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她自私自利吧,又在明明安全的状况下跑进洞窟将大家都救了出来。
说她做作矫情吧,人家管羞辱过她的人叫伙伴。
黎白一时间陷入沉思。
他从未见过这种女孩。
好像什么都好,又好像什么都不好。
最大的缺点,大概就是喜欢说谎。
她居然说自己要死了。
一边哭一边认真的指着自己的白裙子,说衣服脏了,自己就会死。
已经弱智的有些可爱了。
他走上前,抱着她的腰将她抗在肩上。
她吓坏了,一边挣扎一边大哭。
他笑着将她抱到清泉边,毫不犹豫的扔下去。
她慌乱了片刻才冷静下来,害羞的闷在泉水里洗澡。
洗完澡变干净了,红扑扑的坐在他身边,抿着嘴唇一个字都不说。
他升了火替她驱寒烤衣服。
“别伤心了,我送你回家。”
她凄凄惨惨的看着他,吧嗒吧嗒的掉眼泪。
“可是我要死了。”
他忍不住便笑出了声。
随口安慰道。
“我不会让你死的。”
小女孩猛然抬眸看他,黑眸里满是泪水。
“真的么?”
他道。
“真的,你害怕,就叫我的名字。”
“我会保护你。”
小女孩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眼睛又红又肿。
“黎白 ,我叫黎白。”
“你叫着试试。”
小女孩双手攥在一起,认真的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
“黎……白……”
他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她原本想躲的,最终勇敢的坐在了原地。
指尖下的小脑瓜是温热的,他透过她凌乱的黑发,看见了她害羞又温柔的眼睛。
后来他将这个奇怪的姑娘送回了家,她说不清楚自己家的地址,只说凭借感应可以找到,又说是因为自己住的地方忽然灵气暴动,导致禁制出了岔子,自己才不甚跌进秘境。
小姑娘什么都说不清,含含糊糊的,只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自己的哥哥,她得悄悄的回去。
黎白将她送到某一处时,她忽然停下,说就是这里,随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奇怪的花纹法器,打入灵力之后,身后便洞开了一扇虚幻之门。
她临进去的时候,羞涩的道。
“你送我回来,我无以为报,我便把最珍贵的东西送给你。”
他懒懒的站着,看她手忙脚乱的在储物袋里翻。
他看见了上古灵泉液、极品灵石、无数灵植灵果,个个稀罕,他想,这小姑娘会拿什么给他呢?
他安静的等,片刻后,小姑娘从兜里掏出了一株黄色的小花。
极其普通的、毫无灵力的、随处可见的,俗世密林里生长的野花。
她依依不舍的看着那朵花,几分纠结几分犹豫,最后一狠心,将那朵花儿递了过来。
那双黑眸里又郑重又认真。
“这是我最宝贝的东西,我送给你。”
黎白失笑的接过那朵花儿,戏谑的看着小姑娘,舍不得宝贝就舍不得宝贝,拿这种东西糊弄他。
还真是爱撒谎。
他无意讨要她的宝贝,同她挥挥手,便走了。
那朵小黄花,他原本想随手丢了。
可不知为什么,又仔细的收进了储物袋。
虽然奇怪,但却莫名的舍不得。
自那之后,他便再也没见过她。
修真界一晃数年,一切都朝不可扼制的方向碾去。
在生灵涂炭、白骨铺城的那一天。
他又见到了她。
她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一身白裙,纤细单薄。
她长大了。
美的愈发惊人。
所有人都愤怒的咆哮着要杀了她。
她哭着说了声“好”。
她还是同小时候一模一样。
勇敢又怯懦。
满心的渴望,却又不得不退却,独自躲在篝火的另一边。
管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叫伙伴。
他后来知道了很多事。
原来她从未撒过谎,她比任何人都真诚。
那朵花儿真的是她最宝贝的东西。
她没有叫过他的名字。
被摁在斩首台上,最害怕的时候,也没有叫他的名字。
他想,是忘了么?
