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郗齐光浑身酸痛地被叫起身,连同建昭帝一同到太上皇夫妻所居上阳宫请安问礼。
看郗齐光满面羞红之态,皇太后便知小夫妻相处融洽。
太上皇赏赐郗齐光一对儿刻祥云纹的极品羊脂白玉如意,看这表礼,便知是对郗齐光极其满意。
而皇太后,则是比之太上皇的礼轻了一分,不好越过,乃是一对儿紫玉石榴纹如意。
白鱼赤鸟之符,黄金紫玉之瑞。
皇太后亦是有心了。
原本皇家下聘,就放置了十二柄价值连城的如意,没成想,今日竟又得了四柄。
郗齐光谢恩,皇太后见其虽气色红润,可面带疲倦,都无需思索,便知其中关窍,又交代了几句杂事,便让建昭帝送人回去休息。
出了上阳宫,郗齐光的身子便晃了一下,建昭帝连忙将人扶住,“怎么样?还好吗?”
此时正值七月,即使是清晨,也仍旧阳光热烈,郗齐光摇摇头,唇边微笑不减,带着些许促狭,“无碍,无非就是太阳太刺眼,将将对上,有些炫目。”
建昭帝松了一口气,耳边的热度浮上来,他还以为是他的过错。
“朕送你回凤仪宫,你……好好休息一番,午膳朕会同你一道用,”说着转眼看向了身后的婢仆,“你们好生伺候瞧着皇后殿下,若有半点差池,唯你们是问!”
一路将人送回了凤仪宫,又嘱咐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她知是为了明日开祠一事,便拿出了十分的理解。
换了一身衣裳,还未等休息,便有宫女来报,浣春将信儿递给了她,“说是外头来了原先皇太后赐给陛下的六名侍妾,连带着宫外的两位,至今还未有名分,陛下思虑周全,想是就等着殿下您入了宫才好加印晋封吧。”
郗齐光神色淡淡,有些乏累,“不见,将她们引去偏殿吃盏茶,赏一些锦缎,就打发走好了。”
在帝后大婚第二日就登门,不请自来,还是在建昭帝将将离开之后,再想及浣春所言,这用心可见一斑。
十有八九是来冲她讨要位分的。
想着她一新妇,脸皮薄,且后宫统共六位侍妾,新帝登基已有三月有余,可别说侍寝了,就连个位分也无,她脸上挂不住,想是会为她们主动请封。
可惜了,郗齐光既看清了她们的来意,又怎么可能让她们说出口?在她没有摸清这几人的底细之前,若是建昭帝不开口晋封她们,她乐得不提。
浔冬到了偏殿,里面尚坐着的六人已是急不可耐,面带焦色。
茶杯里面的茶水已经见底,饶是知道这是好茶,可她们也没有品茶的心思,不过牛饮,不过半刻,便见了底。
几个人互相对着眼,都想不出皇后这是何意。
原本六个人逼着皇后给她们位分,心下就已是十分的忐忑,皇后必定是猜到了她们的心思,才会久久不见她们。
“这……皇后殿下不愿意见我等,该如何是好?”便是想要得到位分,也要见着人才能施力啊!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不到辙。
“依我看……”有位侍妾低低地道:“不若,我们几人请辞,散了吧?左右我等也是东宫的老人,纵然未曾侍……过,可到底是皇太后赐下的,再有,东宫妃妾,但凡有名分的,入后宫理当晋封,如今皇上不提,皇后殿下不过初入宫门,我们此举,何尝不是为难她?”
便有人不满了,“你这是什么意思?若你真是这般想的,为何早早不说?偏到了这凤仪宫,倒是装乖卖巧了,也不知皇后殿下能不能听到呢!再有一个,你心中不赞同,大可以不随我们这大流啊!”
紧接着又是嗤笑道:“瞧瞧,可真是委屈呢!”
对面刚刚说话的女子气得眼圈都红了,旁边的人低声安慰她,她站起身,“我这就和外头的大宫女告辞离去,至于你们,若有人愿意和我一道最好不过,若无人,我也不勉强,毕竟人各有志。”
“可容我提醒诸位一句,皇后殿下已然入主中宫,太上皇与皇太后退居上阳宫,不问世事,今日皇后殿下的态度大伙儿也见着了,绝不是个任人揉捏的性子,这后宫,很长一段时间是皇后殿下的天下,若是这会儿还是不长眼色地撞上去,将人得罪了,宫中磋磨人的法子,想来诸位入宫多年也是知晓一二的。”
说罢,微微一笑,“我言尽于此,诸位,告辞!”而后甩袖转身,朝着门口远处守着的湄秋走去。
“且等等我!我同你一起!”一粉色宫装的圆脸侍妾,面上满是惊惶之色,拉着史素蝶的衣袖,与她站到一块儿。
那边门口却是来了人,定睛一看却是浣春,这下还在那儿稳稳坐着的四人连忙起身,眸中满是殷切地看向她的身后。
浣春屈膝行礼,几人却是不敢当,忙侧身躲过,“几位主子,我家殿下昨日疲累一日,今早又是早早起身,皇太后怜恤,叮嘱皇上将我家殿下好生送回来,你们几位来得可是不巧呢!”
