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莺垂了垂眼,轻嘲地笑了,“敏郡主大喜之日,还是多打算打算自己将来的事吧。”
敏慧觉着不对味,一把扯住周莺的袖子:“你什么意思?”
周莺知道她有蛮劲儿 ,不想在人前与她争执,甩手道:“这是宫里,敏郡主还是注意分寸得好。”
敏慧笑道:“贵妃是我姨母,我怕什么?我就是当众给你难堪,你也得受着!”
左手一翻,就想把酒泼在周莺身上。
就在这瞬间,忽听外头一个威严的声音道。
“住手!”
接着才是礼官的高喝声:“皇上驾到!太后驾到!”
拉的长长的尾音,像一把小刀子将心豁出个口子。
晋帝扶着太后到了门前,躬身道:“儿子就送母后到这儿。”里头都是官员内眷,他不好近前。
一旁站着罗贵妃和潼阳郡主。
屋里的女眷纷纷跪了下去。
晋帝居高临下瞥着最前头跪着的周莺,头上那支翘头钗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着。
记忆恍然回到了过去的某日。
也曾有人,抚着这支钗缓缓跪在他面前。
太久远了,久远得几乎已经记不清当时他们说过什么。
罗贵妃在旁,把晋帝的举动看得分明,她嘴角挂了抹讥诮的笑。
一回神,却见太后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正满含深意地望着她。
罗贵妃垂下头,藏住了嘴角溢出来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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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敏慧很慌乱, 适才她的动作很隐秘,和厅中众人离得极远,原以为不会给人发现, 可谁想到, 竟给皇上太后和大长公主他们撞个正着。
适才皇上那声“住手”, 想必所有人都听见了。
她惴惴不安地偷眼去瞧自己的姨母,却见罗贵妃垂着头不知正想着什么。
幸运的是, 皇上喝完那句住手, 就再也没追究这件事, 而是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敏慧才松了口气, 正要站起来, 却听太后转头对罗贵妃道:“敏慧这性子也要改一改,日后成了婚, 再这样怎么行?”
这话已算说的很重了,敏慧脸上火辣辣的,偷偷瞪了眼周莺。
罗贵妃扶着太后的胳膊 ,低声道:“是, 回头妾跟她娘说说,叫她娘好好管束。”
话音刚落,太后不着痕迹地甩开了她的搀扶。旁人没注意到,唯有罗贵妃自己知晓。她心里一沉, 挑眼复杂地看了看太后,终是没再说什么。
她知道,太后恼的不是敏慧, 是为着周莺。
可她既然敢这么做,就不怕后果。
宴会后段进行得很顺利,瞧了歌舞,用了膳食,太后各自分发了赏赐,周莺随着引路的宫人出了宫,一眼看到汪先生和北鸣在车前候着。
汪先生行了礼,道:“侯爷这会子出来不得,叫小人们护送姑娘回府。”
周莺点点头,坐上马车就把那支翘头钗取了下来。
十分华贵的钗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晋帝驾到的时候,她垂着头,并不知道晋帝是用何样目光瞧着她的。可太后几番看过来,还有潼阳大长公主和罗贵妃的眼神告诉她,这里头似乎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
御书房里,顾长钧坐在东暖阁炕上陪晋帝下棋。
晋帝用了不少酒,半眯着眼,取了一枚黑子在手,久久没有落下去。
他似无意提起,淡声道:“长钧今年也有三十了吧?”
顾长钧笑笑:“微臣二十有八,即将而立。”
晋帝叹了声:“真年轻啊,年纪轻轻,已做到了这个位置,放眼前后几朝,都是头一份啊。”
“是皇上垂爱,抬举微臣。”
晋帝下了黑子,将几颗白子从棋盘上收了起来,目光盯着那棋盘,漫不经心地道:“长钧还不娶妻生养,顾家这人丁,未免太单薄了。朕倒有意撮合一桩婚事,只不知长钧意下如何,抑或已有了合眼缘的对象?”
“蒙皇上记挂。长钧目前,还未有成亲打算。”
晋帝笑了笑,摆手叫身边伺候的内侍退下,抬眼看着顾长钧道,“外头有传言,朕本是不信的,听长钧这么说,倒有几分猜测。”
外头风传,说顾长钧不近女色,是因为他好男风。
被顶头上司打趣,顾长钧无奈地笑了笑:“微臣的感情所向很寻常,皇上见笑了。”
晋帝倒也不是非要给他寻门亲事,话锋一转提起旁的来。
“长钧家里有个侄女儿,听说也到了适婚年龄,今儿可有进宫?”
