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姑娘,请进。”裴玄侧身,护着苏语嫣离开。
——既然事已至此,总不能让苏姑娘露宿府外,好在,宫里的教养嬷嬷已经在了。
两位主子离开了,一旁等候多时的安伯迅速上前,招呼裴府的下人帮忙安排苏府一行人。
“这位是苏姑娘的乳母白姑吧,我是裴府的管家。”
老管家笑眯眯地邀请到:“你们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吧?正巧,府里今晚准备的新鲜食材比较多,正好款待各位。咱们两府的人啊,今后还有好多日子要相处呢。”
白姑越过宫里的两位教养嬷嬷,上前和安伯寒暄。
快要走进大门的裴玄听到背后传来的对话,心中突然一紧。
安伯之前念叨过,府里的银钱只够两个月的伙食费了,苏姑娘一行人多,这样一来,大概还能供应个两三天……
——明天,必须让陛下收回圣旨!
第32章
第二日,裴玄依旧没有见到广和帝,因为这位陛下暂停了早朝。
据说是午夜梦回,惦念起那些在边疆战场上保家卫国的将士,一时感慨,一时沉郁,辗转反侧,多吹了一会儿夜风,一不小心就偶感风寒了,需要静卧在床好好修养。
传旨的太监细着嗓子说完这一段话,立刻有大臣热泪盈眶,直呼陛下如此忧国忧民,宵衣旰食,实乃大启朝的幸事,臣子们的幸事,天下黎民百姓的幸事。
有人带头,其他朝臣的反应也不慢,纷纷上表忠心,你一句我一句地表达关切之情。
裴玄肃着脸站在丞相的身后,身边是六部尚书和大理寺卿。
这些朝中重臣都是广和帝的绝对心腹,比较了解今上的性格脾气,广和帝若是真的病了,才不会让人传出这样的旨意呢。
他们联想到昨天傍晚的那份圣旨,都隐约猜到了,陛下今日忽然不来上朝,大概是在躲着裴玄了。
老相爷随大流问候完广和帝的龙体病情后,回头朝着裴玄眨了眨不大的眼睛,笑呵呵地说道:
“裴大人,你看,陛下都做到这种程度了,你还要拧着来吗?昨日的圣旨,在老夫看来也没有多大问题,不就是帮陛下管教一个小丫头吗?想必以裴大人的能力,肯定能够不负陛下厚望的。”
一旁的大理寺卿同裴玄年纪相仿,平时两人共事接触的机会言言也比较多,因此,他经常被这位裴大人打击到自信心,还时常被迫加班加点地办差,早就心存怨念了。
现在有机会看裴玄的热闹,大理寺卿哪里愿意轻易放过,所以,这人也跟着老相爷劝说裴玄,一副恳切老实的真诚模样,就是忘了收敛一下眉目间看热闹的兴奋劲儿。
裴玄被同僚们暗戳戳地围观看热闹,心中倒是没有什么恼意,以他的心胸城府,这种不含恶意的调侃实在不值得挂怀。
其实,昨晚邀请苏语嫣入府居住后,裴玄就放弃让广和帝改变主意的打算了。
他现在只有两个烦恼,一是如何把苏语嫣教导成一名真正的温婉贤淑闺秀;二则是,他下个月的俸禄能不能提前预支一下,否则,他真要在苏姑娘面前丢面子了。
裴玄忧心忡忡,旁人只当他是不喜欢苏语嫣那种跋扈张扬的女子,而广和帝那道圣旨,分明是想把这两人撮合在一起,只是没有挑明罢了。
至于那位特立独行的苏姑娘,估计也不太欣赏裴玄这样的性格。
骄奢肆意的貌美小姑娘,怎么会和严肃清廉的裴御史相处融洽?让这两个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估计就是针尖对麦芒了,谁都不习惯谁。
“这下有意思了,裴大人虽然君子谦和,但是为人处世坚守底线,其实是非常坚定强势的性格。
那个苏语嫣也是个不能受委屈的,手中有钱有人,两人相处久了,肯定要有大矛盾的,到时候,千万别闹得把裴府的房顶掀了。”
望着裴玄离宫远去的背影,吏部侍郎钱大人发出感叹。
他身边的同僚笑着调侃:“钱大人,如果你的语气不是这么幸灾乐祸的话,我还相信你是真的关心裴大人呢,哈哈哈。”
被揭穿了,钱侍郎也不恼,他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反问道:
“哎呀,好说好说,钱某就不信,赵大人没有同样的促狭心思?
咱们被裴大人的都察院盯了这么久,虽然没有犯错不怕御史们找茬,可这被时刻监督着,终究有些意难平啊,现在有机会看裴大人的热闹,你不高兴?”
“哎呀,高兴倒是谈不上,就是这心里呀,有点舒爽!哈哈哈,钱大人,刘大人,诶,孔大人你也来,咱们趁着裴大人忙着对付家里的小辣椒的时候,出去放松放松,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诶,赵兄你这点儿出息哟~”
“孔大人不去?”
