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家小廖要上班，就不让她去了，有我大宝几陪我够了。”
回着话的同时，龙老太已经一手提溜起了一个小板凳，又接过廖洁递过去的，装着两个网兜子的菜篮子，看着朱老太。
“今个你大孙女也去？”
“啊，也去，家里一会还要买点米，我家不是还有五尺布票么？我听人说百货大楼来了新料子，准备一会去扯一点，回头给我家崽做个夏天的短袖，他们在政府工作，不能穿的太差不是？一会我媳妇到百货大楼那边去排队。”
一边感慨着，临了朱老太还问，“老姐姐，你要不要也给你家胜利扯点做一身？”
家里布票的去处，自己是知道的，晓得媳妇都拿来给两大宝孙扯布做了衣裳，便摇着头回绝，“不了，我家胜利还有衣服穿，布我就不买了。”
“哦，那我们走呗？”
“行，那就走吧。”龙老太干脆的应答，把两个小板凳干脆的全部面朝下，一一串在自己手腕上，再把空篮子往上一挂，一手牵起粟米，回头指派儿媳。
“洁啊，我走了，你回屋去吧。”说着抬脚就走。
前头一步的朱老太见状，疑惑的回看着龙老太，“你儿媳妇不去？”
龙老太摇摇头，“我家又不买布，也不买米，就去食品站买点肉啊水果什么的，要那么多人干嘛？再说了，他们上班也挺辛苦的。”
朱老太听了呵呵两声，嘴里却咕噜了句，“老姐姐，你对你儿媳可真够好的！”
此话一出，即便很小声，可前领着女儿走在前的朱老太儿媳，却依然耳尖的听到了。
正是因为听到了，所以她才会在黑暗中撇撇嘴，一面的腹诽，同时眼底深处，又划过对廖洁的羡慕。
这叫什么？这就叫同人不同命呀！
以前的时候吧？自己日子不好过，是在足足生了两个女儿后，才得了这么个宝贝崽，不过再难过的日子比起廖洁来，最起码，她也是生了三个孩子，总比她一个都没有的强！
一个无儿无女的女人，就算老婆婆再好，却是个瞎子，一点忙都帮不上不说，还只会添乱！
男人再好，将来没有孩子，能一直一直对她好下去？外头能不找人？
算起来，廖洁看着好，其实还是命不好！还不如自己。
曾经，自己心中本还存着奚落来着，哪成想，转过眼来，这人居然一天之间儿女双全了不说，瞎子老婆婆的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见了鬼了，居然，也特么的神奇般的好了？
如今再看人家的日子？啧啧啧，一大早起来去买菜都是老婆婆跟孩子的事，她居然还能回去睡个回笼觉？
光想想，朱老太的媳妇心里，还是忍不住的羡慕嫉妒恨了。
当然了，因为人家带着大女走在前，路上又黑漆嘛唔的，隔得老远、老远的，才有那么一两处有盏昏暗的路灯。
自然，对方的表情，走在后头，夺了篮子，一手还扶着奶奶的粟米等人，如何能看得见？
走在去往食品站的路上，除了远远的传来公鸡喔喔喔的打鸣声外，就只有街面上偶尔出现的，如同他们一样，一大早去食品站排队购物的‘积极’群众了。
而且随着越来越接近食品站，这样的行人就越来越多。
先前的时候，粟米满心以为，不到四点就起床，等她们赶到食品站，时间一定还特别早，她们一会一准能占个好位置。
不说排在一二三吧？前十总是能轮到的吧？
结果倒好，粟米是真低估了，眼下人们排队购物的‘热情’！
随着街面上如她们一样赶往食品站的人越多，粟米的心就越沉。
好家伙，不是说，特殊供应她们得到消息还算早的吗？
不是说按照副食品本子，限量供给买卖的吗？
那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一大早的不睡觉，都来凑热闹哇？
可怜的粟米，她又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她哪里能知道明白，如今人们为了一口难得的食物，而抢破头，争破脑袋的艰辛？
是，她们得到的消息的确算是早的，可问题是，有了特供，人家副食品站门口的小黑板上，在上货前，肯定会有专人往上头写上第二日的供给的呀！
一旦上了这人人关注的小黑板，可不是几乎整个县城都知道了的事吗？
至于限量供给？就是因为限量、限人、限时的缘故，人们为了买到一口吃的，不得卯足了劲的来排队等候？
谁都生怕来晚了排到后头，万一要是人倒霉了，大清早的来排队，等来等去，到了最后了，自己想买的东西卖光了，那可不就是很操蛋吗？