顾长钧拈着棋子的手一顿,缓缓抬起眼。
“鄙侄资质浅薄,只怕入不得灵王殿下的眼。身体又不好,林太医断言,生养艰难。”
臣子与皇帝讨论自己家眷的私隐病症,本是很奇怪的。但晋帝听懂了。
这是在婉拒。不想周莺做灵王妃。
晋帝笑了笑:“长钧性情刚直,真是多年不变。朕记得当年朕御驾亲征,你做朕的御前护卫时,也是这样板着脸,警告朕不要给军中的将士们添麻烦。”
顾长钧垂眼:“微臣年幼不懂事……”
晋帝摆了摆手:“长钧,你我之间,不必说那些虚话。”
“实不相瞒,今年贵妃的身子越发不好了。当年进宫,一个活生生水灵灵的人,给这深宫磋磨成这个样子,朕心里觉得亏欠。”他认真地望着顾长钧,道,“朕听说,贵妃很是欣赏你那个侄女儿,长钧瞧朕份上,叫她进宫多陪陪贵妃,开解开解她可好?”
晋帝的手覆在顾长钧的手背上,言辞恳切:“太医说,贵妃的寿数怕是……没多少年头了。”
顾长钧抬起眼,目光沉沉地望着晋帝,而后徐徐垂下眼睫,浅笑道:“鄙侄,怕是担不起皇上和贵妃抬爱,家中还有病人,这孩子,脱不得身。”
晋帝眸中的光彩一点点地隐了下去,旋即他脸上多了抹羞恼:“长钧,你真是冥顽不灵!”
顾长钧起身,单膝跪下去:“微臣知罪。”
晋帝指着他道:“朕这样求你,你连朕这点颜面都不给,你眼里可还有朕?”
顾长钧并不抬头,只是沉声道:“皇上醉了。”
晋帝气得倒仰,脸色难看至极。
顾长钧又道:“皇上,微臣就要出征,家母只得这一个贴心人照拂,长钧人不在京城,还望皇上瞧在微臣为国尽忠的份上,替长钧看顾一二。”
意思是,就不要趁他不在,叫罗贵妃为难了周莺。
也希望不要趁他不在,就对他府上的人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顾长钧几乎可以断定,晋帝见过周莺了,不仅见过,许是还上了心……
夜里宫中家宴,众妃嫔和各亲王们给皇帝贺寿。
顾长钧傍晚就从宫里出来了,饮了不少酒,在柏影堂沐浴过才去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很担心,灵王选妃,若选到了周莺,以后再想见一面,可就难如登天了。且那灵王可不是什么良人,前头王妃在他手底下,不过三五年就没了。
“怎样,可有定论了?定了哪家的姑娘?”
顾长钧揉了揉眉心,低声道:“应是无碍的,儿子求过皇上。”
至于晋帝会怎么做,他也没有十足把握,但总不会在战争前夕叫上战场的臣子不安心吧?
老夫人摇头,喃声道:“我就知道,那张脸,那个模样,早晚是藏不住的。”
顾长钧站了起来:“母亲莫太忧心了,儿子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他没什么心情安抚老夫人,几步跨出小厅,见周莺捧着药碗正要进来。
顾长钧沉沉瞥她一眼,从她手中拿过药碗,递在她身边的落云手上,扯着周莺的手臂,拖着她走了出去。
落云心里一惊,一回神,见春熙姑娘双眉紧蹙地立在阶上。
春熙愣怔在那,像被巨大的雷声震过耳畔,惊得动弹不得。
她有没有看错,侯爷……侯爷好像扯着姑娘的手?
再怎么情急,再怎么生气,也……不应该啊。
顾长钧牵着周莺越过花园,走过垂花门。
周莺红着脸,焦急的喊他:“三叔,三叔!您快放开!”
被拖进了柏影堂,顾长钧将门砰地一声关上。
“周莺,宫里发生过什么事,原原本本说给我听。”
周莺喘息未平,抚着胸口惊疑地瞧着他。
顾长钧垂了垂眼:“好好说话。”
这双眼睛,总能叫人失了理智。
周莺定下心神,将今天所发生的的事情都说了。
顾长钧脸色越来越凝重,晋帝见过周莺,周莺说的那支钗,虽然他未见过,但罗贵妃叫她当众戴着,一定是有缘故的。
太后喊她近前说话,灵王一定也见过她了。晋帝今天的表现就很奇怪。
他的小姑娘,总是有人在旁虎视眈眈。好容易走了一个罗百益,又来了新的威胁。
他该怎么做,才能绝了那些人的念头。
顾长钧伸出手,凝眉低声道:“过来。”
周莺迟疑凑前,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
顾长钧倏地收紧手臂,将她箍住了。
可是战事在即,他若身死异乡,难道叫她替自己守着吗?
