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氏皱眉,也是巧得很,今日本就是椒房眷属入宫请侯看视之日,谁成想竟也撞上了皇后认亲之日,可到底是和婆婆硬着头皮来了,今日不看看女儿,她心中着实难安。
本就是新婚之期,自女儿下生,女儿从未离开过自己身边超过两日,可这一去五日,未免担心,直叫她一颗心七上八下。
不过幸亏今日宗亲也多,多的是公主的婆家,郡主的婆家一道来认亲的,倒也不显突兀。
大婚前一日,郗齐光就曾受过这些人的朝拜,只是未曾得见。
倒不曾想,在她拜庙之前,竟还能将这些人认上一认。
认好了人,皇太后也不缺人聊天,也知道这初初离开娘家的新妇最是难熬,便叫她先离开,和家里人叙旧。
“哪里有?怕是她们还未在皇太后面前透底,不过今儿这一出,皇太后只怕就能看出来了,不过瞧着恭淑大长公主面色并不是很好看,想来也是介意的,不愿的。”
虽有着表亲之便,可在中宫已入主的情况下,便是大长公主的嫡孙女,身份也尴尬。
更何况大晋向来重嫡轻庶,只看这几代的大晋皇帝,皆是嫡出,就能看出妾室及其所出庶出子女的地位了。
七月二十三,乃是钦天监测算出的皇后拜庙的吉日。
前日开始,郗齐光就在宗庙前,接受外命妇行礼。
晋礼有载:“庙见前二日,“设外命妇、妃、主以下次於庙北门外之西,道北,南向东上,周以行帷。”其前一日,“设外命妇位於其次前,北面东上。”皇后车驾出宫、升车、驾动之时,“外命妇三品以上及公主、县主皆先置,各就次俱服其服。”
郗齐光反反复复两日,直到第三日才算拜谒了宗庙,好在她不是最累的,那些外命妇才是真折腾,包括她的祖母母亲。
宗庙之外也有供人休息的院落宫室,待她将将坐下,便遣人去询问祖母和母亲的身体。
“回殿下的话,奴才前去询问老太太和太太,见她们二人虽面色疲惫,但精神尚好,又给叫了随行的御医,也说只是疲累过度,旁的倒也没什么,叫这里的厨房给二位太太炖上了官燕,叫二人补一补。”吴登明在下面垂首道。
郗齐光微阖眼眸,面有倦色,也是累得很了,“你倒是做事周全,不愧是上皇身边人□□出来的。”
这话叫吴登明心头一凛,神情更加谦恭,“奴才不敢,不过就是承了几分香火情,若非是凤仪宫出来的,奴才或在什么甘露宫,做个总管,那起子人决计没有现在的利索。”
“好了,有些话不必多说,你的能为摆在那儿,忠心呢,日久天长也才能看得出,本宫不管你有什么小心思,事情办好了,你的位置就稳当,办不好,有的是人想要踢开你,你是凤仪宫的总管,那也该想一想,这个身份代表着什么,若是哪一日,凤仪宫倒霉,便是你身后的人再厉害,你也免不了元气大伤。”
“你是个得用的人,本宫给你时间考虑清楚,效忠本宫,还是旁的人,即便没有,以后也和那些拉帮结派的断干净,藕断丝连,本宫可是容不下!”
“回殿下,”吴登明连忙跪下,神色恐慌,隐隐夹杂着激动,“奴才对殿下绝无二心!奴才幼年之时曾得盛老大人之恩,那是奴才尚小,被老资历的内侍搜刮了全部的赏银月例,正值严寒,奴才没多久就头晕眼花,得了风寒,还是盛老大人见着不忍,将奴才日日借走,去了那时户部的办事处,蹭着炭火,又给奴才把脉,丝毫不嫌弃奴才,还叫太医院拿了药丸,奴才命大,挺过了那一回,后来太后选人,奴才便自告奋勇,拔得头筹。”
“虽皇太后殿下也有要奴才看殿下是否有作为有不妥之言,可您虽掌了宫权,却只打理自己的宫殿,未向他人宫殿下手,皇太后得知后,便只让奴才好好效忠您,再没旁的了!”
郗齐光靠在银鼠皮椅搭上,“那万一,本宫是做给众人看的呢?”
吴登明心神一松,吁了口气,笑道:“以您的手段,何须用装的?”他虽然刚刚到这位的身边,可这手段,他第二日就见到了,是真正的大家之风,有条不紊,规矩严密。
第二日一亮相,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又给了人一榔头,叫人心悦诚服,这样的手段,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若是她打定了主意给各个宫殿安插人手,他估计自己连发现都不能,可这位皇后殿下,性子磊落,还真不是能做出来这样事儿的人。
“你说得对,本宫的确不屑用那些手段,”顿了顿,话锋一转,“别的宫里,本宫是不愿意插手,可自己的宫里,无论如何是一定要守好的,本宫给你一个机会,将凤仪宫内,宫外那些人家安排的钉子一一拔除,你可能担得起?”
吴登明喜形于色,“奴才愿意!愿意!皇后殿下既然愿意给奴才一次机会,奴才不接着,岂不是头脑发昏?”