带着这样的心情，每每百货大楼、供销社、食品站、粮食局等等这些热门单位上了限量供给，上了特别供给的时候，整个城里的人，但凡是知道消息的，那都得疯啊！
谁家不是半夜三更不睡觉，一大早的带个小板板来排队等候？连大冬天下雪的时候，这样的情况都很常见呢！
更有甚者，一家老小都撒出去排队，寒风中苦苦等着买东西的情况，那都是常态。
所以等到她们走到食品站前时，粟米被食品站前排了一排，估摸着已经有几十号人的队伍给惊呆了有木有？
听到前头朱奶奶家的儿媳妇，抬手看了下腕上的手表说，眼下才四点半，粟米看了看前头的队伍，暗自掂量着，她咽了咽口水。
太疯狂了有木有？为了吃口牛肉，为了这什么劳什子的特别供应，至于吗这？
就在粟米心里感慨时，前头的朱老太发话了。
“苗丽，今天人多，我们娘三都堵在一块，东西肯定买不齐。
我看这样，你龙姨她不用买米面，也不扯布，我们让大妹几跟着你龙姨在这边排队，你把篮子跟副食品本，还有钱票都留下来，让你龙姨照应大妹几。
你跟我分开，我去百货大楼排队，你去粮食站那边排队，这样的话，三不耽误。”
被点到名的朱老太儿媳苗丽，看了看食品站前头排着的人，想着家里五岁的宝贝崽吵吵着一定要吃到牛肉，苗丽想了想点头。
“行，听妈你的安排，只是要麻烦龙姨了……”不这样的话，东西买不齐啊。
眼睛看着身边的大宝孙女，已经把手里拎着的两个板凳摆好，把位置给占好了，耳中听到老姐妹儿媳的话，她摆摆手。
“没事，谁家还没个难处？我跟你妈关系好，以前是她总照拂我，如今也得叫我有了能力，一点小事罢了，你们娘俩放心去，这边交把我。
不过老妹妹，还有小苗啊，你家要在食品站买些个什么，你得跟我说清楚，不然一会可不得买漏了。”
见龙老太应的爽快，苗丽脸上笑容真诚很多，“唉，那就多谢龙姨了。”
把手里的篮子递给大女儿，她接着从怀里掏出副食品本，同时打开轻点着里头的钱跟票。
“龙姨，我家要买两斤牛肉，一斤带鱼，两个苹果……”一一说完，借着食品站外的路灯，苗丽再次轻点完本子里夹着的钱票，确保刚刚好后，她一把交给自家女儿，还不放心的叮嘱。
“大妹几，刚才妈说的这些你都记住了么？本子你拿好，待会紧跟着你龙奶奶，把刚才妈说的这些都买好啊！你要是不明白的，就问你龙奶奶。”
交代完女儿，她复又看着龙老太，笑着道：“龙姨，那就都麻烦您老了啊。”
“老姐姐，麻烦你了。”跟随着苗丽道谢话一到出声的，还有边上看着儿媳妇安排的朱老太。
对于对方不放心的把本子钱票交给自己，反而是交给小孩子保管的事情，龙老太不仅不介意，反而心里哪里得。
不给她，她还不用担责任了的说。
虽然心底对老姐妹家的儿媳妇那小家子气看不上，不过面前，龙老太是一点都不显。
冲着老姐妹点点头，安抚对方：“行了，我们老姐妹之间还说这些个？你赶紧走吧，回头那边的队也排老长。”
“哎哎，老姐姐，那我可走了。”
“去吧，去吧，赶紧去。”挥着手打发完人，龙老太是一直看着老姐妹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中，自己才转过身来，招呼老姐妹的大孙女。
拉着梁艳茗，一转身，龙老太就看到自家大宝孙女，正一脸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指着她身边的小板凳，龙老太的心一下就乐了，轻松不少。
“奶，姐姐你们坐。”
扶着奶奶坐下，把自己的板凳让给了那个一直默不吭声的姐姐，粟米心里是在吐槽的。
以自家奶奶的为人，结交的那位朱奶奶，照道理肯定不会是坏人才是呀？
只是明明不是坏人，都晓得要来排队等着买东西，为什么就不多拿个板凳给身边的这个小丫头坐呢？难不成是当她小孩子不会累？不需要坐？
呵呵……
刚才她明明可瞧见了，老太太跟那什么丽的，两个人手里可都有小板凳的！
难不成说，哪怕这朱老太看着再好，其实也是个重男轻女的老太太？不然就是她做不得家里的主，儿媳妇太坏
不然怎么解释，可怜的小丫头，看着唯唯诺诺的不说，大清早的排队，连个板凳都没有？
算了算了，反正自己不累，为了以免她心软的奶奶，一会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小丫头，看来还是她先一步不坐来的保险。
果然，自己不坐，她奶奶就不干了，关切的看着她，“大宝几，你不坐？天还早着呢，食品站得六点才开门，宝几啊，不然奶奶抱着你一块坐着等？”
