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王爷有何事吩咐?”顾衍清作揖道。
成王将他好生打量,知其身怀通灵之力,实是这天底下不可多得的人才。更知此人对他忠心耿耿,委实难得。待得来日他登极之时,想必这顾衍清定还会有大作用,所以他此时必得好生拉拢拉拢才是。
“子清啊。”成王唤他道,“不知本王待你如何?”
顾衍清心中通透,一听他唤自己表字,便知他内里所想。成王此人虽是可将天下之人,却免不得有少许疑神疑鬼的,想来他这是要向自己讨个心安罢。
顾衍清遂一拱手道:“王爷救臣于生死之际,力挽羲和派于危难之间,于臣恩同再造。”
“嗯。”成王听罢颔首,明其心意,遂道,“眼下逼宫之日在即,你在宫中可有何需要帮衬之处?”
“并无,谢王爷关心。”
“这甚好。”成王抿了一口茶再道,“那昏君命你鉴妖,也不知这事儿你要如何处之?可寻着妖物不曾?”
顾衍清敛了眸光,淡道:“不曾。”
“唉,找着也好,不曾也罢。左右你万莫要死,这打下来的江山可是还有你的一份呐。”那成王这般说着,目光凌厉了几分。
听得出他话中的深意,顾衍清低头只道:“王爷言重了,这是王爷的江山,臣之所求,不过归隐山田而已矣。”
“喔?”成王听到这话倒觉新鲜,笑道,“往日倒是不曾听你说过有这心思,有趣!莫不是……有了记挂之人?”
顾衍清一顿,嘴角噙起几分笑意,只拱手道:“还望王爷成全。”
成王思量片刻,挥手道:“罢了罢了,你若要走,我倒是留不住你。却不知那女子是何人?能将你这大国师生生勾动了凡心?”
这话,倒有几分难答。顾衍清沉默片刻只问道:“不知王爷会如何处置那后宫之人?”
成王明悟,遂道:“原是宫中之人。也难怪,毕竟你终日居于宫中……那好,你且让你那相好的安分一些,待我取了那昏君性命后,你且去将她领回家就是了。”
顾衍清听罢,苦笑道:他可不知该如何叫那只妖精安分一些。
然成王所言正是顾衍清想要的,他遂作揖谢礼道:“谢王爷。”
二人再相商数事,顾衍清便回了宫。
回到自己的居处未久,天色尚不曾黑透,就听得有人敲门。
想来不会是那妖精,她向来是破窗而入的。
这般想着,顾衍清去开了门,只见是一身灰衣的吕不才。
吕不才见人先笑,道:“顾道友,许久不见,可好?”
顾衍清颔首不答,心道那见面不是昨日的事儿么?
他将吕不才往屋里让,淡道:“不知吕道长寻我有何事?”
吕不才的额头上生出了些许湿意,他看了一眼闭合的门窗,斟酌片刻,搓搓手小声道:“道友啊,你看那十五也快到了,我这不正愁着那事儿呢么。虽说那日你才是重头戏,可我也不能啥都不做不是?”
心知那日怕是祭奠不成的顾衍清只点头,想着该如何劝这吕不才莫要忧虑过多。
“所以呐,那个道友……我可否向你要张道符?”
所谓道符,便是将灵力注入笔墨中,涂画在黄色的符纸上。随着那符号的不同,道符的功用自然也有不同。虽道符比不得咒术有用,但驱鬼锁怪什么的倒还是行得通的。吕不才要道符并不是什么难事,他提笔画画便是,只是……
顾衍清抬眼望他,问道:“不知道长要什么道符?又作何用?”
吕不才想了想,额头上的汗愈渗愈多,他目光躲闪,生怕顾衍清知道什么似的。只听他道:“那种锁鬼锁妖的道符便好了。”
顾衍清微微蹙眉,却不知这吕不才要那锁鬼怪的道符何用。
他送出去的道符不在少数,多是驱鬼辟邪一类的道符,常人向来对鬼怪敬而远之,倒是不见吕不才这样想着锁鬼的。
顾衍清不甚在意,便提笔画了一张。只道这吕不才既是看不见鬼怪,应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画了一张对人无害的与他。
吕不才接过,连声道谢。他仔仔细细将那道符折叠收好在袖中,看着顾衍清,神色有些为难。
“可是还有事?”顾衍清见状问道。
吕不才哽了哽。他想问这道符对那妖怪是否顶用,可又转念一想,这顾衍清可不就是要捉妖呢么?吕不才怕问出来这话打草惊蛇,遂换了个说法:“道友啊,这符对什么东西顶用啊?”
