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颜舒为了二妹的事焦虑万分,不论其他人怎么怀疑和泼脏水,自小同二妹一起长大的颜舒明白,二妹绝对不是那种轻浮的女子,更不会对姑姑的儿子有丝毫爱慕之情。
但是,颜舒虽然是嫡长子,在家中却无法违背父亲和祖母的意愿,除非他能找出铁证,证明那些人在陷害二妹,否则,二妹就真要这样不名誉地度过一生了,甚至还要遭受那个畜生的轻慢和嘲笑。
也因为这些内情,当一个面生的仆人告诉颜舒,有人可以提供具体的线索和幕后真凶身份时,即便只是空口白话,他也答应了独自赴约。
只是未曾料到,这人是最近的话题人物苏语嫣。
颜舒此刻被苏语嫣反问,心中隐痛,母亲和妹妹们苦涩的泪水让他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苏姑娘,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但是你能提供给我些什么呢?我怎么知道你提供的证据是真是假?”
苏语嫣微微一笑,眉目精致,明艳自信,这样的灼灼耀目让颜舒有些出神怔忪。
这些日子以来,他见过太多的愁苦泪眼和小心翼翼,突然面对如此引人心神的张扬热烈,竟让他产生了一种恍如昨日的惆怅和怀念。
悄然悸动。
不知怎的,颜舒想到小姑姑从宫里递出来的消息,陛下曾有意给他和面前的这位苏姑娘赐婚,但是被小姑姑拒绝了。
当时听到那个消息,颜舒是松了一口气的。
苏语嫣的骄傲霸道名满洛京,手中的鞭子抽痛了皇都的所有纨绔子弟们,虽然颜舒自认为并不惧怕这一点,但他还是希望,自己的妻子是个如水般贤淑淡雅的柔弱女子。
没有那么鲜明的脾气棱角,凡事不要太任性自我有主见。
可是,家中突然遭逢恶事,妹妹受辱,母亲悲切无措,父亲和祖母的冷漠偏袒,让人生顺风顺水的颜舒备受煎熬震动,他反思了许多。
所以,此时面对苏语嫣,他竟产生了另一种感受。
——也许,这样明丽聪慧的女子才是妻子的上佳人选吧?她不仅能保护自己,将来,也能保护他们的儿女。就像她今天来找他谈条件一样,不就是在给亡母报仇吗?
——若是苏姑娘遇到了二妹那样的祸事,她会如何呢?
颜舒想到了上云寺信王案中一些没有对外公布的细节,那被撬开的门窗,及时赶回人群中后的淡定自若,还有后来,她把求亲之人从外室的屋子里捉出来,一顿狗咬鞭打……
——若是二妹有苏姑娘的这种强硬性格,我今日该愁的,是如何替她掩盖杀人的罪行吧?不过,尽管那样,我也必然是痛快高兴的!
苏语嫣不知颜舒的内心翻腾变化,她只重视两人的交易。
她听到颜舒询问证据的真假,也不绕圈子,干脆开口解释:
“我记得颜公子有一位师兄,正好在刑部,两年前,他参与了信王上云寺一案。”
颜舒缓缓点头,慢慢坐直身体,脸上再没有习惯性的优雅微笑。
“信王的遭遇,虽然被封了口,但是以颜家的地位和宫里兰妃娘娘的关系,我相信,你们已经了解到许多内情了。
我可以告诉颜公子,造成信王身体有恙的种种手段中,有一样,恰巧是这次害了令妹的罪魁祸首。”
信王当初遭遇了什么?颜舒记得非常清楚,信王中了一些催·情的手段,神志不清!
——所以,二妹也是?可是,二妹遭难后,母亲让人查了二妹的饮食、日常用具和衣服,都没有发现问题。
——是啊,若不是害人的手段隐蔽而罕见,信王也不会中招。
想到这些,颜舒马上反应过来了苏语嫣的提示:
“苏姑娘的意思是,我那位在刑部办差的师兄,因为接触过信王的案子,所以,他能识别出害我妹妹的手段?”
苏语嫣颔首:“颜公子,砸了蓝文英的铺子,搜查他的所有存货,让你的师兄负责审讯他,结果不会让你失望的。”
颜舒闭了闭眼,哑声问道:“请问,蓝文英的铺子到底是做什么样的生意的?”
“卖些花花草草和漂亮珍奇的石头,很受闺阁女孩儿的喜爱。”
颜舒想到妹妹那一院子的奇花异草,还有室内各种雅致逸趣的盆栽,心中一沉,几乎明白了苏语嫣的所有暗示。
这是有人通过特殊的植物害了妹妹。
“我母亲让人检查过那些花草盆栽,都是无害的。”
苏语嫣疑惑歪头:“你确定检查的人真的足够见多识广,或者说是,真的足够可靠可信?”
