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此为引, 又陆陆续续牵扯出许多事来。
于是,周瑕下令重查当年一案,数月后,当年昭告天下的罪臣萧傅良的十大罪状, 竟都查出了猫腻。被戳着脊梁骨骂了这许多年的萧老终于平反,当年参与构陷的一众官员也皆被定罪。
萧祁嘉因为要去庐州书院当先生,提前把从萧老那学的技能都好好复习了一遍,对“为官之道”也明白了许多, 她听了茱萸稍微数了几个名字就大概知道,周瑕或许有替恩师平反的意思,但是也绝对是借着这个机会清理了一波朝堂。
茱萸当然看不出这些, 在她眼里,周瑕简直就是个情深意重、知恩图报的典范。于是萧祁嘉就一边听着茱萸解释当年的事情,一边被迫听了一耳朵周瑕的彩虹屁。
不过,倒也是可以理解,毕竟是周瑕将他们从那种境地里救出来的。
……
洛京中的新鲜事实在不多,萧家的那位姑娘回京一事,一时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似乎被遗忘的洛京双姝的传言,有隐隐在街头巷尾流传起来,竟也有人借故上门,想要一睹姿容。不过,萧家老仆对如何打发这些人驾轻就熟,如今的阵仗比起当年来,只是点毛毛雨,三言两语就把人打发了走。
萧祁嘉大概知道一点,不过她并不在意。所谓新鲜事儿,也就在一个“新鲜”上,等过段时间,新鲜过了,这事儿也就平静下来。
而且,她现在在洛京,充其量是个过期好几年的流量明星,因为突然出现,占了个头条,怕是到第二天就要被压下去。
但萧祁嘉显然高估了这会儿诸人的娱乐水平。这新闻着实热闹了一段时日。
那段时间,街上看见个好看些的少妇,疯传在哪里看见了萧大姑娘,紧接着又是叹息年华易逝、佳人不再的诗词传唱。
萧祁嘉:???
她根本都没出过门!
虽然对这情况有点无语,但是对和自己任务无关的事情,她向来不怎么方才心上,偶尔有传到她耳朵里的流言,她也听过就罢。
倒是茱萸有些着急,转弯抹角地问了萧祁嘉,要不要出门逛逛。被拒绝之后,又忧心忡忡地去了。没过几日,又来道府里的花开得正好,小姐要不要请朋友来赏赏花?
萧祁嘉数了数自己的友情线——
杜家姐妹俩算得上,不过俞阳大长公主自从先帝去后,便身体不好,受不得洛京的冷风,如今长居江南,杜家姐妹自然随行照顾母亲。秋映潇则是早已回了鄞州的七麓书院,不在洛京。至于她来了这里才认识的卫言卿……小姑娘都已经嫁人了,夫君是上次会试的探花郎,如今随夫赴任,亦不在京中。
显而易见,她在洛京着实没什么朋友。
萧祁嘉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她自己还没什么,一旁的茱萸一个没忍住,竟落下泪了,转身匆匆走远,自此以后,再也没提过这件事儿。
萧祁嘉不露面,外面的传言越来越离谱。
毕竟一个官家的大小姐,又是一个以美貌闻名的官家小姐,骤然失去依靠,沦落乡野……会遭遇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高高在上的大家闺秀,一朝沦落……种种不堪的想象,总会让某些郁郁不得志的人血脉贲张。某些游手好闲的混混,也乐于编造自己如何一亲芳泽的谣言,来佐证自己的不凡。
至于这其中的真假,又有谁在意呢?对于他们而言,说得痛痛快快、听得热热闹闹,这不就是再好不过的下酒菜?
茱萸听见这些传言,气得浑身发抖。她让人去查,到底是谁传的这些消息!
可谣言这种东西,本就是没影的事儿,找个源头何其困难。如今的萧府又不是当年的萧府,空落落的一个架子,连能撑门面的男丁都没有,自然不叫人放在心上。
——若是老爷还在,怎会让那些粗鄙之人如此辱没小姐?!
茱萸心中悲愤,但却只能咬着牙忍住,严令小姐身边伺候的人,不许把这消息露给小姐。
她这几日,因为萧祁嘉回来,精气神重又回了来,倒是又有了当年那小姐身边大丫鬟的派头,众人也皆都应是,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消息和萧祁嘉隔开,以免污了大小姐的耳。
只是大人听得明白道理,可小孩子却不懂。
茱萸那日给萧祁嘉端个汤的工夫,就看见玉簪四岁大的女儿仰头问大小姐,“小姐,他们说,你也被山贼抓走了?”