“去,上次那个地方就不错,酒美人美还有情调,咱们散值以后一定要去松散松散。”
“哎,说到底,还是咱们陛下够英明神武啊,终于想到办法对付裴玄那家伙了。”
“是啊,陛下是圣明天子啊!”
一群最顶层的官僚聚在一起说说笑笑,他们知道广和帝的旨意背后,肯定还有其它考量。
比如苏语嫣身后的军中势力,最后归属哪个世家大族或者勋贵豪门都不太合适,反而裴玄这种孤身一人的诤臣直臣没有丝毫忌讳。
再比如,北境边地那边新崛起了一名年少将才,在最近一次的抵御异族侵略的战斗中,表现得十分亮眼。
那位小将军名唤秦无咎,出身武威伯生前亲自统帅的宋家军,和苏语嫣也算是青梅竹马。若是有朝一日,那名小将迎娶了苏语嫣,宋家军再次空前团结起来,对皇权来说,并不是非常有利的事情。
但是,即便揣测出三、四分帝王的平衡心术,这些心有千千窍的人尖子们也不会明晃晃地说出来,反而抓着裴玄的尴尬遭遇热情调侃,大概,这也是一种只谈风月不谈国事的另类表现吧。
裴玄回到家中,发现往日里安安静静的宅院此刻人来人往,充满了生气却不显喧嚣杂乱。
一些面生的仆人从他身旁经过,默默行了一礼后,就去忙着自己的事务去了。
这些人井然有序,进退有度,裴玄观察了一会儿,他由小窥大,判断出苏语嫣对自己属下的掌控程度非常高,心中不由得多出了几分欣慰。
裴玄回到书房,不一会儿,管家安伯就来了。
“大人,苏姑娘一行人都安排妥当了,老奴冷眼看着,那两位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脾气不错。
苏姑娘身边的大事小情还是由乳母白姑管着,下面的人也是各司其职,安分守己。您担心的教养嬷嬷蛮横严苛的事情,目前还没有苗头。”
裴玄点了点头:“苏姑娘带的人多,府里都安排开了吗?”
安伯笑道:“大人,都安顿好了。多亏圣上当初赐下的御史府够宽敞,苏姑娘带来的护卫都安排在前院了,挨着演武场。
其他的丫鬟仆妇则跟着苏姑娘住在后宅,老奴安排给苏姑娘暂住的院子,和您日常起居的地方刚好隔着一个小花园。”
裴玄回想了一下府里各个院落的方位,意识到安伯是把后宅里最大的那个住处给了苏语嫣,对此颇为赞同。
“苏姑娘是对衣食住行比较讲究,安伯你尽量照顾好她。”
安伯看了自家大人一眼,发现他对苏姑娘住进本该给主母居住的地方没有抵触,心中的一些想法又踏实了几分。
这座御赐的御史府,原本是一位宗室子弟的住处,占地颇大,亭台楼阁俱全,若是靠着裴玄的俸禄和润笔费,就是二十年也买不下这样的府邸。
裴玄搬进来之后,因为就他一个主子,所以大部分的院落都没有被启用,特别是女眷居住的地方,一直荒废着,这次苏语嫣奉旨暂住,才让一直沉寂封闭的区域重新有了人气儿。
“对了,安伯,府里的花费还能支应开吗?”
“大人放心吧,家里的铺子盈利不错,昨日掌柜的给府里送来了一笔钱,不会怠慢客人的。”
裴玄无声地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暗下决心,下次再有人求字画,自己就多答应几次,多赚些润笔费,怎么也不能把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了。
这时,书房外传来一串脚步声,紧跟着,就听见白姑的声音自屋外的长廊上响起:“裴大人可在?我家姑娘遣老奴过来一趟,想请裴大人到花园中一叙。”
裴玄明白,这是苏语嫣要询问他今后的安排和打算了,昨夜匆忙,两人好些事情还没有商谈明白,确实需要尽早把话说清楚了。
“是白姑吗?苏姑娘昨晚在府中休息可好?可有不习惯的地方?”
裴玄推门而出,温声询问廊下站立的白姑。
白姑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这位鼎鼎有名的裴御史,然后才一边道谢,一边笑着答复裴玄的关心询问。
两人一问一答,都是围绕着苏语嫣。
白姑说苏语嫣休息得很好,这不是单纯的客气话,而是事实,对于这件事,说实话连白姑自己都感到诧异。
自家姑娘从小就爱做梦,梦里一直在寻找什么东西或者人,这一找就是许多年。
虽然不耽误身体的修养调息,可夜夜做梦总会感到心累的,对此,他们想了许多办法,但是一直没有什么成效。
没想到,这次搬到裴府,苏语嫣竟然一夜无梦到天亮了,也不知是巧合还是……
想到这些,白姑打量裴玄的目光就更亲切了,老人家总是相信缘分的。
上次在上云寺的时候,苏语嫣休息得很好,醒来之后大家猜测,是因为特殊调制的熏香和寺庙的清幽环境,才让自家姑娘酣睡无梦的。
当时,白姑就不太信,只是,她也找不出其它的原因,就只好暗记在心里。果然,她们后来再点燃上云寺特质的熏香,就不起作用了。
这次在裴府,姑娘又安睡了一宿,白姑把两次的巧合放在一起比较,突然发现,竟然是每次都有裴玄在附近。
这个想法一生成,白姑的心跳就加速了几分。
——莫非,这是天定的姻缘,小姐在梦里面寻找的人,就是这位裴大人?