顾衍清宽慰道:“此道符不锁人,别的,想来都是可以。”
得他这话,吕不才遂安了心,再三道谢后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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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是十四日那夜。
久采顾衍清不得,今夜对苏小淮来说便是最后一次机会。
若是要总结一下她成人入世以来第一次采小哥哥的经历,那么就是她不走运地遇到了像顾衍清这样的人,于是她的战果便可谓是惨不忍睹了。
可是,她偏生就是很想采他呀。旁的人,她见着了便忍不住挑三拣四的,总归是不合胃口。
而至于那因果,苏小淮却又说不出个一二来。
许是……许是因为顾衍清他皮相生得好吧。
是夜,苏小淮轻车熟路地钻去了顾衍清的屋子,刚一入窗,就见他立在一旁。
只见他一袭如雪的白袍,宽袖轻曳,一如她第一次见他时的那样。他的神色很淡,淡如一潭宁静无波的湖水。可他望过来的眸色却极浓,浓得似那化不开的幽夜。
顾衍清看见她,眉眼一柔,唇角勾起一丝清浅的笑意。
果然,他着实生得极好看。
苏小淮如是想。
这许是她最后一夜见他国师的模样,可惜她却迟迟未能扒了他的衣服将他一尝。这般想着,她免不得有些郁气。
她乖巧地爬过去,抬腿扒上了他的下摆,他稍稍弯了身子,将她抱入怀里。
见得他今夜这般自觉,苏小淮心情遂转好了几分。
今夜,除了要采他,她还须得与他说说明日鉴妖之事。
她本是打算将他打晕了带出宫去的,可现在凭她的灵力,怕是绑不了他的。要是能,她早将他强采了……
而且,想来他也是不意被带走的,毕竟他本性正直,不屑做这般逃避的事儿。这样一来,若要帮他渡了那死劫,她便只能助他一臂之力。
苏小淮遂抬眸,抬爪扯他头发,他低头看她。
她扑闪了眼睛,道:“顾衍清,明日鉴妖我会去,你且把我拘了,放那铜鼎里炼便好。”
他闻言瞳仁一缩,凉声道:“你休想。”
第13章 第一劫(13)
听顾衍清语气冷硬,苏小淮倒是愣了一下。她眨眼无辜道:“顾衍清,你生气作甚?你既是与那狗皇帝立了誓,你便得要将妖给炼出来——你莫不是忘了你要以死谢罪了?”
顾衍清眸色一暗,淡道:“没忘。”
“那你若是不将我给捉了哪能行呀?那阴阳怪气的死太监,日日都在想着该如何弄死你、弄死成王,你怎能让他得逞?又怎能不让我去?”苏小淮委屈道。
顾衍清不语。
苏小淮好言相劝,却见他不搭理,霎时来了气。
可别开玩笑了!国师大人。
她被那司命送来这异界,为得可不就是帮他渡劫么?眼下这人绑也绑不走,劝也劝不得,这该如何是好?她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见她竟是有几分着急,顾衍清的目光微微发亮。他心念蓦地一动,问道:“你可是……不愿见我死?”
“那是自然呀。”苏小淮不多想便答了这话。他怎能死呢?他顾衍清可是目标人物呀!他若是死了,她便离不开这异界,可是要被那天道生生磨死在这里的!
顾衍清见她答得干脆,便有了笑意。他在一旁的矮榻上坐下,将那妖精搁在腿上,轻轻地替她顺起毛来。
“……你可别想这样就能讨好我。”苏小淮嘴上哼唧,身体却极是舒坦,她只能软绵绵地瞪他。
顾衍清笑意更浓,他遂将她揽好在怀,施法将更多的灵气传了出来。
被他暖烘烘的灵力这般一围,苏小淮登时舒服得说不出话来,情难自已地轻哼了几声。
就在她被顺毛顺得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要忘了的时候,只听顾衍清低声道:“我不会死。”
这句话似是一个承诺,在她心上用力地敲了一记。
苏小淮抬眼睨他,一时没能说话。
“所以,你便安分地在宫里等我便是。”他笑道。
苏小淮闻言身子僵了一下。
她挣扎了一番,从他怀里跳了出来,这才清醒了几分。
要她安分?不如等下辈子吧。
她不能让他去送死。他虽是一副看起来成竹在胸的模样,但谁知道那高德征会不会作什么幺蛾子。
他是天道中人,她才是那异界之妖,是以,若是她不出手,他又怎能渡得过这天道既定的死劫?