“凤仪宫上上下下,宫人共有二百三十六人,钉子,能找到几人,全看你的本事了,一月为期,若你能将六成的钉子找出来,日后,你便可以去了你脑袋上顶着的代总管之称了。”
吴登明的眼中蓦地迸出无限的惊喜。
第19章
“妾身拜见皇后殿下,皇后殿下万安。”
六人一字排开,站在凤仪宫正殿之上,微垂着首,以示尊敬。
“来人,看座!”又转头看着湄秋,“湄秋,叫人将今年新进的雨前龙井沏上,给你们几位小主尝尝鲜!”
“我素日里就不爱那等红茶黑茶乌龙茶,太酽了,一盏灌下去,晚间不必休息了,本宫看你们几人眼下这青黑,珍珠粉都没能遮住,少不得替你们操心一二,便叫人换下了这几日总是提神用的乌龙茶。”
史侍妾眼神一亮,连忙开口恭维道:“殿□□恤,真是我等之幸,不过妾身出身乡野,身份寒微,哪里又知道这红茶黑茶绿茶的区别?予了妾身,不过也是牛嚼牡丹,糟践好东西!”
朱侍妾皱着眉看了眼史侍妾,有心炫耀挖苦,便开口道:“妾身尚在闺中时,曾有幸尝过这雨前龙井,当真是会为无穷,唇齿留香,今日竟有幸在皇后殿下这里又喝到了!”
她斜着眼睛,乜了眼面色平淡的史侍妾,只觉得她是在强撑着,唯恐自己露怯,心中越发得意,嘴角上扬。
一时间,恭维之声四起,稍稍坐了一会儿,郗齐光只觉得聒噪不已,便抬抬手,将人打发走了。
还是有聪明人的,她话已经放出来了,就看剩下几人能不能想明白,其他人愿不愿意指点了。
若是再来烦她扰她,她可不是什么好性儿!
出了凤仪宫,一行六人走在了甬道上,刚刚到了东宫,朱侍妾就忍不住,率先发难了。
“史妹妹,不就是雨前龙井,是没喝过还是怎么样?用得着如此贬低我们几人?我们再是宫女出身,那也是皇上在东宫的侍妾!又不是没见过市面的乡野妇人!没得叫人看低!”
史侍妾冷眼瞧着她,“所以你才说了那一番话?对你能有什么好处?闺中?这个院子里,咱们几人谁不知道谁?若真是家中小有家资,当初也不会沦落到从粗使宫女开始做起,看看那些女官,有的是小官之女,有的是皇商之女,你在我这儿装什么大头蒜?再者,便是出身再高,比得上皇后殿下?何苦说出来遭人笑话?”
一边的吕侍妾看两人越吵越凶,出来打圆场了,“你们两个这是何苦?越是这个时候,我们六人更是要拧成一股绳,免得日后不知道被打发个什么位分!”
史侍妾冷笑,皇后都说得那样明白了,还在这儿位分位分的,真当这东宫,皇后的手就伸不进来?
拉着丁侍妾的手冷笑道:“咱们走!乌烟瘴气的,和一帮蠢货有什么好争论的!不过是话都听不明白记不住的糊涂人罢了!”
丁侍妾连忙点头,哒哒地跟在了史侍妾的身后。
而刚刚出来缓和气氛的吕侍妾则是尴尬无比,呆楞楞地站在那里,心里大为火光。
“这还没搭上皇后呢!这就开始捧着了?这样子,还真和西洋花点子哈巴狗儿没甚区别了!”朱侍妾恨恨地道,怨她折了自己的面子。
“那几人的反应如何?”
游夏上前,微微屈膝道:“回殿下的话,据吴总管那里传回来的信儿,那史侍妾倒是个心通眼明的,只她旁边的那些人,除了那个长相讨喜的丁侍妾,其余的都是扶不起来,也难怪她生气。”
“那丁侍妾我也见了,的确是长得喜气,性子娇憨可人,你们可看到了你们给她奉的茶点,本宫就是随意一瞥,眼见那碟子糕点都空了,竟是个贪嘴的。”
“皇后在说何事?如此高昂的兴致?这笑声都要传到门外了。”建昭帝大踏步走入房间内,将行礼的郗齐光按在了座位上。
“在说东宫的六位妹妹呢!这些日子臣妾不是梳理宫务,就是忙着拜谒宗庙的事情,竟也没有见上她们几次,难得她们还经常来给臣妾请安,今日她们又来了,跟在史侍妾身边的丁侍妾,长得圆润讨喜,竟是把臣妾叫人给她奉上的四碟子茶点都吃个精光,实在可乐呢!要知道虽然点心精致小巧,也就是一口,可正经不少呢!”
说到这儿,郗齐光掩唇一笑,眼底水光潋滟。
“不过说到这儿,几位妹妹还仍旧没有名分呢!到底是皇上在东宫时候的老人儿,臣妾该罚,竟然也给忘了!”