颜舒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不得不承认,苏语嫣的猜测有几分道理,府里,祖母到底经营多年。
他再抬头注视对面的蓝衣姑娘,刚刚进门时的轻微抵触和质疑几乎已经没有了。
“苏姑娘,我可以直接安排人逮捕蓝文英……”
“然后,让所有人都联想到你们颜家的姑娘被蓝文英的花草祸害了?颜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苏语嫣哼笑一声:“想要当个好兄长,就别在乎自己的形象了,今儿个,你就是为了讨好我,才替我去教训教训蓝文英那个讨厌鬼的。”
这话让颜舒既好笑又无奈,抓捕蓝文英的手段那么多,苏姑娘非得选这么个最引人注目的。
——砸店啊,若真的是蓝文英助纣为虐,那确实挺痛快的。
颜·一向是别人家孩子·优雅贵公子·舒洒然一笑,朗月清辉,他率先起身,朝着苏语嫣抱了抱拳:
“苏姑娘,请,今日颜舒砸店,一怒为红颜,明日,洛京城里的传言就该换个风向了,还望苏姑娘满意,原谅舒之前的无心疏忽。”
第35章
颜舒和苏语嫣一同离开茶楼,迎面碰到了颜舒的几位朋友,这些人先是和颜舒打了声招呼,然后,纷纷把好奇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苏语嫣身上。
“颜兄,这位是?”
“这位是苏姑娘,先武威伯的外孙女。”颜舒把苏语嫣介绍给几位相熟友人,之后简单寒暄了几句,便打算直接离开。
谁想到,这些人一听到颜舒身边的妍丽女郎是苏语嫣后,都立刻变身成了看不懂别人眼色的愣头青。
一群人硬是赔笑着凑过来,刚进茶楼就又跟着走出来,打算亲自围观颜家的麒麟儿和苏家的母老虎这对神奇的组合。
走到茶楼前的大街上,苏语嫣刷的一下从腰间抽出鞭子,后面看热闹的众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动作整整齐齐,露出了被围在中间的颜舒。
“我骑马,颜公子你呢?”
颜舒是匆忙离家的,独自一人,不过,他的心腹随从在他抵达茶楼后,也悄悄赶了过来,正牵着马等在不远处的路口。
颜舒无奈地看了一眼身后的损友们,对苏语嫣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苏姑娘,我也骑马吧,咱们得多跑几个地方,然后才能去蓝文英的铺子。”
苏语嫣点了点头,回头朝着一群眼巴巴的公子哥儿扬了扬眉,然后翻身上马,利落离开,留下一个飒爽纤丽的背影。
颜舒同样允文允武,骑射出众,他紧随苏语嫣的动作,灵活地避开路过的行人和想要拦住他的友人,驾驭着胯·下的良驹小跑离开了。
两人身后,一群同颜舒相熟的世家子弟瞠目结舌,他们你捅捅我我戳戳你,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惊讶和疑惑。
“这颜舒和苏语嫣……他俩怎么凑到一起的?”
“之前不是说,颜家婉拒了陛下的指婚吗?可你们看看颜舒刚刚的态度,明显是护着那位苏姑娘,不想让我们打扰他俩。”
“诶,你也是这样的感觉吗?我还以为我多想了。”
“啧啧,都是爷们儿,咱们谁不知道谁啊,这里面肯定有猫腻。颜舒刚刚的态度和表情,就差没明说别打扰他俩了。”
“也许,咱们确实可以再多想一点儿,你们没有发现吗?苏姑娘先走,颜舒紧随其后,这、这和颜舒平日里的矜持疏离的作风完全不符啊,天啊,这还是那个颜家的芝兰玉树贵公子吗?”
“你们想多了吧?也许那两个人有重要的正事要办呢?”
这话说出来,连说话的本人都不太信。
颜舒和苏语嫣两人之间能有什么重要的正事呀?这男未婚女未嫁的,还有之前那种被拒婚的尴尬关系,偶然碰见了,避嫌都来不及呢,怎么还一起喝茶,一起骑马离开了?
“诶,刚刚,颜舒是不是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蓝文英,颜舒说了要去蓝文英的铺子。”
“那是哪里,有谁知道吗?”
几名世家子弟面面相觑,他们哪里会知道这偌大个洛京城里一家店铺小老板的名讳。
这时,这群公子哥儿身边的一名小厮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眼睛一亮:“少爷,小的似乎听说过蓝文英这个名字?”
“咦?说说看。”
“少爷,少夫人最近喜欢莳花弄草,去过几次西城的一家花草铺子,他们家老板,似乎就叫蓝文英。”
“你没记错?”
“这个,嗯,应该没错,小的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听咱们府上的人闲聊的时候说,那位蓝老板是先前那位嘉平侯的小舅子,不,不对,不算是小舅子,是苏永臻那个心爱小妾的兄弟。”
这话勾起了众人对一些陈年八卦的回忆,很快,他们就弄明白了这个蓝文英到底是何许人:“卧槽,是让苏永臻宠妾灭妻的那个娇妾的亲戚!”