茱萸过来时正巧听见这一句,她觉得自己的血液都有一瞬间的凝固。
她快步上前,一下子捂住了那丫头的嘴,把人往胳肢窝下一夹,就将她带了走。
等脚重新落了地,丫头被茱萸的眼神看着直缩,颤抖着身子往墙角躲,几乎是下意识地抱头缩在一角,蜷成小小的一团,就像……最开始过来那一段时日。
当年萧府破败之后,虽说圣上下旨说只追祸首,并不牵连,但是不牵连的是萧氏族人,可不是府里的奴仆。萧府的丫鬟小厮们便被四处发买了,去的当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茱萸下得了狠手,当机立断划伤了自己的脸,玉簪却更机灵些,趁人不注意跑脱了。只是……逃得了虎穴又入狼窝,竟被那山贼掳了去,一晃经年,去年镇北侯剿了个山贼营寨,玉簪才被救出来。只不过她被折磨了那么些年,身子早就不好了,在萧府养了不到一个月,就撒手去了,留下这么个女儿来。
玉簪在世时,对着女儿的态度就十分复杂,一方面是母爱天性、另一方面这孩子却也时时刻刻提醒着她遭受了什么。故而,一直等到她去世,也没给这孩子起个正经名字,平日就“丫头”“丫头”的叫。
茱萸看着缩成一团丫头,咬了咬牙,到底舍不得说重话。最后还是扭过头去,冷着声质问,今日是谁看着这孩子。
白英不明所以上前认了错,被臭骂了一顿,勒令不许把这孩子带到大小姐跟前。她觉得委屈,上前一步将丫头护着抱到身前,忍不住道:“我看大小姐挺喜欢丫头的,丫头也懂事,就让她跟着大小姐也行啊。”
旁边亦有人低着声音附和白英的话。
茱萸脸色发青,冷着声撂下一句,“你们问她说了什么。”说完,转身就走。
留下的丫鬟们面面相觑,低声哄着直打颤的丫头。得知那话后,却皆都沉默了下去。
*
那边,茱萸急匆匆地回去,正忐忑方才那些话能不能敷衍过去,却听大小姐主动开口问道:“刚才丫头说,‘也’?”
茱萸不敢瞒萧祁嘉,只把这丫头和玉簪的事同她说了,语气用词都尽力委婉,可这种事情,实在也没什么可委婉的。
萧祁嘉闻言,不由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从赵渊归那逃出来时遇到的意外,若是没有卫修慎……
她垂了眸子,低低叹息了一声,叫茱萸对那孩子多照顾些,实在不必那么严苛。
茱萸听萧祁嘉这话,也猜到大小姐是认为,方才是她觉得丫头不守规矩、冒犯了大小姐,这才有了那么一番动作。
她暗自松了口气,嘴上却十分痛快地答应了“是”。
事实上,萧府里现在这些丫鬟,经历了这么许多之后,还存着嫁人的心思的,实在寥寥。丫头几乎是被看作了大家伙的孩子,少有人对她说重话。
因为把话题扯到了丫头的身世上,两人说得有些沉重,等茱萸将萧祁嘉用完的汤碗撤下去的时候,去陡然意识到一个事情。
脑中一下子浮现的那个想法让她头晕眼花,她抬手想要扶身边的灶台,却一下子按了空。手里的空碗“啪嗒”一声砸到了地上,她自己也踉跄了几步。
这动静把厨房小丫头吓了一跳,那小丫头惊慌看过来,就瞧见茱萸惨白的脸色。
“茱萸姐姐?你不舒服。”
茱萸僵硬地摇摇头,木愣愣地蹲下身去收拾那一地残渣,手指被碎瓷片划出一道血痕。滴答的血珠砸到了地上,茱萸的眼前晕眩更甚。
——方才丫头问小姐的话,小姐她……没否认。
“茱萸姐姐,你脸色差得很……你快去歇着罢,这里我来收拾。”
小丫头还在旁劝着,茱萸眼珠缓缓落在对方身上,许久,才僵硬地点点头。
——没影的事,别瞎想!
