愣的。本想着上前帮个忙,却不想只见男孩淡淡一回眸,她便乖乖地坐在长凳上,再也不敢乱动了。
片刻功夫,一碗热汤面被端上了木桌,葱花青翠,煎蛋金黄,香喷喷的味道直往苏小淮鼻子里钻。苏小淮被撩拨得咽了口唾沫。
虽说她早已辟谷,不用吃也不会饿,但却还是忍不了被人这般深夜投毒的。
陆临渊煮完面送上桌,却站去了一旁,绷着小脸一声不吭,肚子却叫得万般欢畅。
苏小淮见他这副模样忍俊不禁。
这孩子,难道以为这面是煮给她吃的么?
她只觉又好笑又心疼,遂他拉到了自己的身旁坐好,把面了推过去,取了筷子放在他的手里,对他说:“吃吧。”
陆临渊僵了一下,脸上难得有了情绪,他抬头望来的目光很是茫然无措。
苏小淮遂无奈笑道:“我本就是想煮给你吃的,却没想到我不会。吃吧,不吃可要凉了喔。”
听得这话,男孩突然一哽,眼睛渐渐发红。
暖暖的热气扑到他的脸颊上,水汽附上了他的眼睛。他强忍着抽噎,声音哽在喉咙里。他低着头,不敢让苏小淮瞧见他的表情。
见他这副模样,苏小淮只觉心底软软的,更有些发痒。她伸手抬起他的下巴,指尖擦过他的眼角,安慰道:“莫怕,我施了结界,你若是哭了,旁人是听不见的。”
男孩扑簌簌落下眼泪来。
“陆临渊。”她唤他,为他擦去泪水,轻声道,“今日起,你便作我的徒弟吧,为师会护着你,教你不再受苦,如此可好?”
闻言,男孩怔了片刻,大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往外直冒。他用袖子擦着脸,许久不曾开腔,他的声音显得有几分生涩,只听他哽声唤道:“师父……”
苏小淮笑,应声道:“为师在。”
她这时才知道,他并非生性薄凉。
只是因为在这过去的数年里,从来没有人教过他——
想哭的时候,他可以放肆地哭出来。
最终,这碗面被陆临渊固执地分成了两碗,一碗被送进了苏小淮的肚子里,然后……她就决定,从此以后,不再辟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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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陆临渊的人生,苏小淮出手干预的时机算是较早。虽说未能避免那被灭了满门的憾事,但也算是从另一层意义上将陆临渊解救了出来。
只不过,这今后的事儿,她可得好好打算为是。
眼下最紧要的,是解决陆临渊的吃喝问题。第二日,苏小淮便作法在山中建了一幢结实的木屋,附带了一间宽敞的厨房,灶台高低视陆临渊的身高而定,更差遣峰下的弟子日日送些新鲜的食材上来。
处理好人生首要大事之后,苏小淮遂考量起这陆临渊的命数来。
灭门之事既然已经发生,那么她如今能做,便是将那静泽给揪出来,还陆临渊一个公道,好教他莫要心生恶念。而至于那师父忽视、同门欺侮的问题,有她苏小淮罩着,这便全都不算事儿!
不管他陆临渊资质如何,她都会将他好生教养,势必要他一心向善,誓死守卫宗门才是。
虽不知这异界的天道能容忍她到什么时候,但她说什么也要把他采了再走!只希望眼前这小孩子能快高长大,长成一个好看又听话的小哥哥,可以乖乖地任她采而不反抗的那种。
那时,她定要狠狠地与他双修一番,看看那滋味到底能让人成仙不……
作完这般美好的长远打算,苏小淮细细一想,暗道看来如今要做的,就是把那静泽逐出清云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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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娃的美好生活过了数日,苏小淮只觉得她大概是捡了一个大宝贝。别看陆临渊年纪虽小,但做起饭菜来一点儿也不含糊。
于是,峰下之弟子只见那向来冷清得能闹鬼的怀青峰上,竟然飘起了炊烟,一个个都惊讶不已,暗道这静淮真人怎得游历回来,突地不修道反而修起厨艺来了?!
说不定……
弟子们纷纷揣测道:说不定是养了个野男人。
养了个野男孩的苏小淮倒是不知峰下那些流言碎语的,她眼下只一心等着那走火入魔的静泽回宗。
等了些许日子,有一日,苏小淮蓦地只觉玉山上的灵气有所变动,她凝神一探,笑了。
这崽子,可终于是回来了!
彼时,正捧着人间的话本故事在读的苏小淮将书一撂,提剑出门,找到了正在林里练剑的陆临渊。
“师父。”陆临渊见她,停下了动作。
数日吃饱穿暖,男孩看起来健康了不少。刚刚练完剑,他的小脸上浮着一层淡淡的粉色,看起来很是可人。
苏小淮心情甚好,走过去蹲身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凑过去,二话不说便在他比豆腐还嫩的脸上“吧唧”了一口。
男孩一愣,脸更红了。
她捉起他的手,替他捂热了,关心道:“感觉如何?可有什么不明白之处?”
男孩看着她,脆生生道:“徒儿觉得一切都好。”
苏小淮更是开心,又亲了他好几口,亲得他耳根都红透了,像是蒸熟了的虾。
她遂兴奋道:“阿临,咱们今晚吃虾可好?”
陆临渊认真想了想那虾的做法,点了点头。
“嗯嗯,甚好甚好。”苏小淮笑,“不过在此之前,为师要先将一个人给料理了。”
陆临渊闻言不解,抬头望她。
“走,阿临。”苏小淮牵起他,眨眼道,“为师带你去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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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陆临渊,苏小淮杀到了掌门师兄静衡真人所住的玉山主峰。
一路走去,遇到了不少静衡的弟子,只见这从不收徒的静淮师叔身后竟然跟着一个小男孩,他们一个个看得是目瞪口呆。
苏小淮端出静淮那副高深莫测的冷清姿态,堪堪行至门外便听到了静衡的喝叱声:“你这个混账东西!”
苏小淮挑眉,心道那入魔的修士欺负了她家阿临,确实是个混账东西。
那静衡真人早已步入大乘期,若只是苏小淮想偷听还行,可陆临渊的气息,只怕还在怀青峰上他就感觉到了。苏小淮遂叩门,听到里头道:“进来。”
推门而入,只见那掌门静衡浓眉大眼,生得一副阳刚之貌,他身材健硕,丝毫看不出是上千岁的人。苏小淮心里颇感欣慰,暗道这师兄长得还能入眼,不是什么糟心的老头子。
又见那地上跪了一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他正抽噎着,倒是可怜兮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