“这么说,那个蓝文英和苏语嫣肯定有嫌隙啊。”
“所以,诸位兄弟,颜舒今日跟着苏语嫣去那个蓝文英的铺子,到底是做什么去了?不会是一起找茬去了吧?”
“哈哈哈,别说笑了,咱们颜大公子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可干不出为了讨女孩子欢心,就去欺负其他人的挫事,你们能想象,就是那个,颜舒跟刘家那个纨绔似的,带着一群人耀武扬威的吗?哈哈哈……”
这人的笑声越来越小,渐渐地,脸色就有些奇怪了,他突然回头,和众人交换了几个不可置信的微妙眼神。
“这个吧,我们之前不是同样没有想到,颜舒会和苏语嫣有交际吗?”
“我有个大胆的猜测……”
“我也有!”
本来打算聚会喝茶的几人全都眼睛贼亮,他们立刻放弃了原本的安排打算,纷纷深吸一口气,然后催促小厮赶紧带路,他们要去就近围观!
与此同时,下了早朝的广和帝难得有些闲暇,他带着包括裴玄在内的几名朝中重臣,去了工部名下的武器监造司。
“诸位爱卿,你们看看这次工部新改良的兵器。”
广和帝从架子上取下一枚黑色的轻弩,递到身后兵部尚书的手中。
兵部尚书躬身接过新改良的轻弩,眼睛随之一亮,他武将出身,熟知兵事武备,武器优良与否,大多时候一入手便能判断一二。
其他人也凑了过来,围着兵部尚书看他试验改良轻弩的威力和射程。
过了一会儿,年逾花甲的兵部尚书神色激动,他朝着广和帝弯腰一拜:
“恭贺陛下,我大启朝又得一利器,若是运用得当,兵将装备充足,则边疆稳定、四方朝贺指日可待。”
广和帝摆摆手,朗笑出声:“借老尚书吉言,朕也希望能早日驱逐异族,还我大启朝黎民百姓一个远离战火的安稳盛世。这新式的轻弩研制成功,就算是一个好的兆头吧。”
丞相白闻礼笑眯眯地建议道:“陛下,这改良轻弩的能工巧匠该得重赏的。”
广和帝指着一旁静立沉默的裴玄,心情愉悦地问道:“那白相说说,朕该如何赏赐朕的都察院掌院?”
白闻礼面露惊讶和羡慕:“竟然是裴御史的巧思?裴元之当真是大才啊!裴大人,你博学广识,心思敏慧,于国于民都是有功之人,老夫佩服。”
对于老相爷的称赞,裴玄并不居功自傲,他摇了摇头,缓声解释道:
“轻弩能够改良成功,并不是元之一人的功劳。陛下,白相爷,诸位大人,元之能这么快就完善几年的设想、绘制出详细的图纸给工匠,多亏了苏语嫣苏姑娘的建议和帮助。没有她的奇思妙想,这个轻弩不会这么快就完成改良的。”
“是武威伯的外孙女?”
兵部尚书惊讶抬头:“宋老倔头的外孙女还能有这样的聪慧巧思?那可真难得,老夫还以为,那姑娘和她外祖父一样特别擅长舞刀弄枪打架呢。”
裴玄瞥了一眼老当力壮的兵部尚书,知道这位老大臣和武威伯生前共事过一段时间,有些交情。
对苏语嫣也没有恶意,就是调侃调侃早逝的老友和他的后辈。
但是,裴玄就是听不得其他人看低苏语嫣,他觉得,这可能是一种对后辈的护短心里。
“苏姑娘才华横溢,所知所学涉猎广泛,对一些杂学更是了解透彻。
再加上她在北境边疆生活过几年,被武威伯带在身边,耳濡目染的,自然对战场上的兵器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
裴某之前有些想不明白的问题,都是苏姑娘帮忙解决的。所以,这次的轻弩改良,苏姑娘功不可没。”
兵部尚书这次可真有些惊讶了,他知道裴玄这人不是清高自傲的性子,为人也讲究实事求是,但是由于他本身的天赋才华极高,所以评价一些人和事的时候,难免有些严苛和高标准,很少能够听到他大加褒扬或者赞叹什么。
如今,他这样称赞苏语嫣,还用了才华横溢这样的形容,可见,如果不是裴玄色迷心窍胡言乱语了,那就是说,武威伯的外孙女是真有能力。
不仅兵部尚书这样想,广和帝等人也因为裴玄的话产生了新的认知。
最起码,在这些重臣的心中,苏家的姑娘不再仅仅是个挥着鞭子的骄纵千金了,她于国于民做出了贡献。
当然了,这些人中还是广和帝想得更深一些。
他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起这些日子被裴玄批评的次数,发现已经从以前的三五日一次,降到了现在的七八日一次,这是自他登基以来绝无仅有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