可他明明教了那么多遍,她明明记得很好。
后来他明白了。
那不是忘了。
而是她一如既往,却从未被人得知的善良。
第86章
这几日神殿总是发出阵阵悲鸣。
像是难以承受负荷。
她不甚懂, 也许是哥哥前些日子移植来的灵泉灵力过于狂暴,与禁制没能好好融合, 也许是各种灵气浓郁的东西未能友好相处。
总之,不太、安稳。
于是,她在一个寻常的日子,忽然从禁制的裂缝中掉了出去,摔在了一个奇怪的秘境之中。
遇见了那个人。
那是个同木锦哥哥完全不同的少年。
他大多时候都显得过于冷漠, 她不敢靠近。
可是后来他又变得很温柔。
她不甚懂,只是记住了他的名字。
黎白。
那之后,她再也未能见过他。
可她时常会想, 送给他的那朵小花, 还在好好生长么?
回了神殿之后,她原本提心吊胆,后来才发现木锦哥哥没有来过。
他应当是疲于应对禁制的融合问题,一直没有时间,后来禁制稳定之后, 才来看她。
他打量她一番, 叹了口气,说什么灵气损耗过大。
她依然不明白,可他笑着安慰她说没关系, 随后便愈加频繁的叫她吃灵果。
她有些开心,因为自己还活着。
从那时候开始,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波澜不惊,直到木锦接她出神殿的那日, 一切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颠覆了她所有的想象和生活。
在她说出“我把灵力还给你们”这话之后,木锦便气疯了。
他面目狰狞的将她拽上高台的行刑架,将她的脑袋按进凹槽,将斩灵刀高悬在她脖颈之上。
“你的愤怒呢?恨意呢?”
她被他按的动弹不得,她紧紧咬着嘴唇,耳边尽是呼啸而过的风。
“杀了她,杀了她。”
滔天的杀意席卷苍穹,她变得渺小和微不足道。
她闭上眼。
如果可以的话,下一辈子,她想好好活。
长刀嗡鸣,携裹着冰凉的寒意骤然斩下。
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长刀斩在一边,几缕黑发随风远去。
木锦凶狠的将她一把拽起,随手扔掉长刀,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未必要死,你杀光他们,一样可以活下去,这样不好么?”
她没说话,他便愈加愤怒,将她一路拖到玄铁牢,用锁灵环扣了。
“轻轻,你毕竟是我养大的,我不舍得。”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如若天亮之前,你还执迷不悟,别怪我无情。”
“这天下,总要有个交代。”
木锦说完之后便走了。
她独自坐在牢笼深处,望着狭小缝隙里透进来的月光。
其实没什么区别。
同这十多年没什么区别。
可即便这样想,眼泪还是不断的落下来。
先是小声的哭泣,随后那点心酸委屈便蔓延到四肢百骸,小声的啜泣便化为了嚎啕大哭。
小小的身体仿佛被悲伤淹没,再也停不下来。
就在这时,眼前的月光被遮住了,她泪眼朦胧的抬起脸。
少年就在这时出现了。
他抿着薄唇,眼眶有些红。
“别哭了,我带你走。”
她模模糊糊的,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带你离开。”
她的双手被扣在锁环里,根本无法挣脱,她眼泪落下来,道:“不、不,你走吧。”
少年在她面前蹲下,问:“你不想走么?”
她道:“你不要为我冒险,我不可能走的了……他不会放过……”
他问:“你想不想走?”
她咬着嘴唇,道:“我走了,那些人要怎么办?灵气枯竭,大家都……”
少年问:“你呢?”
她愣了,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
少年继续道:“我在问,你呢?你想不想走?”
她顿了一下,喃喃道:“可是我不能拖累你,不想拖累大家……”
少年修长的手指轻按在她的头顶上,制止了她的恐惧和紧张,他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发,轻声道:“我在问你。”
“告诉我,你想不想?”
她一怔,看着少年的眼,眼泪决堤而出。
她坚持那了那么久的事儿,在他温柔的声音里,一瞬间崩溃瓦解。
她哪有自己想的那样坚强,她也害怕也彷徨也无助,她终于支持不下去,看着他的眼,哭着道:“我?”