她唇角笑意愈发浓烈,似是看穿了她们的伎俩,让她们几人心头着实有些慌乱。
“奴婢刚刚到殿下的寝殿,没成想殿下已经开始眼睛半阖了,倦怠极了,强撑着精神,让奴婢给你们几位备茶,又准备了些颜色鲜亮的雨丝锦,总归是殿下一番心意……”
几个宫女顺势上前,托盘上流光溢彩的锦缎瞬时晃花了几人的眼,眼神不由都热切了几分。
都是宫女出身,即便是见惯了好东西,又哪有机会上身呢?
便是到了东宫,被赏赐了好些好东西,也不够她们成日成日的更换,她们的底子还是太薄了。
“至于觐见,殿下说这些日子就不必了,太后已将宫权移交给了皇后殿下,等闲倒不出空来,免得几位白白跑了一趟。”
六人面面相觑,太后竟然这般洒脱?宫权说交就交了?若是如此,那今日来,还真是得罪了人。
史素蝶微微屈膝,面上神情温和,见浣春也是急忙避开,心底松了一口气,“多谢这位姑姑了,还不知姑姑名讳为何?还请姑姑替我等谢过皇后殿下赏赐,连头都没给皇后殿下磕上一个,便受了皇后殿下如此贵重的布料,实在叫我等汗颜。”
“皇后殿下并不缺这些,平白放在库房里,若是一年四季不翻找出来,便是白白糟蹋了好东西,送给几位,倒也相当,这颜色,正衬几位的肤色呢!”
她们几人都知道皇室下聘,抬出了一千匹锦缎,周家又用自家的布料为女儿做了四季衣裳每一季各一百二十套,还又添了六百匹时兴的好料子,就算是放个二十年都不会褪色,当真是大手笔了。
几人身后的宫女接过这些锦缎,再次谢过,而后离去。
几人现下身份有点尴尬,因为她们还未搬进后宫,建昭帝都没有想起来给她们晋封,自然迁宫更是没有的。
还是住在一个院子里,就少不了每日的摩擦。
更何况,现在人人都焦躁,都心烦,都为自己的未来捏着冷汗。
火气未免就大了些,这些日子,这院子总是争吵声不断的。
若非今日要去拜见皇后,她们是一万个不愿,凑在一起的。
事实证明,她们也不适合凑在一起,桌上那些五光十色的料子,这个说那个的花纹更好看,那个说另一个的更珍贵,还有的看人家的颜色鲜亮,十分眼热,闹得不欢而散。
第15章
郗茵最近的日子不大好过。
这要从那日下聘开始说起,她被拦在了含光院外,一时不忿,加之嫉恨郗齐光,便偷偷找了两个丫头,躲在假山后面说些小话刻意叫每次都经过此地的赵氏听到。
没成想,她算计好了赵氏的性子,知道她一时别不过这个弯,等着她给郗齐光添堵呢!哪怕什么实际伤害都没有,她也乐意!
只是,她没成想,她非但没有给别人添堵,反倒坑害了自己,典型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因着家里是盛氏管家,分出了一部分权柄交给两个儿媳,毕竟两人日后都是要撑起偌大一个家族的后宅的。
属于赵氏和玉氏管辖的那部分,送来的都是她分例内应得的,可都是最次的那一批。
比如说料子,都是罗,她每月是该有一匹暗花罗,一匹妆花罗的,可送到她手上的,其中一匹颜色老气,花样过时,还不知是积压了多少年的,另外一个虽中规中矩,可也算不上出彩!
这让她告状都无门!
她和刘姨娘诉苦,刘姨娘虽清楚后宅的这些手段,可也深知玉氏和赵氏的秉性,连声喝问她做了什么,弄得她灰头土脸。
不过,好在郗齐光收下了她的好物,这也让她的心中稍有慰藉。
就算是皇后又如何?还不是栽在了自己信任的妹妹手中?
等她虚弱之际,自己就自请去宫中侍疾,兴许能一步登天呢?没准儿有朝一日,她能将郗齐光都压下去!
同是郗家女,凭什么她就要平白矮人一头?
日头大高高地悬挂在天上,郗齐光也终是行了来,掬一捧放了净面的香粉的水净面,拿青盐漱了口,坐到了梳妆台前。
郗齐光闭目养神,正在思索着,“只绾个凌虚髻便是,这凤仪宫暂且没有外人在,随意一些便好。”
湄秋应了,双手十分灵巧的给她拧旋乌发,最后拿着一只碧玉簪固定好,另一侧插上一只碧玉凤口衔珠流苏步摇。
“各个地方的花名册皇太后已然派人送来了,殿下可要去看看?这宫里的事情,还是早早理清为好。”湄秋扶着郗齐光起身,又换了一身宫装,慢慢问道。
“都已经收拾出来了?游夏她们可有分门别类归置好?”