不到凯旋之日,他就不能宣示主权,若他战死了,周莺还得嫁人的。
“记着,再不要进宫去。下了圣旨也不行,装病,我会和林太医打好招呼,必要时,你就吃几幅药,病给他们瞧。”
周莺不知怎么了,三叔抱得他好紧,好用力。
她只得乖巧地应:“我都听三叔的。”
顾长钧揉着她的头发,深深嗅着她淡淡的发香。
“拿你怎么办好?”他低低喟叹着。
勾住周莺的下巴,转身将她抵在门板上,深深吻了下去。
一如既往的漫长,缠绵。
周莺迷醉在他的亲吻中,眯着眼,仰起头,无力地给他抱着。
她能察觉到,三叔有什么事在烦恼着。可他始终不肯说。
而她能为他做的,又有什么?生活上的照顾,远远不够。
周莺想到他快要出征,心里就阵阵地泛着疼。
今天的万寿节,那些女眷们还活在歌舞升平的幻境中,没人知道,即将有人为了他们继续过着这样快活的日子而要将自己的生命赌在那场即将到来的战事上。
顾长钧的喘息渐渐变得粗重,他的手按捺着,紧紧扣着她的腰不敢再进一步。
周莺仰起脸,在亲吻的空隙间,眯着眼仰望着这个高大的男人。
“三叔……”
顾长钧将下巴贴在她脸颊上,努力地平复着心底的躁动。
“周莺你别说话。”
这声音,叫他很难控制住。
周莺不敢说话了,她抬手捧着他的脸,踮起脚尖,用唇瓣碰了碰他的下巴。
顾长钧眸色深浓得看不清,他一弯腰,将周莺抱了起来。
一面亲吻,一面辗转到里头的榻上去。
该怎么抗拒,这致命的吸引。该怎么不去迷恋如此惑人的女孩儿。
到了这一刻,他才承认自己终不过是个被欲念支配行动的寻常男人。
但在紧要关头,他还是停住了。
翻身而起,几步走到屏风后面。
周莺揪着自己的领口坐起来,好一会儿才找回了力气。
听得水声阵阵,她面红耳赤地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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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春熙这几天魂不守舍, 做事总是拿东忘西,她干娘于嬷嬷瞧出来了,等她下值了便喊进房里问话。
“这些日子不舒坦吗?在老太太跟前犯错已不是一两回了, 今儿叫你沏碧螺春, 你沏的君山银针, 老太太没说什么,是瞧你是老人儿, 怕伤了你脸面。再这么下去, 我哪里敢再叫你近前儿伺候?”
春熙抿唇不语, 她不敢说, 那猜测太吓人, 侯爷的为人又是那样冷情冷肺的,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
于嬷嬷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春熙, 这话我本不想说出来的,说出来怕你没脸,可瞧你这样儿,还不觉着情形紧要呢, 我就得跟你直说,才算为着你好呢。”
春熙抬眼,有些疑惑。
于嬷嬷脸色缓了缓,将声音放低些:“其实我早发觉了, 你有事没事眼睛朝侯爷身上瞥,你跟我说老实话,你是不是对侯爷有情?这亏你是吃过的, 怎还不长记性?男主子那是我们能肖想的吗?”
春熙一怔,旋即红透了脸:“妈妈,您这是说什么呢?我再不要脸,也知道自己什么身份,我岂敢奢想主子去?”
于嬷嬷叹口气:“你既知道,做什么还镇日的魂不守舍,不是为着侯爷,能为什么?你家里头已经没人儿了,老太太器重你,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事儿值得你连差事都没心思做。”
春熙张了张嘴,那猜疑到底没敢说出口。只是闷声道:“妈妈,是我身上不大痛快,眼看入冬,这膝盖头儿,走两步都跟针扎似的。”
于嬷嬷瞟了眼她膝头,仍是迟疑:“当真?”
春熙点点头,不由红了眼:“老太太跟前服侍的,哪个不是机灵伶俐?我本就年岁比他们长些,若是这腿不灵便了,将来如何在上房伺候?忍着不敢说,也是怕妈妈嫌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