“我想亲眼去看看这个世界,我想有一个,真的爱我的人,一个,一个就好。”
“哥哥,我想活下去。”
“你能不能,救救我?”
她哭的崩溃,说完便脱了力,身体一软,被少年紧紧抱在怀里。
他的声音温柔的响在耳畔。
“好。”
后来她裹着黑色的斗篷混迹在人群中,带着脏兮兮的兜帽,小脸上满是脏污,盖住了本来样貌。
那天风很大,身边熙熙攘攘挤了许多人,她昂起头,看见了高高在上的行刑台。
哥哥那天在牢里替她进了锁灵环,将自己的储物袋给了她,叮嘱她用当中的隐匿符出仁王宗。
她拽着哥哥的袖子问他什么时候来。
哥哥说,你在外面等我,我会来找你。
她便乖乖的出了宗,使用隐匿符混在了人群中。
没人看的见她。
这日,是木轻轻的处刑日。
所有的人都汇聚到了此地,都想亲眼目睹这件事。
仿佛随着这个人的消失,那些困扰修真界的苦难都会结束。
她紧张的拽住袍边,仰脸看着高台上的人。
那是一个纤细单薄的姑娘,同她生的一般相貌,她面目平静,被木锦按在了行刑架上,手腕上扣着锁灵环。
她知道,那是黎白哥哥。
她紧张又焦虑,可哥哥同她说过,看见什么都不要怕,哥哥一定会想办法出来见她。
不要冲动,不要害怕,在外面等他。
她虽然担心,可是哥哥既然这样说了,她也毫无办法,她只能站在远处看着他。
哥哥他,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的吧?
她不断的安慰着自己,紧张的望着他。
忽而,耳边响起剧烈的欢呼,呼声直冲云霄,她抬眸望去,就见木锦手举长刀,随后狠狠向下一斩。
她瞳孔一缩,视野便被鲜血占满了。
那姑娘纤细的脖颈被一斩而断,头颅咕噜噜滚了很远。
世界短暂的停顿一下,随后爆发出了更猛烈的欢呼。
她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涌了出来。
她握住自己颤抖的双手。
没事的,没事的,哥哥说会出来见她的,哥哥一定还没死……
一定还没……
就在这时,她身上的隐匿符闪动一下,彻底消散了。
她脸色一白,大脑“嗡”的一声的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隐匿符是哥哥用灵力控制的,现在隐匿符失效了……
哥哥他……
眼泪无法控制的滚落而出,她颤抖的在哥哥的储物袋里疯狂翻找,可先前明明灵气四溢的隐匿符,现在都化作了一张张普通的废纸。
她抖的越发厉害,越翻越害怕,哭的也越来越大声。
周围的人有的在喝彩有的在哭泣。
没人在意这个黑乎乎的小乞丐。
她哭的超级大声,手中的储物袋开着口,一阵风掠过,从中带起了一株纤细的小黄花。
她的视线掠过小黄花,又看向高台上的人,哭的那样伤心。
周围的人都被她的哭声吓到了。
“瞧这小乞丐高兴的。”
“是啊,苦难终于结束了,我也高兴。”
没人知道,她的眼泪为谁而流。
没人知道,这个世界上,唯一爱她的那个人,就在刚才,死在了她的眼前。
·
她终于踩进了尘世的泥泞之中,她知道了许多曾经不知道的事儿。
她喝井水,吃野果,一脚踩进泥潭,一脚行在红尘。
她吃了很多苦,却也亲眼见了这浊世。
她始终记得那个人的名字。
她时常想起他的模样。
云海是他,晚霞是他,就连包子铺里袅袅升起的雾气也是他。
人世是他,红尘是他。
她这一生,也是他。
她就这般行遍天下,身体却因为灵气相冲渐渐无法自控。
后来,她寻了个隐蔽之地,神识溃散,身体枯萎,自此便沉眠不起。
数百年后。
一个伶仃的小女娃从密林走出。
年纪尚幼,衣衫褴褛,满目茫然。
她不知要去何方,但总觉得要找一个人。
她懵懵懂懂的走进尘世,单纯的信任,被骗,痛苦,又坚强的活着,一直一直的往前行。