所以呀,这明日,她是去定了。
苏小淮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她可得想办法让他同意才行。
她遂在他身侧绕了一下,伸了尾巴去磨蹭他的身子。
顾衍清身子一紧,忙道:“别闹。”
苏小淮眨了眨眼,心知他对她的人形没辙。她遂钻入他怀中,二话不说便把人形化了出来。顾衍清只觉眼前一闪,他便暗叫糟糕。果不其然,只见人形时的她跨坐在他身前,笑盈盈地将他望着。
“国师大人~奴家对你一片真心,又怎能眼睁睁地见你出事呢?”苏小淮软声道,两只覆着雪白绒毛的耳朵耷拉下来,“国师大人,不过是陪奴家演场戏罢了呀!你看奴家好歹是只妖啊,只要奴家想,火是烧不死的。呐!你便让奴家去吧!”
苏小淮将这话说完,只见顾衍清闭眼不看她,面上浑一副君子作派,不过,他红得要渗血的耳朵尖可将他出卖了个一干二净。
只听他固执道:“不行。”
苏小淮瘪瘪嘴,转念想道:这人间所谓的枕边风是最有用的。她眼睛一亮,当下便有了主意。
看来她应当先把他给采了,再给他吹这风!
吃了他太多次亏,她可晓得,采他非得“快、准、狠”不可。为了防他施法捻术,她遂伸了尾巴,将他的两只手牢牢地束住了。
顾衍清顿觉不对,睁眼不及看,便听“嘶啦”一声,他身前一凉,紧接着她张口便咬了上来。顾衍清被她撩拨得身子发硬,却又动弹不得,心里无奈笑道:这妖精倒是极长记性的。
不过他既是忍了那么久,便是不愿随意要了她。她许是不过想采他而已,许是采完便会头也不回的离开,可他却不这么想……
他想留她。
留她在他的身旁。
若是明日他能得平安归来,他定要将她留下。
留她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生生世世。
他知她寿命极长,那他便修仙陪她;他知她灵力常缺,那他便将世间的灵气都取来送她。他想他或许是魔怔,又或是中了她的妖法。可此时,他蓦地并不是那么在乎……
他只是,很喜欢她。
苏小淮吻了他许久,只觉他全身都硬了,却独独不见他有何反应。
她停了一瞬,然只是在这极小的空隙之间,顾衍清一挣束缚,伸手一揽,翻身而上。
霎时只觉天翻地覆,她回过神时,已被他紧紧地压在了榻上。
望着他专注笃然的双眼,她微怔,心跳快了几分。
难得见她这般晃神,他浅笑,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那吻极轻。
落在心里,却又极重。
“我送你回去,在宫里等我。”他低声道。
听得他这话,苏小淮幡然回神,挣扎了两下才知,他竟是趁她不备又将她给定住了。
“……臭道士。”她啐他。
“嗯。”他轻答。
顾衍清为她套了一件外袍,再将她拦腰抱起,捻了一个诀,把她送回了寝殿。
他将她轻手轻脚地放在床上,一边淡笑着任凭她骂,一边为她拉好了被褥。
“顾衍清,放开我……”苏小淮喊了一路,快被他磨没了脾气。
顾衍清未言,只是将她好好看了一看,在这床榻上加了一记困妖法,遂解了她的定身术。
苏小淮见身子能动,便想扑过去,却不料被一堵无形的墙一挡,她落回到了床上。
她惊了一下,便听顾衍清浅淡的声音道:“这术法只能撑一日,若是我……明日未能来,你自行离去便是。”
苏小淮本是气急,听罢这话倒是冷静了下来。
她兀自斟酌片刻,点头道:“我知道了。”
见她难得乖巧,顾衍清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但该说的话已说尽,不必久留。他行了两步,却忍不住回头道:“我走了。”
苏小淮睨了他一眼,暗笑,点头道:“你走吧。”
顾衍清:“……”
苏小淮挑眉:“怎得?国师大人莫不是后悔了,想留下来与我共度春宵?”
顾衍清蓦地笑了,只道:“等我。”
说罢,抬步而去。
见他走了,苏小淮平静下来。她伸手叩了叩那堵墙,勾唇笑道:顾衍清,太小看我,你可是要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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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明,大祀殿中的众人早早地便忙碌开了。
只见那殿门大敞,殿中摆了一鼎巨大的铜炉,仆役纷忙搬着柴薪。一旁侍卫早已齐列,刀口磨得锋利,日头一照,银光渗人。
受皇帝召,朝中重臣自偏门分列而入,一个个兀自埋首赶路,偌大宫闱只闻得见衣料摩挲之声,所有人皆是屏着一口气,半句话也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