裴玄和苏语嫣都不知道白姑心中的猜测,两人在裴府的花园中碰了面,坐在石桌前,苏语嫣给裴玄斟了一杯茶。
“裴大人,看来我今后要叨扰贵府一段时日了。”
裴玄摇头:“陛下的旨意……是我连累了苏姑娘,府中的房屋大多空旷已久,苏姑娘过来居住,肯定不如在自己的家中舒服,待客不周,还请见谅。”
苏语嫣看着一本正经致歉的裴玄,心里蠢蠢欲动地冒了个泡。
这人是清隽雅致的俊美长相,偏偏又带着一身霜雪中峭壁险峰的峥嵘端肃,虽然让人生不出轻视狎昵之心,但是偶尔间,还是想看看他狼狈慌乱的样子。
这样的想法刚一冒出来,就被苏语嫣死死地按在了心底,长睫微颤,遮住眸中的流光,她告诫自己,必须打消这种奇怪的念头,她是个正经姑娘!
第33章
苏语嫣自诩是个正经姑娘,让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恼羞失态这种爱好,她肯定是没有的。
虽然,嗯,在某个瞬间有那么一点点的冲动,联想到了一些不太正常的画面,但那肯定是因为听了太多外面沸沸扬扬的议论,她才被带歪了心思。
虽然她爱用鞭子抽人,喜欢养猎狗追人,还命令护卫虏人,但她知道,她是个规规矩矩的娇软好女孩儿。
“裴大人,对于陛下的旨意,你可有具体的打算?”
裴玄只觉得苏语嫣看过来的目光变得亮亮的,怪让人不自在的,他低头喝了一口苏语嫣亲手斟的茶,仿佛还能闻到对方倒茶时皓腕上的一抹余香。
裴玄突然觉得,要教导苏语嫣,第一件事就是建议她不要再给其他人斟茶了,雪白的手腕,红艳艳的蔻丹,再加上碧色的清茶,太过引人遐想。
“苏姑娘,裴某仔细想了一下,陛下应该是不太赞同你处理麻烦时的激烈手段,所以才降旨的。
而裴某这些年研读先贤的典章,深感其教诲犹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对平和心性的滋养十分有益,读得多了,就有些心得体会。
苏姑娘,裴某愿意倾力传授给心中感悟,希望能对你有些帮助。”
苏语嫣了然:“裴大人要给我授课?”
“谈不上授课,只是谈一些为人处世的拙见,且,教学相长,裴某愿意和苏姑娘共勉。”
裴玄是见过苏语嫣的画作字迹的,单凭书画一道,他就知道这个小姑娘是有真才实学的人。
“裴大人太谦虚了,外面多少儒生学子想要聆听裴大人的教诲点拨而不可得,我能有这个机会,确实挺难得的。
不过裴大人,我每天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你也公务繁忙,我们约定一个固定的授课时间吧?”
裴玄自然同意苏语嫣的提议,他想了想,把读书教学的时间定在了晚饭后,每日大概一个时辰左右。
苏语嫣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她不觉得裴玄那套君子准则能影响到她的处事风格,但是这人确实有学问,每天听他讲些经史子集,古文典籍,绝对没有坏处。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主要是裴玄询问苏语嫣都读过些什么书,琴棋书画等诸多领域中,个人有什么偏爱,有什么学习的计划和打算,零零碎碎的,不一而足,俨然是一位宽厚师长做派。
谈话接近尾声的时候,冬青抱着一些东西走了过来,苏语嫣抬头瞥见,笑着招了招手:“找到了?是我说的那幅画吗?”
冬青先朝着裴玄和苏语嫣行了一个礼,然后才脆生生地答道:
“主子,搬家一时忙乱,是冬青疏忽了,刚刚在第二排的箱子里翻到的,正是您之前特意吩咐奴婢拿出来的那幅古画。”
苏语嫣轻轻嗯了一声,伸手接过冬青手中的卷轴,当着裴玄的面打开:“裴大人,你看这幅画如何?”
裴玄闻言,凝神细看苏语嫣手中的古画,随即便惊疑起身,快步走到苏语嫣的身边,双目盯着古画细瞧。
“这是……万里先生的作品?”
“正是,当日我在安宅所画的铁马碎冰河图,灵感来源就是这幅古画和我幼时在北境边地的成长经历,当然了,和万里先生的磅礴气概相比,我的画作就差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