她脚步飘忽地走着,在心底警告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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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吏部尚书沈青的府邸后门。
黑漆的门扉, 被推开一条小缝。原本蹲坐在斜对面、衣衫破烂的乞丐连忙舔着笑脸迎上来。
门里的那小丫鬟略带嫌恶的捂了捂鼻子,挥手示意他离得远点,那乞丐也忙退出一段距离, 倒也不觉得被侮辱, 仍旧嘿嘿地笑着。
小丫鬟一扬手, 一块碎银抛出去,那乞丐东摇西晃地跟着接, 银子是接了、人也跟着扑到了地上。这滑稽的模样惹得那丫鬟嗤地一下笑出声, 那乞丐又是一脸垂涎地看着她。
那小丫鬟的笑立刻就收了回去, 冷淡道:“这是赏你的。”
乞丐忙点头哈腰地道谢, 又殷勤道:“谢姐姐、谢姐姐!姐姐日后要传什么话, 也能来找小的,小的必定办得妥妥当当的。”
小丫鬟的脸色更沉了, 她想了想,又扔了一块银子过去,警告道:“这事可跟我们没关系,你以后不许再来了。”
那乞丐眼珠转了转, 颠了颠手里的银子一时没说话,小丫鬟冷着脸又加了一小块碎银,脸上已经阴得快滴水了。
那乞丐连忙又是作揖又是拱手,道:“小的明白, 小的从没见过姐姐。姐姐放心,这尚书大人的府第,小的就是出去说, 别人也只当小的是吹牛皮呢,您可就放一万个心罢。”
小丫鬟总算神色稍霁,又警告看了他一遭,转回过身去,只是进屋却冲一旁小厮打扮的人使了个眼色。
门外,那乞丐颠了颠手里三块碎银子,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
——就在京城里传几句闲话,就能得这么多钱……果然是大户人家。
也不知道那个萧姑娘是什么人家,也怪可怜的,明明是个大小姐,这会儿却被人传成这样儿,也不知道在谣言里头,跟多少人做了夫妻。
他想了想,又眼珠一转——
那萧姑娘知道这事儿肯定生气啊,咱没能耐把传出去的谣言压下去,但是可以帮她报复啊……
比方说传传吏部尚书家小姐失身乞丐啊、失身山贼啊,那可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大家伙定然愿意干的。
……只要收一点点银子。
……
他这想法终究是没法子实施了,人刚刚走进小巷,旁边突然出来一道灰影。
这乞丐嘴巴被捂住,整个人被轻而易举地拖到一旁角落。
“呜呜”的声音没响过几声,就是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错位声,之后一个灰衣人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而那乞丐却是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在墙角,胸膛没了起伏。
死一个乞丐实在是再常见不过了,没人会在意墙角这具无名尸体。
那灰衣人快步回了沈府,将外面罩的灰袍子一脱,冲刚才那丫鬟低道:“解决了。”又双手奉上那三块碎银。
小丫鬟嫌恶地看了一眼那覆了一层油污的碎银,摆了摆手,“你拿着罢,我还得去找小姐复命呢。”
*
小丫鬟过去时,沈妍雅正教人沏茶呢。
动作行云流水,让人看着便觉得赏心悦目。她抬眸轻笑,正是人如其名,相貌妍丽,气质却是悠然雅致。
对面的施元元看着她,就忘了自个儿手里的茶壶,茶水流了一桌子,等都顺着桌角滴到了鞋上,她才回神。
“啊”地喊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拿着帕子去擦。
沈妍雅叹了一声,轻唤了一声,“竹青。”
她按着施元元的肩膀坐下,那边竹青已经熟练地收拾好了那桌上的狼藉,又冲沈妍雅道:“小姐,都收拾好了。”
她说着轻眨了一下眼,显然不单指那桌上的茶水。
沈妍雅眼神闪了闪,微微颔首,脸上的笑弧稍扩了几分。
那边施元元没注意这对主仆的机锋,只看着那收拾妥当的桌子,唉声叹气道:“我果然没天分。”
沈妍雅这才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她身上,轻笑道:“哪有什么天分不天分的,熟能生巧罢了,你多试几回就是。”
施元元眨了眨眼,显然懒得再试,只缠磨着沈妍雅,要喝她沏出来的那茶。
一面喝着一面抱怨自己前些天去姑母家,她那个表姐又怎么吹捧那位萧姑娘。
“呵,她年轻的时候或许好看罢,但是现在,怕是已经满脸褶子了罢?!而且当年萧相家里那么如日中天,谁知道那些人是赞扬她好看,还是赶上上去讨好萧相呢。”
“要我说啊,人越是缺什么,越是想要什么,她说不定就是个丑八怪,对自己的相貌特别在意,这才叫人这么吹捧她。”
“那个、那个词怎么说的?羞花闭月,我看是她是脸皮厚的,连花月都看不下去罢。”
一旁的竹青没憋住,一下子笑了出声。
施元元觑了她一眼,假做生气威胁道:“好啊,你嘲笑我,我叫沈姐姐教训你。”
沈妍雅莞尔笑着打了个圆场,三人笑闹了一阵,这话题就这么揭过了。
施元元又想起什么,突然冲沈妍雅眨了眨眼,揶揄道:“我听说,前日……周相又来你家里看你?”
沈妍雅脸上顷刻见浮起一抹薄红,低道:“元元你莫要妄言,丞相、丞相是……是来同父亲大人议事的。”
施元元眨眼直笑,“事关沈姐姐名声,在外面,我当然不会瞎说。这不是在姐姐跟前嘛~”
“好姐姐,你就同我说说……你见没见到丞相啊?说说嘛~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往外传的!姐姐、好姐姐,你还不信我吗?”
沈妍雅似是被她缠磨不过,红着脸道:“见、见到了,就……就远远的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