开玩笑，她又不累，而且手里又没东西负重，怎么可能累？
不说自己力气大，就是没什么力气，空手空脚的，多站会子也没什么的。
连忙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两只小手往身后一背。
“奶，我不累，我就想站会，你跟姐姐坐。”
说完害怕自家奶奶再坚持，她溜过来，示意她奶低头，凑近龙老太耳边轻声嘀咕。
“奶，我真不坐，我还准备去数一数，我们前头排了多少个人呢？等待会食品站的门一开，我就好心里有数的去看看那牛肉，算算轮到我们还有没有得买呀。”
说完，还跟老太太眨眨眼，看的龙老太直乐，忍不住的点了点粟米的额头，“你呀，真是个鬼精灵！”
粟米嘿嘿嘿的笑着，眨巴着眼看着她奶。
龙老太被看的心软软的，想着自家大宝孙女厉害，也不怕被人欺负，另外食品站前就这么大点的地方，抬眼就能看到人，所以倒也不限制粟米行动。
“行了，行了，你去吧，不过小心点，可别跑快了摔了。”
“哎哎，奶，我晓得了。”爽快的应答完，留给龙老太的，就只有粟米唰溜溜跑远的背影。
还真别说，粟米还真就跑到食品站大门前，从队伍的第一个起，一个个的数着人。
一圈数到她奶跟前，好家伙，一共三十八个，也不知道那特别供应的牛肉一共有多少，就眼下排的这个数目？
粟米搓着下巴，觉得有点子危险！
祖孙二人带着朱老太的孙女梁艳茗这么一等，就直接等到了天色渐渐变亮，他们身后的队伍也越排越长……
等到天光放亮时，街边上陆陆续续的有做早点的门面被打开来，粟米闻到了食物的香气，她连连吸着小鼻子。
因为没有表，也不知道时间，粟米看着窝坐在队伍里的奶奶，心里怪心疼的。
她也不累，蹦跶着跑到食品站门口，扒拉着大门，透过门缝隙，看到食品站正中央墙壁上的方形大钟，里头时间是五点三十。
奶奶说六点食品站才开门卖早市，想着还有半个钟头食品站才开门呢，而且前头有近四十个人，怎么滴也不会一下子轮到她奶，想了想，粟米转身，拔腿就往边上转角口，最近的那家公私合营的早点铺子跑。
此刻，因为还没有到上班的高峰期，所以早点铺根本不忙，即使有几个客人，也都是来食品站排队买东西，等着饥肠辘辘的人前来购买食物。
粟米稳着后厨传来的香味，她使劲的吸了吸小鼻子，想了想，借着掏口袋的动作，掏出一把钱票来。
别看如今清明春耕都过了，可他们小山城里的温度并不高，特别是一早一晚，那都凉飕飕的，穿了秋衣秋裤，外头都还得套个薄外套呢。
眼下她们祖孙凌晨四点就出门来，她奶能不冷么？
粟米蹦跶到售票员的小柜台前，看着里头的中年妇女，粟米小嘴甜甜：“阿姨您好，我要一大碗馄饨，外加两个肉包子。”
对方看了一眼，发现来买东西的顾客是个小毛孩，本来心里还怀疑，是不是小家伙来捣乱来着，可看到粟米手里捏着的钱票，售票的这位女同志就收起了怀疑。
点着头表示知道，报了所花的钱票数目，接过粟米递过去的钱时，粟米又开口了。
“阿姨，我一会能不能端着碗过去食品站门口吃啊？我保证，吃完我就还回来，我奶奶在那边等着，我得带去给奶奶吃，我没碗装。”
粟米说的可怜巴巴，售票的女同志想了想，点着头，把手里的馄饨票跟包子票递给粟米，指着后厨的小窗口跟粟米道。
“行，小丫头，拿着票到小窗口去，叫里头的叔叔给你下馄饨，拿包子。另外，你端着碗去也行，不过吃完了以后，你可一定要把碗送回来哦，碗都是公家的，少了我们是要赔的！”
“嗯嗯，我知道了，谢谢阿姨，我保证吃完就来还。”
打完了保证，粟米迈着小短腿跑到窗口前，因为她那倒霉催的身高所限，看着高于自己头顶的小窗口，粟米心里那叫一个悲催啊！
可怜她垫着小脚尖，高举着手臂，忙活了半天，才把手里的票递了上去。
直到粟米把手里的票蹭进窗口上的案台上，里头接票的师傅，只看到窗口上的票，不见其人时，人家师傅都纳闷的很好不好？
要不是粟米接着张嘴就喊，要一碗大馄饨，两个肉包子，人家师傅这才探出来头看，搞不好对方还以为是活见鬼了呢！哈哈哈哈。
等售票的女同志忙着又招呼完一位跟着粟米进来的客人，听到粟米的声音，看到小家伙的狼狈样时，严肃的售票女同志脸上，都不由的扬起了笑容。
等后来，里头的师傅下好了馄饨，拿草纸包好了包子放窗口上时，人家售票女同志还好心的过来，笑着把食物端下来，连着托盘一起递给粟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