说到这儿,郗齐光懊恼地拍拍脑袋,似有无奈,便要起身请罪。
“这如何能怪到你的身上?再者说了,大凡新帝登基,除皇后外,其余的潜邸老人儿,哪个不是等上一月两月的?朝廷的事情交接结束,才能轮到她们,实属正常。”
“但你既然这样说了,朕是该给她们位分了,梓潼,你说朕该给她们什么位分?”
“这……要看皇上的了,皇上若觉得她们好,那不妨封的高一些,若是情分普通,比照着父皇那里来,也无不可。”
湄秋为帝后二人分别奉上一盏碧螺春,屈膝退下,心中着急。
“唔……梓潼说得有理,这几人……”他都未曾近身过,何来情分一说?随便打发了就好。
“不若都封为良仪吧?她们本就是宫女出身,若非当初侥幸被母后看中,在后宫得幸,最多也不过是个宝林淑女位分,想当年父皇潜邸的侍妾,可都是还要低一些呢!十来名侍妾,得封宝林的都是寥寥,更不要说淑女良仪了,唯有一侍妾,因着生下了公主,破例提拔到了婉仪之位,之后除了大封后宫也再没晋封过,早早过世。”
意思是不是什么人都能消受得起这福气的。
“刚刚听闻你说,那史、丁二人倒是颇合你意,便封为才人吧,至于迁宫一事,只能劳烦梓潼你多多费心了。”
建昭帝笑意温和,面容清隽,在日光下,更显清俊。
她听了,微微一笑,“臣妾还要多谢皇上信任,多谢皇上偏爱,因着臣妾一言,这史氏和丁氏倒是直接越了其余人半品!若是其余人小性儿一点,难免拈酸吃醋的!”
第20章
“再者,也不止这六人,还有呢?宫外不是还有两位?这可是正经下旨册封的太子良媛,虽未等到入东宫就适逢上皇退位,皇上登基,也该将这二人一道下旨封了才是。”
帝后二人走到一放满了各色鲜花的八仙桌前,郗齐光将花叶剥离,插入灌满了清水的粉彩花鸟纹蒜头瓶中,“两位姑娘的名字已然是入了玉碟,总不能叫她们二人和明年的选秀秀女一道入宫吧?”
“梓潼说得不无道理,下诏容易,可宫妃入宫,也是要择定良辰吉日的,你何苦急于一时?”说着也放下了皇帝的矜贵,帮着她整理起那堆花儿来,“自你那日拜谒宗庙,钦天监测算两月已是再无吉日,不然你以为朕为何要将你入宗庙一事安排得这般捉急?”
“这支不好,颜色过于靡丽,反倒衬得其他花朵儿黯然失色,这插花一道,每一枝花都是最独特的存在,和而不同方是正理。”说着拿起一枝颜色清淡却意外吸引人眼球的蓝色绣球花,倒是意外地和谐顺眼。
郗齐光乜了眼建昭帝手中那支红色芍药,“只看那枝有什么意思,百花争艳才是美景呢!”
“不知皇上打算给两位姑娘封个什么位分?能得太子良媛的大都出身官宦之家,纵然未曾侍驾,可身份摆在那儿,臣妾到时需要依着二人的位分来给她们安排宫室及婢仆,还有封妃的礼服,也要赶制出来,若是这些误了,反倒不美了。”
“严家姑娘是光禄寺卿嫡次女,光禄寺卿掌管部分宫廷侍卫,及宴劳荐飨一事,可也如皇后所说,她未曾侍驾过,是以,便封正四品贵嫔,至于刘家姑娘,她本是定国公府二房的嫡女,因占了个出生早的便宜,成了国公府的嫡长孙女,可国公府一旦分家,她不过是个七品官儿的嫡女,连嫡枝的庶女都不如,就是名头好听而已,这高了太过抬举,低了又不像话,”他有些为难,最后还是敲定,“也罢,就同样贵嫔吧。”
“一般来说,三品以上,都是有封号的,皇上可有这意愿?”郗齐光一脸坦然地问道。
“罢了,朕还没见到人呢,你说,若朕给那刘家女赐下容一字,可她容貌上竟不甚出彩,这不是活打了人家的脸吗?很不成!”
“皇上想得倒是长远,那就先如此吧,您派人拟旨,再叫钦天监测算最近的好日子,臣妾加盖凤印,而后叫人出宫传旨,至于东宫众位侍妾迁宫一事,宜早不宜迟,臣妾看她们几人身上也没有什么家当,衣服的料子虽好,却花色过老旧,尤其听史氏道她们原是宫女出身,体己该是也没多少,倒不如直接收拾一番平日常用的簪钗等物,归置到箱笼中,再叫大力太监搬入后宫来得好,旧的褥床帐就弃之不用了,左右这些物都是内务府按例分发的。”
郗齐光对着花瓶左看右看,不时地调整一番位置,直到满意,才推至紫檀八仙桌正中央。
“就按梓潼你说的办,”说罢牵起郗齐光的手,走到外室,“已是正午,该用午膳了,今儿朕在这儿,你可要多进些。”
建昭帝关心自己,她自是乐得接受这份好意,难得有些俏皮道:“天与弗取,反受其咎,天不与,非要去争,也要受其害,用膳用的多少,今日啊,也全凭天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