“一切都收拾停当了,只等着殿下去了。”
两人身后跟着数名宫婢,一路到了开阔疏朗的书房,直到这时,郗齐光才敲敲脑袋,“真是个好记性了,今日本该把那些宫人都叫来,认认人的。”
“不过书房前面有游廊,游廊之外的庭院十分宽敞,凤仪宫上下,人再多也不过百十号人,还是能放下的。”
这凤仪宫看着就极大,大晋皇宫也不像前世的紫禁城那般小气,统共只有东西十二宫不说,宫殿面积还不大,一个宫中不知道要住多少名宫嫔。
秦朝的阿房宫,覆压三百余里,虽劳民伤财,可只一个未建成的遗址,就有五十四万平方米,只比故宫的外朝和后廷面积少了四之一,而宋朝的皇宫更是一百多万,汉代只一个未央宫,总面积便是紫禁城六倍之大,长乐宫更是它的八倍之广。
她现在只希望自己的宫殿别那么抠搜小气。
只从外面来看,这皇宫占地绝对不小,打眼一看,大概是未央宫和长乐宫合一起的面积。
毕竟她也是游览过过不少建筑群的人,又常常出入皇宫,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可清楚这凤仪宫的规模?”
“奴婢叫了个小宫女,四下看过了,凤仪宫的占地,少说也有三之一顷,和上阳宫及建章宫的占地是差不多大小的。”
“另外,皇宫中,算上三大宫殿,其余的宫殿十七处,大大小小的院子八十八处,共一百零八处宫殿院落。”
“你去把本宫母亲给本宫准备的那本手札拿来,本宫看看。”
浣春叫了过来游夏,自己去了郗齐光的寝殿,翻翻找找,从一个捏丝戗金五彩珐琅盒子里找出来,嘱咐了浔冬一声,急忙走出去。
郗齐光接过手札,仔细一瞧,里面果真是一些宫中的一些牵连阴私之事,还有太上皇和皇太后的喜好,各个太妃的喜好嫌恶,内容详尽,当真叫她惊喜。
将手札放入书房的书架上,由于书籍过多,竟是半点不显眼,“人都快来了吧?本宫怎么听到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话音将落,游廊那头便显出了人影,只见一宦官打头,领着身后的宫女内侍,微微垂首,排排站在了空地上,秩序井然。
“奴才(奴婢)给皇后殿下请安,皇后殿下万福!”一众人呼啦啦地跪下,行稽首礼,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于地,好不恭敬。
郗齐光慢悠悠地走了出来,站在游廊之中,神情端肃,目光深藏冷冽,“本宫初入这凤仪宫,对这里也不甚熟悉,比不得你们,”说到这儿,她轻笑一声,底下的人却是将身子压得更低了,“你们啊,都是皇太后精心挑选,或留下来,或送过来的人,想必都有自己的过人之处,本宫呢,不喜欢苛责人,只要你们自己的差事,办好了,办漂亮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但如果简单的差事都能办砸,我凤仪宫虽大,可也不养闲人,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正正好好!”
令下面的人都是身躯一震,心底折服。
这时候,游夏端出一天青釉盏托盘,里面是清香扑鼻的茶水,郗齐光拿起,微抿一口,“本宫这凤仪宫,谁,有何差事,时间,地点,交接是谁,何时入何时出等等,都要详细记载,并且由本人按上指印,各人只能做各人的差事,若要帮忙,须得经过宫中管事嬷嬷或管事姑姑,及总管的许可,并且他们也要按上指印,以作证据!”
郗齐光又抿了口茶水,退至后面的美人榻上坐着,剩下的一概由平嬷嬷四人及浣春游夏来完成各人的登记事宜。
“奴才吴登明,上皇还再位时候,曾在建章宫做过一段时间的一等太监,是当初已过世的梁总管带出来的,后被内务府分到了凤仪宫,既是凤仪宫的人,奴才定会誓死效忠殿下!”
第16章
这效忠不效忠的,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人家就信的,因此,郗齐光只是懒懒地“嗯”了一声,便再没了下文。
吴登明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嘴上说的好听没用,因此不再多言,却是暗暗想着定要将这些内侍管得一丝不苟,显出自己的能为来。
“犯过错的,得过赏的,祖籍籍贯,家中人口,因何进宫,还有有一技之长的,比如识字的,会手工的,算数好的,厨艺好的,这些都算,皇太后送来的人,想是没有什么犯过错的,但你们之前在哪个宫里伺候,几等,做什么差事,也都要一五一十道出来,若有一丝半点儿的隐瞒,那凤仪宫,可容不下你们这些大佛!”
凤仪宫的宫人远比郗齐光所想的要多,宫室多,占地广,自然打理的人就要多,足有二百人。
内侍占十之三四,宫女占十之六七,将内侍交给了吴登明记录,游夏和浣春才堪堪在天黑前弄好最后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